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直在注视着你。”

半张脸上仅剩下的嘴巴咧开, 老妪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原本应是大脑的地方，紫色的光团若隐若现。

张十梦笑呵呵挠着脑袋：“偶尔……能感觉到。”

“感谢你，让我们有机会再次相聚。”四肢残缺的少女悬浮在空中, 对张十梦微微躬身，声音悦耳又惹人恋爱。

“可惜你终究不是祂……”像蜡烛一般融化的五官挤出一种表达不满的，让人膈应的表情，隐炙的音色带着忧郁：

“祂不该做出这个选择……什么狗屁的自由意志, 你做得比祂差远了……”

“你确定？”张十梦收起了害羞的模样，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一看到张十梦这副表情，华丽丽的肥尾蝎就感觉一阵心绞痛, 嚼着牙根气哼哼道：“你这家伙, 果然看出了什么……”

张十梦耸了耸肩, 对上方不可直视的恐怖威压努了努嘴, 轻描淡写道：“我看出创始者的结构正在顺利完成。

你们要是再不出手打断，等那两条猫融合进去, 世界就要解构崩塌, 重归原点了。

到时候无论是内界, 外界, 还是梦界, 无论是意识还是物质, 无论是我们这些肉体凡胎还是你们这样的先天神明，都只有一个下场。

啪, 成为最基本的离子，然后合而唯一。”

“你连这都知道？”隐炙那难以名状的脸孔皱了起来, 根本无法分辨祂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在河里看到了一些, ”张十梦收起那玩世不恭的态度, 一反常态郑重道：

“无论朝哪一条支流, 无论是起点还是尽头，世界的初始与结局都只有唯一一个——划归原点。

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情，但不同的支流有不同的长度。我们可以选择的，是让那终焉无限延伸下去。

至少，不应发生在今天。”

张十梦环顾四周。虽然一众古神就没一个长得能够正常看出情绪，但吸收梦神血肉之后的张十梦，已经迈过了对祂们使用【神秘】的门槛。

【心眼】之中，众神的色彩无一不是震惊而动容的。

这让张十梦确定了心中的猜想，重又恢复了轻松的笑容：“梦神的选择，你们的绝望，应该都与此相关吧？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诸位，自由意志，并无法改变万事万物的终结。

但是，比起那种无解的终极问题，我可以向诸位保证一点。

与自由意志相对的，上面那东西的形成需要古往今来所有的宿命之力。

我一直在纠结躲在历史背后操弄命运的那位，为什么一定要从数万年前开始，就不断将触手细致入微地深入人类世界。

直到听到盲眼女士对创始者神胚所总结的原料，方才恍然大悟。

‘衍生万物的阴阳；梦的遗蜕；内界的众生灵魂；外界的书与意志。’

仔细想想，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来吧？”

说着，张十梦抬手指天。

她所指的不是那正在聚合成形的创始者神胚，而是更在其上方，高悬于九天之上的紫色大河。

众古神皆是一怔，随即纷纷仰头望天。

以众神的目力，自然可以像往常一样，看到历史长河上那一幕幕残破的画面。

但就在张十梦揭开谜底的一瞬，祂们敏锐地察觉到，数万年来观星时被遮盖掩藏的一丝迷雾，此刻悄然散开。

一位传世的名相正在向帝皇以死相谏；一位落魄的老乞丐正将武功秘籍送给分了烤鸡给自己的少年；

一位文静的中学女生面无表情地切开素不相识的男子的脖颈，随后悄无声息翻回教室上课；

熟悉的破旧孤儿院里，一位笑容可掬的小姐姐，正对着年幼的张十梦伸出小手……

一桩桩一件件，无数微不足道，隐藏在日常之中的些许反常，在此刻在众神面前纷纷被高亮标识出来。

每一位当事人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每一个正在发生的事件都是淹没在时代浪潮下最不起眼的一朵浪花。

