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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母亲,怪物》

男配 丧心病狂的瓜皮 4505 2024-01-14 09:46:20

谢朗其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挂断电话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只是感觉自己的脑子里 “嗡”的一声,像是机器过载短路时的声响,最开始尖利刺耳,然后才渐渐拉长,变成一声平稳、波幅均匀的忙音。

那声音深深地在他的脑中徘徊,像是根植其中,使他的一切思绪都变得像忙音一样,平缓、迟钝、空洞。

谢朗把手机放在一边,抬起头来,看着瓢泼大雨砸在他的车窗上。

明明仍然是午后,可在这样漆黑的天色之中,时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

雨越来越大,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玻璃上的雨珠渐渐连在一起,成为湍急的水流,然后再成为翻涌的浪潮。

浪潮包围着他的车子,外面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浸泡在水雾中,模糊而暧昧。

这世界成谜。

谢朗感觉自己被困住了,一个人被困在汪洋大海中,被困在了时间里。

原来,人竟然可以感到这样的孤独。

那一刻,他甚至因为那强烈的孤独而感到一种恐惧从心中袭来——

他该回去了。

谢朗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要发动引擎离开这里,可张秘书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又再次在他耳边响起了:“谢总,医生说,您本来也不可能有这些遗传疾病的。因为从遗传学检测来看,您、您和上官先生……根本就没有亲子关系。”

除了张秘书,还有王阿姨的声音:“我想……上官他、他或许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上官对你从来就没有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感情,你是真的感觉不到吗?这么多年了,他一次也没有想过要回去看你,你心底难道就从来没有觉得奇怪吗?”

是啊,难道他真的感觉不到吗?

他心底真的从来没有觉得奇怪吗?

谢朗按在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着——

不是的。

或许在他心底,他是知道的。

脑中在一秒钟之间划过了许多的画面。

谢朗想起五年级的时候,自己有一次所有科目都拿了满分,回到家之后快乐地奔向父亲想要获得表扬。

上官被他从午睡中惊醒,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在那样半醒的状态下,人才是最诚实的状态。

谢朗记得他那时突然之间流露出来的不耐烦的神情。

“爸……”谢朗也记得自己怯怯地唤他。

听到这一声“爸”,上官对着他笑了。

可那是一个太过古怪的笑容,与其说是笑,更像是一个凿面平整的木偶在努力用上唇挤出一丝僵硬的纹路。

上官的眼睛里没有笑意,在他那双平日怯懦的神情底下藏着的东西浮了上来——

像厌恶,像是嘲讽,又更像是可怜。

谢朗那一瞬间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

原来他都记得,哪怕十多年之后回忆起来时记忆仍然如此的事无巨细,每一帧都像是在脑海里慢放,唇角眼底,每一丝神情他都记得。

就像他也同样耿耿于怀地记得上官在弥留之际躺在病床上看着他的时候,没有哪怕一丝父子亲情,仅仅只剩下一丝淡淡的怜悯。他走之前,甚至不想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那么多年了过去了,他在谢家祖宅里度过了阴暗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所有回忆都因为毫无欢愉而褪色变成暗黄色。

和严苛到近乎可怕的母亲相比,上官其实并没有多么慈爱,与其说是态度温和,不如那是一种对他的存在的彻底的漠视。

是他,是他从孩童开始就凭借想象为自己重构了上官。

他为自己想象了一个父亲、他让自己相信了一个父亲真的存在。

那一瞬间,强烈的愤怒,再一次如同烈火一般席卷了他的身体。

谢朗按在方向盘的手指指尖颤抖得越来越激烈,像是克制不住的痉挛,随着外面一声恐怖的沉闷惊雷,他的手掌握成拳头,“砰”地一声重重砸在了方向盘上。

这一次,在他耳朵里回响着的是自己刚才的声音:“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我也不相信你说的话!”

是啊,他们当然会可怜他。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真相,王阿姨、上官、还有谢瑶——

没有人告诉他,他们瞒了他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里,他们看着他的时候心里会怎么想呢?听他叫上官父亲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会觉得可笑吧。

他就是一条可怜的、可笑的、扭曲的虫子。

“砰!砰——砰!”

外面雷声恐怖地轰鸣,可谢朗始终都面无表情,只是沉默地、一遍一遍地用拳头狠狠地砸着方向盘,他是如此执着、如此用力,砸到手背上凸起的骨节皮肤红肿开裂,刺目的血液顺着方向盘流淌下来却恍若未觉。

在这种时刻,只有肉体上的疼痛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他还想要更痛一点,更痛……

“砰!”

“谢总!”

终于赶来的张秘书打开车门看到这一幕时已经吓得面色惨白,他手里的雨伞掉在了水泊一般的地上,但已经顾不上了,整个人都扑上去死死地按住谢朗那只鲜血淋漓的拳头,嘶声道:“谢总,你不要这样!”

