岑清身后，除了两名被留下的队员和队长有一些短暂的现状交流，再没有任何声音。

岑清耳麦中十分安静，偶尔会发出诡异的、漫长的细微噪声。

那像是舷窗外来自黑暗宇宙的波动，一般情况下不会被人耳所听见，除非频率刚刚好降低到人类能听到的波段。

而被他所呼唤的段阳，自然从未给过回应。

岑清不确定他是单纯接收不到信号，还是在这艘老飞船上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无法回应自己。

最好不是后者。

“星海深渊号”总长三百五十七米，宽约二百米，按照人类科技先进水平，电信号应当全面涵盖整艘飞船，也就是说，除非出现不知名意外——比如航行至某个发生磁暴的行星轨道时——一般情况下不会无法接通。

段阳的任务和闻昭一致，作为探索飞船的主力军，第一支队五的队员，能登上如此空旷无人的庞大钢铁空间中探索人类是否还能继续生存，打开安全装置，电力系统，这是极端危险的冒险。

无论是自保还是在保障全体队员的权益上，都有充足的经验与技巧。

他的个人实力无需质疑。

此时此刻无法回话实在不是本人的风格。

肩膀忽然被碰了一下，岑清偏过头，是身后队员示意耳麦那边有人在呼唤他。

“岑清。”

是闻昭。

岑清的耳麦目前正在连线段阳，闻昭也没有让他切换的意思，而是找了其他队员转述。

“段阳仍然没有回应吗？”

闻昭的声音从其他人耳麦扬声器中响起。

岑清听着带着电流嗡声的放大人声，目光落在乳白色的耳麦网格上，仿佛能感觉到里面的设备随着音感而震动。

他确实是一个合格的队长。

队员失踪无法联络后，也会动员大家先去寻找，并且妥善安置了他们来时飞船上剩下的人。

在距离地球遥远光年外的虫洞边缘，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最能凝聚人心的。

但有点奇怪的是，闻昭这样询问，给岑清一种浮于表面的错觉。

就像是……演给他和这两名队员看的。

果不其然，岑清抬眸看到，向他扩音自己耳麦的队员已经有些感动了，大概在想自己如果不小心失踪，队长也会这样用心的寻找自己。

“没有。”他干巴巴地回应。

闻昭没再说什么，切了频道，队员将耳麦收回去，好心情地和岑清交流。

“我是队长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他语气里有对闻昭的钦佩和敬仰，“无论他做的任务多危险，我也会跟随的，这里距离地球几百万光年，可是我……”

“李查，”后方站在操作台旁边的人叫了一声，“你还在那做什么？这艘飞船温控系统似乎真的有问题，快来看着！——比和那美人聊天重要多了！”

“……好吧。”

被喊到名字的人叹了一声，朝岑清笑笑，“有的时候，跟随队长和保证安全不是一回事……”

岑清目不转睛，看着两人开始进行一些操作。

舌尖轻轻抵了抵上齿。

口中好像吃了一块滋味奇怪的巧克力一样令他感到古怪。

但是他说不清是哪里奇怪。

是这两名队员对闻昭的盲目崇拜奇怪，还是闻昭自从登上这个飞船后，和岑清的交流，以及对任何人的态度都奇怪呢……？

他隐隐约约记得，在没有走上这艘“星海深渊号”的时候，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比较多……

这么说并不是岑清自恋，或者特意的观察有谁看自己。

而是他真的受其干扰。

但现在看来，闻昭手下的队员果然和他感情还是不错的，但这种“不错”中，夹杂着并非人类情感的东西。

就像是水滴自然对大海有归属性；湿奶酪滴在干奶酪上两者也会融合成一体。

不分你我。

岑清因为对他人外放、改动的情绪比较敏感，模糊感到：

好像暗中有什么存在，在悄悄放射出诡异的物质，能改变人类的大脑……

.