然而，当所有这些高亮的瞬间在历史中展现出时，隐藏在偶然背后的因果必然，就被清晰的逻辑脉络串联了起来。

这些人针对的并非张十梦，而是像逐韶用【时之果】搜集自由意志，准备将其汇聚于一处而孤注一掷一样；

隐藏在历史幕后的“命弦”，同样在收集与自由意志相对的宿命之力。

唯有将整条时光与命运长河的宿命之力加以引导，令其汇聚于一处，才能重塑创始者的身躯。

因为，那本就是万物终焉之时的必然宿命。

承载自由意志的张十梦无法改变这一宿命，在背后操弄着整个历史宿命之力的的命弦，同样无法改变这个过程。

祂一直以来所做的，不过是由果导因，从而提前这一结局的发生而已。

在这个过程中，祂甚至不止一次直接或间接地帮助了张十梦。

就像磁石的两级，虽然彼此相斥誓死不可融合，但一边越强烈，另一边也会更加逼近极致。

帮助张十梦一路成长，直到最后承载历史长河中大部分的自由意志，同时便也意味着在最终的这一时刻，剩余的宿命之力会自然汇聚在同一时空。

似乎意识到被张十梦道破了自己的遮掩，在这一刻，历史长河中的一张张面孔整齐划一地回过头，朝地面上望来。

那脸孔不再是耳熟能详的宰相，粗鄙不堪的乞丐，平平无奇的女中学生，甚至不再是人类的模样。

取而代之，回眸一瞥的那张脸，是一张乌黑油亮，没有一根杂毛的猫脸。

那张猫脸甚至不是双眸阴翳的盲眼女士，而是……

原初之黑猫，理智的至高混乱意志，顶着张十梦模糊记忆中仍能对上几分轮廓的那条斯芬克斯黑猫——查奥特。

一边在天上，一边在地上，隔着世界的原初与终结，古神们再次与黑猫对视。

说实话，虽然卖刚重生的老伙计兵弑一个面子，无一例外全部赶到现场，但是这些古老的存在一开始却并没有与张十梦并肩战斗的心思。

有些神只是不想跟随一个年纪还不足千岁的小小新生灵孤注一掷；另一些则早已万念俱灰，对自己的结局与世界的未来完全没了兴趣。

可在听懂张十梦所暗示的事情之后，每一位古神皆难免动容。

如果能在这里彻底消灭掉重塑的创始者，那就意味着自此之后，三界的历史将不再受宿命左右。

或许宿命与历史的惯性仍旧存在，或许时间的尽头仍旧是创始者的原点。

但至少从今往后，那有可能趋近于无限的漫长时光中，事件一切的束缚都将被打破。

或许无力左右自己命运的底层凡人还感觉不到什么，但身为已经走到极致，心灰意泠无欲无求的祂们，那将是一个拥有无穷可能的，崭新的美丽梦境。

不，那是祂们做梦也不敢想的世界。那是梦神的期望，是创世以来，唯有那位绝世之神才曾经敢于梦想的将来。

这一刻，众神早已一片死灰的平静内心，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见张十梦三言两语，便动摇了一众古神，身边的女孩们皆是满心佩服。

但就在这时，醒过味来的隐炙却突然惊怒交加地喊道：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已经预料到了创始者的复苏，然后有意放任它发展到眼下的地步？”

要说张十梦真的是等到盲眼女士道出创始者神胚的原料才后知后觉，那就有点侮辱众神的智商了。

毕竟始终关注这里的他们也听到了同样的话语。张十梦所经历的一切，他们也始终在追随。

唯一的可能就是，张十梦一早就对命弦的阴谋有着相当把握的猜测。

然后，为了一锤定音的结局，与那条猫互相利用，自愿做饵把事情推动到了眼下的情况。

昔日梦神统领众神的年代，可从未做出过如此胆大包天，如此冒险而不负责任的决断。

面对如此坦率的责问，张十梦似笑非笑。

她本以为神明都有着深渊一般的智慧，这种事情心照不宣也就过去了，却不想隐炙竟耿直到直接问出口来。

意料之外，反倒是一向大大咧咧的肥尾蝎一拳砸在隐炙的背上，笑嘻嘻道：“事到如今，还纠结这些干嘛？

你才是我们之中最希望梦神的遗志得到贯彻的一个吧？

再不出手的话，可就没有机会了。本小姐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整个神已经消失在原地。