谢朗抬起头,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片刻。

但那其实并不是因为张秘书的阻挡,但伴随着车门被打开,外面的世界好像和刚才几乎窒息的车内空气相连了。

噼里啪啦的大雨声一下子变得震耳欲聋,带着潮湿雨汽的狂风吹进来,冰冷的雨丝打在他的面孔上。

他怔住了片刻,似乎隐隐约约清醒了一点,可紧接着下一秒,他就猛地推开张秘书冲出了车门。

“呕……”

谢朗跪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一手扶着车门,大口大口地干呕着,整个身子都痛苦万分地蜷在大雨之中。

“谢总,谢总你……”

张秘书忙抄起雨伞打开顶在谢朗的头顶,然后蹲在谢朗的身边,一向干练的他此时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觉得恶心。”

这是谢朗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嘶哑,在大雨中几乎听不太清楚。

他说完这句话就又痛苦地干呕起来,明明什么都吐不出来,可却像是要把苦胆都要呕出来一样。

在头晕目眩的事后,他又想起了谢瑶。

母亲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生下他的呢?

生下他,然后找到一个软弱的傀儡假扮成他的父亲,然后再严苛地统治着这个密闭的、禁欲的家庭,不让任何人能够知道当年尘封的秘密。

想到这变态的一切,强烈的恶心感让他起了鸡皮疙瘩,谢朗仰起头,那一瞬间……悲痛像是雨水一样洒在他的灵魂上。

谢朗不知道该去问谁,只能茫然地望向被乌云遮蔽的漆黑天空——

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他的父亲究竟是谁?

“谢总!”

张秘书扶着谢朗的手臂,他的声音也带了一丝哭腔:“你听我说,都会过去的,无论什么事都会有过去的一天……你还有小黎先生!”

谢朗转头看着张秘书,他的面孔上满是雨水,可漆黑的眼睛却执着地望着张秘书,似乎那句话让他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

“是啊,小黎先生还在你身边,”张秘书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急切地说:“他、他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

谢朗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可还是勉强扶着车门站了起来:“我们……”

我们先回去。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微弱的微信电话铃声从车里传了出来,谢朗和张秘书一起转过头去,最后还是张秘书探身进去把手机拿了出来递到了谢朗手里。

电话被接通的最开始其实是没有声音传出来的。

谢朗皱了皱眉,一时还以为黎衍成打错了想要挂掉,可鬼使神差地,他竟然偏偏多等了几秒钟,紧接着,在哗啦啦的大雨声之中,他听到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

“朗哥,救我!”

他的心跳在那一秒像是停止了。

张秘书也吓了一跳,而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和他相对而视的,是谢朗那张写着肝胆俱裂四个字的惨白面孔。

谢朗的神情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他轻声道:“是小也。”

……

“这是怎么回事,”张秘书的脑袋也乱了,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掏出手机:“谢总,我、我查一下。”

谢朗看起来如此的彷徨,紧紧地攥着手机往回拨,可却当然没有再被接通。

是黎衍成的手机,可里面传出来的的的确确是小也的声音。

他们俩在一起,他们一起出事了吗?

是谁……?

“谢总,我联络一下黎衍成的助理和黎阿姨试……”

“不对。”

谢朗摇了摇头,在那一瞬间,他好像忽然猜到了答案。

是谢瑶。

哪怕是今天之前,或许他都不会这么快猜到,可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了——

那个人已经不像是他的母亲,而更像是一个可怖的怪物。

谢朗只感觉浑身冰凉,如果小也出了事,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他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但却不得不在这种恐惧中冷静下来。

谢朗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有种惊人的冰冷:“张秘书,你去给李秘书打电话,让他务必带王阿姨去安全、不被人发现的地方,最早今晚、最迟明天,就带她离开N市。然后做两件事,一件是去查我舅舅和母亲现在在哪;另一件,是去调人手过来。”

“啊?……是。”张秘书虽然非常错愕王阿姨也牵扯其中,可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他相信谢朗不会乱来,于是干脆地应道。

谢朗转过身坐进了车子里,关上车门的瞬间,也把雨声和雷声关在外面。

他坐在沉闷而安静的车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终于拨通了谢瑶的电话。

……

“喂?”

谢瑶接电话接得很快,或许是她从刚才就已经意识到,早晚谢朗都会打来的。

“母亲。”谢朗比她想象中,似乎镇定很多。

“你很少主动打给我,”谢瑶说,她转头扫了一眼被并排摁在地上制服了的黎江也和黎衍成,虽然刚才他们让她非常恼火,但当她面对谢朗时,仍然习惯性地保持着冷淡和克制:“是有什么事吗?”