岑清半靠在椅子上，将一只腿蜷缩在身前，垂眸思索。

太空服是为了保证太空行走不会被压力压成碎片，进入宛如安全堡垒的飞船中，但此时飞船空气循环与温控还算稳定，大家都半脱了下来。

他在想，段阳为什么被指派到核心的位置检测。

按理来说，闻昭是队长，它才应该发挥“我先上”的领导作风，进入最危险的地方——之所以说核心位置危险，是因为岑清在地图中看到，那个地方位于飞船总发动机前方，据说是某种令飞船在宇宙空间中极限畅通的传送装置。

传送装置连接着总发动机，能够办到让飞船以近光速的速度穿梭时空。

这些其实岑清在听闻昭讲行动计划的时候没什么兴趣听。

但这会儿还是能想起来一点的。

而且因为旁听了他们队员的计划，岑清虽然猜不到他们来到的“星海深渊号”的最终目的，也大概知道核心装置的价值。

段阳如果失踪在核心位置附近……

那么……是传送装置出了问题？

问题大不大，他们还能在这艘飞船生活“一个月”之久吗？

……

周围安静太久了。

连耳麦中的宇宙噪声都突兀消失不见。

岑清在浅薄的思绪中回神，意识到好久都没人出声打扰到他，忽然抬起头，却发现刚刚站在操作台前的两名队员也不知道去哪了。

“李…查？”

岑清轻轻念出他刚知晓的名字，然而除了微弱回荡在厅内的声音，什么人都没有。

岑清微微一怔。

——他这时又想到，闻昭计划中，段阳等人提前登上飞船，除了看设备能不能重启，其实还有一个容易被他们这群等待登船的人忽视的问题。

那就是这艘飞船，曾经是有人的。

“星海深渊号”曾带300人升入太空，执行国家级保密探索任务。

根本不是他们此时上来一看，走了许久发现没有一个活物的情况。

就算是死去的尸体……那也是曾经有人的证明。

但是，没有。

想通这个概念，这间无人、灯光通明的主控室内，气氛莫名冷凝阴森了起来。

各种操作仪器上面闪烁的红光，都好像无形生物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他。

是“它”吃了那些人……不然……这里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

“它”就在这艘飞船上，在任何一个他看不到、注意不到的角落，静静地蹲守着，直到把他们一网打尽，和之前的所有人一样，或者死于感染、或者死于那些诡异的白绿色藤蔓，尸体都被吃掉……

怪不得它们绕住自己脚踝的动作那么熟练……养的膘肥体壮……这些年月，人的血肉都是那些曾经在植物培育舱内的藤蔓的肥料……！

它们爬满了整个飞船……操控飞船发送信号……吸引更多的活人来到这里……

脑海中扬起混乱的思绪。

无端无状，像是一缕莫名其秒出现的琴弦，又被人脑的感性拨动，进而影响了整个大脑。

引起他的害怕、恐惧、惊慌失措。

岑清面色微白。

他下意识将腿从椅子上放下来，扶着旁边的台面站起，又腿软地无法行动一寸，大腿紧紧挨着椅子边缘，心脏的震动声在胸腔中凌乱。

“滋……”

耳麦中忽然有了声音。

虽然只是一个短促的、电流不稳的信号。

不仅仅吓了岑清一跳，也让他如获至宝般将指尖摸了上去。

“段阳？”岑清像是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活人一般，叠声唤道，“是你吗？”

尾音带着哭腔，好像马上就会哭出来似的。

他此时非常需要有个人出现，告诉他不要乱想，这里并没有那么可怕。

奇异的是，对面似乎真的是段阳的声音。

只是含糊着，混合着尖锐万分的宇宙噪声，叫人听不清晰具体说了什么。

低沉磁性的笑意，都变得有些失真了。

“我第一次看到来自清清的未接联络……”

段阳声音似乎有些虚弱，“我联系不到外界，你的频段是我好不容易接到的，这里磁场有问题。”

是的，有问题。

就像岑清此时能联络到他，好像周围的时空或者磁场和正常情况都不一样，才能办到。

但岑清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么多。

他听到段阳音色虚弱，似乎马上要昏过去了，声音甚至还没有旁边潺潺的水流声大。

“……别来……滋————！！”

他说那么多，似乎就是为了警告岑清这一句。

但下一秒，就被突兀上升的尖锐噪声给掐断了。

确认再也联系不到段阳后，岑清立马皱着眉毛关闭了耳麦。

他十分在意段阳身边的水流声。

那声音似乎质地粘稠，配合段阳虚弱的声音，让岑清想到了一个十分不好的情况。

……是血。

眼瞳倏地睁大，惊颤般晃了晃。

无暇顾及更多，他立刻联络闻昭，闻昭不接就找顾善寻，凡是他能够拨通的信号，全部联络了一遍。

但岑清有种越发恐慌的感觉。

因为没有人接听，就像是所有人，十分突然又确切的消失了。

耳麦中，只有无垠宇宙的声音。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