张十梦微微侧目，瞥见天穹之上那代表战斗，血与杀戮的星座光耀闪动，对她挤了挤眼。

还不等反应，宛若超新星爆炸般的能量便在她头顶上爆炸开来。

出手的不止肥尾蝎一人。

在【心眼】还未被爆发出的强烈能量晃到无法观测前的一瞬间，张十梦隐约捕捉到了，所有的古神尽皆采取了行动。

与后世那些凡人深入梦界，升华成的新神不同；在场每一位古神都与这天地一样，同生于创始者。

祂们虽然都顶着人类的样貌，但归根结底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形态。自打诞生，祂们便无须像人类那样吃喝拉撒。

除了一门心思钻研肉身武学的兵弑之外，也根本不会使用人类形态的拳脚兵刃进行战斗。

头顶的碰撞光怪陆离。

无法观测，不能理解，难以名状。

权柄吞噬了位格，位格撕扯着规则，规则倾轧着神性，神性扭曲并定义着物质与意识……

那是神格之下，一个照面就会灰飞烟灭的，匪夷所思的力量。

但偏偏因为重塑神胚的创始者扭曲了大河，让其所处的位置既连通三界，又自成一体。

众古神有意而为之的情况下，让大地上的众人同样被定义为多重维度上不确定的存在。

他们既见证了这场神迹，又偏偏“不在场”，不会被诸般匪夷所思的手段与碰撞所抹杀。

张十梦仰头眺望，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她的双眼在第一时间便因直视不可观测之现象而被刺瞎，但又在同一时间重塑。

她不断用之身的【真理】塑造着“可以观测”的状态，不断用【神秘】修复着被从概念上破灭的器官。

一切，只为见证这场由她吹响号角的终焉之战。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在众神有意保护她们那一刻，就已经确信。

身边的同伴们大部分有着自知之明，从一开始就未曾仰头。

少数憨直的例如山猫子，此刻正捂着双眼满地打滚。

所有人中，唯莫离与她并肩而立，仰望星空。

不同的眼与灵，不同的命格，入眼所见亦是不同。

莫离的眼中，变化莫测的群星掩盖了众神的厮杀。但前所未有的，剧烈运动的轨迹，又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战局的所有细节。

这是在上古年间，为了让她可以与众神正常相处而不受伤，梦神留给她的馈赠。

整个星空，就像是一大群快速飞舞的萤火虫，激烈地不断变化着。

“我好像知道……祂们为什么都能注意到你了。”看着那骇人的，仿佛群星随时都会因为碰撞而陨落大地的夜空，莫离喃喃道。

“我早就知道了，”张十梦苦笑道：“【启梦者】，那命格才是我唯一从梦神那继承到的东西。

随着历史脉络的逐渐清晰，不确定的未来被一一否定，祂所留下的遮蔽，也终究拨云见日。”

开启不确定的未来，正向是希望，反向是毁灭，这便是占星牌中，对【启梦者】这枚序列为二的卡牌的定义。

与所有命格一样，在同一时间，它只归属于特定的存在。

千万年以来，那一直是梦神的命格。直到张十梦发现了这个秘密，她便确信了梦神的殒没。

也因此明白了逐韶的关注，美尼欧斯的追杀，以及那缥缈莫测，似有若无的命弦，如何能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不断影响摆布她的命运。

“话说……让兵弑拉来古神们助战，就是你的最后底牌么？”冷不丁地，莫离突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张十梦没搭话，不置可否地侧目过去。

“还在的古神，已经不多了。而那家伙……比预期的更强，”莫离叹了口气，对虫群飞舞般高速移动的星空努了努嘴：

“如果你的计划不是趁机坑杀众神的话，或许是时候想想办法了。”

虽然无论张十梦作何抉择，她都会支持她的选择，但莫离终究是对那些曾经一起生活数个纪元的古老存在们留有相当深厚的感情。

如果有可能，无论张十梦期待着什么样的结局，她都不希望是以众神陨落为代价实现的。

张十梦点点头，胸有成竹般轻声答道：“有道理，毕竟当年也是古神与外界意志全体集合，才勉强战胜了创始者。

虽然现在那东西还未融合二猫的灵与意志，但汇聚历史与未来的宿命之力，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毕竟宿命和虚无缥缈的自由意志不同，是实打实可以直接作用于物质与意识的东西。