“母亲,不要伤害无辜的人。”谢朗的声音低沉,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让谢瑶无比错愕的话:“是我强奸了小也。”

或许是谢瑶那一瞬间剧烈颤抖的手让一旁的谢珏感到不妙,他接过了手机,按下了免提键,这也使谢朗的话语清晰地传了出来。

“还记得六年前我和一个猥亵狂打架手臂受伤那一次吗,那一次被猥亵的人就是小也。母亲,我从没有告诉过你,就是那一次,我看到了小也被脱光衣服按在雪地上的样子,从此以后,我的内心起了邪念。我时时想要与他做爱,会做旖旎的梦,早上起来之后不得不手·淫许多次。我的欲望一直在膨胀,直到有一天,我不得不——”

谢朗的声音透过电话传了出来。

他的语气如此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赤裸。

不仅是谢瑶睁大了眼睛站在原地,就连谢珏、俞平以及其他人也全部屏住了呼吸,只有被捂住嘴巴的黎衍成和黎江也面面相觑时有种默契的错愕。

“哥,你干什么!”

谢瑶恼怒地推开了谢珏,把免提迅速地关掉了,把电话放在耳边怒道:“谢朗,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谢朗平稳地道:“是我强迫了他,但我也对他很好,我给了他和衍成很多钱,所以他会和我一直在一起,也会在危险的时候找我求救。但我对他好,不只是因为愧疚,还因为……我疯狂地渴望他,渴望到,我自己也觉得害怕的地步。”

他是如此的袒露。

这一切与冷静寡言的谢朗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为怪诞的冲击力。

谢瑶被这一串直白的话逼得心神不宁,她的儿子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么多心里话,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告解。

而接下来的话,更确认了她的感觉。

“母亲,我真的很害怕。”

谢朗在电话那头说。

“为什么?”谢瑶沉默了一会,终于轻声问:“你在害怕什么?”

“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谢朗的声音低沉,可却像是一种呓语:“我沉浸在旋涡一样的欲望之中……太多了、多到溢出来,像是接近旋涡,不断被席卷和吞噬,会想要一直做爱,无法摆脱、无法自控,所以感到很可怕,欲望是这么可怕的东西。母亲,你一直和我说:完美,来自于绝对的自律、自我反省与洁身自好。是我背弃了你的教导,才让自己陷入了这样可怕的境地,对不对?

“你也不会……再原谅我了,对不对?”他说到尾声时,似乎带着一丝痛苦。

谢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她动容,甚至有些想要流泪。

而在陵园的停车场之中,谢朗就坐在张秘书开来的车中,令人很难想象的是,那些告解一般深入灵魂的话语,他说出来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

那些关于欲望的恐惧,关于旋涡的比喻,他曾经在脑中想象过无数遍,因此真正和谢瑶说出来的这一刻,他听起来如此真诚。

可吊诡的是,这恰恰是他人生中最具有欺骗性的一次演说。

他只是太了解谢瑶了。

在这一刻,他不能做一个儿子,他们之间必须是信众和神的关系,才能撼动谢瑶的心神。

他要扮演迷途的羔羊,他要让谢瑶知道,此刻他是如此诚恳地悔过着、悔过自己犯下纵欲的罪,悔过自己曾背叛了神谆谆教导他的信条。

“你是我的儿子。”

只听谢瑶终于轻声道:“我永远、永远都会原谅你。”

果然,所有谎言奏效,都是因为被骗的人也坚信谎言。

在这时,一旁的张秘书也用手机写了几个字递了过来,只见手机屏幕上写着:淮庭。

谢朗无声地点了点头,随着车子启动,他对着电话继续道:“我一直都想和你说这些,只是怕你责怪我。我们见面谈谈吧?”

电话那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而谢朗不打算让谢瑶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他非常平淡地、漫不经心地道:“其实我今天本来就想回家见你的,只是被别的事缠住耽误了。你知道王阿姨吧?就我父亲那个……”

“王佳?”

谢瑶有些警惕:“她怎么了?”

“她要在陵园见我,说有一件关于我的事要告诉我。”

“什么?你见到她了吗?”谢瑶的声音一下子尖利了起来,她甚至顾不上等待答案,就继续追问道:“你现在在陵园吗?她都和你说了什么?”

隔着电话,谢朗甚至能听到她出于恐惧的、急促的呼吸声。

那一瞬间,他知道她的心智彻底混乱了。

他需要她保持这种混乱。

谢朗停顿了几秒,然后才平静地道:“还没有,我到陵园等了半天,但还没见到她的人影,我也在想,要不要继续——”

“别等了!”

谢瑶厉声道:“你现在就来见我,黎衍成和黎江也都在我这。”

“对了母亲,”

谢朗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淡淡地道:“你没有伤害他们吧?王阿姨听起来很害怕,似乎是我们谢家对她做了什么,要不我还是……”

“我没有伤害他们……反正没什么大事。”

谢瑶彻底急了:“谢朗,我再说一遍,不要再等了,马上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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