作为命弦那家伙一直以来对我的期待的回应，我也是时候该帮祂推上最后一把了。”

说着，她笑眯眯探手从虚空中扯出一块染血的石砖。

接着，第二块，第三块……

转眼间，一座魔法阵的雏形便被张十梦铺设开来。

“等等……你说你要帮谁？”错愕之下，莫离第一时间都没能跟上张十梦所说的。

但等她看清张十梦手头的动作，语声便是一滞。

怎么那家伙在摆弄的东西……那么眼熟？

片刻的愣怔，待到看清张十梦手中出现了水滴鱼状的灵魂，并将其一一安置在法阵节点上时，莫离头皮一阵发麻，只感觉脊椎骨都要炸开了：

“张十梦！你给我住手！”

这魂淡家伙，竟然把她当做决死底牌的断截莫比乌斯之阵，整个从门书塔楼搬了过来！

张十梦笑而不语，继续将最后的七枚点金石一一落入眼位。

惊怒交加的莫离再不顾分寸，一个纵跃扑上去想要将张十梦推出大阵之外，自己取而代之。

但她却从张十梦的身体中径直穿过，什么也没有碰到。

论及对空间和维度的掌控，在那乱斗的苍穹之下，当世已是无人能与张十梦比肩。

借助时空大河紊乱的支流，她此刻既位于此处，也可以存在于无限维度的远方。

莫离彻底慌了。

作为断截莫比乌斯之阵的布设者，她当然清楚张十梦是有资格触发大阵的。

使用继承自梦神的血肉，与她自己的灵魂为代价，张十梦甚至可以直接参与并干预到这场群星之上的战争。

但毫无疑问的，即便已经一只脚跨入神明的领域，她也注定像所有曾经的使用者一样，迎来神形俱灭永不超生的结局。

在经历那众生难以想象的，漫长而恐怖的痛苦之后。

莫离相信张十梦的坚韧，她一定能撑下去。

但越是如此，她越感到绝望。

数万年来，她从未像今天一样感到无力。

便是梦神殒没那时，她也因为对自身定位的认真，并未太过苛责过自己。

那些不是她的身份与能力所能干涉的事情。但今天不同，张十梦，可是她引入超凡道途，亲眼看着，亲手领着，一步一步陪伴着成长到今天。

她已经将失去梦神之后，近万年来的一切情感投注到这人身上。

然而这可恶的，没良心的，偏偏又让人无法自拔去心疼怜爱的家伙，竟然就这样毅然决然踏上绝途？

还是在她面前，以这种让她触手可及，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绝望的方式……

说好的逍遥自在，说好的没心没肺，说好的世界存亡她根本就不在乎……全都是骗人的。

一时之间，莫离仿佛傻掉了一样，怔怔看着张十梦。

面无表情，却是两行泪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没有尽头地持续淌着。

见到这副场景，张十梦吓了一跳。

她可丝毫没有欺负莫离的意思，那家伙似乎误解了什么。

断截莫比乌斯之阵，用途极其广泛，且效能与其所产生的作用成正比。

如果想要介入上方的战斗，张十梦的确需要燃尽自己的一切。至于在命运程度上确保战斗的胜利，她更是连付出一切去换取的资格都没有。

但她根本就没想过那种勉强自己的事情啊！

只是这种时候再解释什么，人家也未必能信，何况群星之上的战况已经到了分秒必争的局面。

她只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立即发动了大阵。

在莫离痴痴的目光下，张十梦单膝跪地。一手按在法阵的血光之上，一手高高擎起水晶骷髅。

一道精光从水晶头骨眉心处射出，直刺群星之上。

层层叠叠的空间一瞬间仿佛被缕清了次序，路径变得清晰起来。

而张十梦所打通的道路，竟是直通向九天之上那密密麻麻向下围观的眼眸中，最明亮与庞大的之一。

“卑贱的人类，你是来羞辱我们的吗？”

一道宏大至极，却又让人感到几分熟悉的声音随着层层叠叠的空间震荡而来。

“好久不见，泽尔格奎恩冕下，”张十梦优雅地躬身施礼，但无论在何方势力眼中，这无疑都是最为戏谑的挑衅：

“叫你们的主子出来，我们谈笔交易。

就这么简单退场，祂应当很不甘心吧？”

意料之外的场景，将莫离从恍惚中震醒。张十梦确实没有用断截莫比乌斯之阵尝试插手上方的神战。

她用大阵的力量……开辟了一条通向外界的道路？

她竟是在和不久前才刚刚被她亲手放逐的噬界母皇交谈！

以张十梦如今的位格而言，这倒是并不需要付出太多代价。毕竟隔绝两界的壁障本就归她掌管。

但亲手做下这种现实界诸多大势千万年来所极力避免的，也是众外神信徒毕生追求又力所不能及的事情……真的不要紧么？

“凡人……张十梦……诡计多端……我们凭什么信你？”四位一体的声音接连在众人脑海中回响着。

“显而易见，你们并没有选择，所以我也无需证明什么，”张十梦语气轻佻，满不在乎。

明明实力相差之大，对方一个眼神都能将她瞪死，但她却就是敢于在这些疯神面前表现得仿佛她才是那高高在上执掌命运的存在：

“不出手，创始者便会重新收回三界，你们将会与我一样，泯灭意志，重新回复虚无的原点。

出手的话，我承诺给你们一个在内界锚定理智的机会。

当然，不会允许你们本体通过，只会以我的方式实现承诺。

你们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赌一赌我是否比你们更不愿面对同归于尽的结局。

不管你们信不信，将现实交给你们，对我而言和被创始者塌缩回原点并没有什么区别。”

“骗子！”

“不要相信她！”

“她在耍我们！就像上次一样！”

吃过大亏的蛭蝗三姐妹对张十梦的话是一个字也不带相信的。

可就在祂们的呓语扰得人脑浆都要沸腾的时候，一声更加危险，更加深邃，更加低沉的呓语带着不用质疑的力量命令道：“安静！”

“呵，我猜的没错，你这家伙的理智，果然没那么容易被磨灭，这是使用后手逃回外界去了？”张十梦勾起一侧嘴角，心满意足地笑道：

“没想到最后被摆了一道吧？留到终局的竟然是我……气不气？”

“没有必要试探，你赢了，我们别无选择。”

几度交锋，美尼欧斯已经看穿了张十梦的性格与把握，再不用心机诡计，竟显得格外真诚。

然而说归说，在张十梦所打通的，能够从外界渗透入创始者神胚所在，那已经打到山崩地裂的神战战场维度中；

以美尼欧斯为首的外界意志却并没有祂所宣称的那么老实，而是动用所有的复眼，寻觅着通道的破绽。

创始者肯定还是要打的，但在那之后，祂需要掌握主动。

只可惜张十梦打通这条通道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已在脑海中演算过无数次。

直到抵达战场，外界意志们皆未能发现任何的破绽。

这一刻，世界上所有的生灵陷入了沉眠。

无论是梦凰军士，神国乌鸦，百目信徒，猎魔人，门书学者，阿斯加德武僧；抑或蛇虫鼠蚁，飞禽走兽……

所有的生灵，共同做了同一场梦。

紫色的大河波涛汹涌，裹挟着时光逆卷而回，人们见到了开天辟地之时，众神合力对抗创始者的一幕。

在不同人的眼中，这一战场各不相同。

有人看到千军万马在厮杀；有人看到冰霜与烈火的碰撞；有人看到抽象的光影在疯狂的闪动；有人看到风调雨顺，沧海桑田……

但除了极少数距离极近，或位格惊人的超凡者，这一切对他们而言终究只是一场幻梦。

若他们能活到醒来，便会在几秒钟内忘记梦中的一切。

若这场战斗能在他们有生之年结束的话……

只是这一次，创始者空有位格与宿命，却少了意志和灵魂的主导。

而与之相对，古神们非死即残，外界意志亦是早已陨落大半，所剩无几。

两相抵消，竟如同史前那场神战一样，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样持续下去，不说打到时间终结，至少以现实界众生的寿命，怕是没几个能撑到醒来了。

在场众人并肩战斗到这最后的时刻，即便无法看透上方战场的局势，但原本便有着相应的担忧。

通过观察莫离与张十梦的神色，一些绝顶聪明之人更是猜到了七七八八。

就在这一众人神色越发凝重的时刻，魏命名突然爆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厉呵：

“站住！你想干什么？”

张十梦侧头看去，只见魏命名眼底的魔法阵已经发光运转起来。

她所瞪视的方向，是四面八方众多的叶子朗中，一个特立独行，悄无声息前行到自己身后的家伙。

那叶子朗见自己被识破，可爱地吐了吐小舌尖。放在这张被在场众人所厌弃的面孔上，显得极度乖离。

“等等……你是什么？！”

在魏命名之后，第二个醒过味来，警惕惊呼的是冷静。

令人震惊的并不是叶子朗那不符合人设的可爱小动作，而是他……竟然在魏命名那可以禁锢大部分超凡者的底牌面前，行动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与警惕到汗毛倒竖的众人不同，张十梦看到这不合群的叶子朗后，却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显得极其反常：

“等你好久了，终于肯露面了吗？”

“其实我是没打算露面的……”那叶子朗十分女性化地露齿而笑，眨动着大眼睛一副想要诱惑张十梦主动交底的模样：

“但没办法啊……你没听过猫的好奇心吗？

应该说不愧为自由意志的主宰吧……我是真的太在意你究竟怎么打算的了。实话实说，看不透啊喵……”

当那人说完这些，众人便大惊失色地发现，她已经从叶子朗的样貌变成了一只猫儿少女的模样。

那正是在历史的无数节点上回首观望的面孔。

而最可怕的，还是包括张十梦在内，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祂何时变了脸。

润物细无声般扭曲历史，扰动人心，这才是真正的，那位“命弦”的手段。

“这么说起来……还真是令人怀念啊。已经有多少年没能这样面对面和你交谈了？

仔细回想的话，好像我从小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一直是这副半猫娘的模样吧？

无论是四十四还是老院长，竟然就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身边有这样一个模样奇怪的家伙，有什么异常之处……”

张十梦说着，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做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举动。

她对着黑猫探出手，擦着那对灵活抖动的兽耳，摸过了祂的脑袋，顺着那缎子般柔顺的头发滑到祂的下巴上。

然后，像逗猫一样轻轻挠动了起来。

对一位至高存在如此惊世骇俗的逗弄，已经让众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而接下来黑猫的回应，更是让她们的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

只见祂双眼舒服地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十分享受地探出脖颈，仰起下巴，任由张十梦放肆地撸着。

几秒钟后，甚至发出了舒服地呼噜声。

“没错，我厉害吧？”一边被撸着，黑猫一边骄傲地回答。

“当然厉害，”张十梦停了手，捧起小猫娘可爱的面孔。

她的记忆里，黑猫在孤儿院时是个比她稍大些的小姐姐。现在她已成年，祂却依旧是曾经的模样：

“不仅厉害，还任性得让人头疼。

明明顺其自然，再等它几万年几十万年，本可以不用费力解决的事情，你却非得要把这天大的麻烦急着抛给我……”

“猫可不是以耐心著称的，”黑猫说着，撅起小嘴，眨动着大眼睛，露出了一副期待的模样：

“既然你全都明白，那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一份能让人家满足的答卷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个寒颤。

别看祂在张十梦爪子底下一副小动物般人畜无害的可怕模样，但事实早已经证明，祂正是那处心积虑谋划了整个历史，可以随时毁灭世界的恐怖存在。

此时此刻，只要祂投入盲眼女士为祂所准备的神胚，立时就可以颠覆上方神战战场的平衡。

毁灭一切，掌控一切，只在一念之间。

有此一言，随然多半是无心，但却正提醒了众人。

假若张十梦不能给出一个让猫满意的答案，那么一切都将终结。

事实上，越是像冷静魏命名这样脑筋清醒的理性者，越是无法理解黑猫没有直接那样做的理由。

但张十梦却像是丝毫没有意外。

在众人震惊于竟有一股如此可怕的力量，隐伏在暗中操弄着历史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对“命弦”真正的意图进行多角度的剖析与应对。

眼前发生的一幕，在张十梦所有的准备中，属于可能性最高，准备最为周全的之一：

“当然，”她胸有成竹道：“在与你重逢，做了最后的确认之后，我已经确认了能让你满足的答案。

自创始者破灭分裂，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破绽。

‘所有的神秘，必破灭于破绽’，你亦不例外。”

“哦？”黑猫原本就圆溜溜的大眼睛，因为兴奋和好奇瞪得出奇的大：“所以你选择了……消灭我？而且已经找到了相当大把握的手段？”

神与人的思维方式本就天壤之别，显然黑猫并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想要消灭祂就生气的类型。

不如说，假若张十梦真的能够做到，祂反倒会意外地欣喜愉悦。

但即便以祂主掌历史的眼界，也完全想不出能有什么方法做到这一点。

就算张十梦能够当场把梦神复活过来，也一样不会是祂的对手，一如上古时一样。

“那我还真做不到，”张十梦两手一摊，毫不掩饰地直言不讳：“阴阳生万物。作为构成世界的基石，你的【破绽】本就不在能被消灭的地方。

但无论如何，你始终是条猫。

刚刚最后的试探，已经让我确认。你的【破绽】，便是‘爱’与‘好奇心’。”

“好奇心害死猫吗？”黑猫笑眯眯挠着脑袋，丝毫没有因张十梦一语道破的真相产生丝毫的动摇。

但这样的反应，也同时印证了张十梦推测的正确。

“害不死……”张十梦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是能害死猫，也省得我们处心积虑了。

猫得顺毛摸。你爱的是梦神，所以费尽心机操弄历史，不过是想要祂回到你身边，想要祂当你的主人。

虽然害不死你，但只要我交出一个完全出乎你意料的答案，想必你是无法拒绝这份好奇心的。”

“我的确曾要求梦神当我的主人。祂答应了，却把约定丢到了脑后，”黑猫眨着璨若星辰的大眼睛，十分认真：

“但即便这样，祂也要比你善良，比你无私得多。

难不成你想要代替祂成神，成为我的主人？

虽然你确实更有趣一些……但在猫看来，你其实是更适合当宠物的类型。”

所谓成为黑猫的主人，并不仅仅是寻常人投食铲屎那种并不牢靠的关系。而是要承接因果，担负起世界基石的责任。

猫不是负责任的生物，所以祂需要一个主人。而想要担负起这份责任，至少也需要跨过真神的基本门槛。

这一点没有人提，但双方皆是心知肚明。

“我？”张十梦故作惊讶：“别忘了，我可是自由意志的载体。三界无法成为我的掣肘，我又怎么可能把你变成自己的桎梏？

就算你愿意，我若成神，也注定会重蹈覆辙，落入梦神一样无法破局的闭环。

如此一来，祂牺牲自我，借助自由意志破局的一切尝试，不全都白费了？

放心，我为你准备了一个更合适，绝不会让你失望的答案。

小紫，你还愿意普度世人苦难，给凡人以希望吗？”

她说了一半，冷不丁就这么轻描淡写问了紫黛舒一句。

紫黛舒愣了半晌才震惊地反应过来，呆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天生神种……虽不是启梦者，但确实有点意思。”黑猫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一切。

“是啊，”张十梦笑眯眯拉起小紫的手。虽然什么都未做，但却通过彼此交扣的温度，将坚定的信念与让人心安的支持全部传递了过去：

“天生神种，无欲无求，博爱世人，又注定会满足你所需要的资格。

对小紫而言，能接下你的因果，也会是她那命途多舛，十有九亡的命格下，最安全的一条道路。”

说着，双方已经齐刷刷看向紫黛舒，等待着她的选择。

以紫黛舒柔弱的性子，平日里要是遇到这种场面早都吓呆了。

但此时此刻，不知是从张十梦手中汲取到的力量，还是借助猫的注视看清了本心，她的理智异常坚定，思绪格外清晰。

不过一开口，还是一副怯生生的软糯声线：“那个……如果能按我自己的想法去做的话……我愿意。”

“放心，有我在，没有任何存在可以剥夺你的自由。”张十梦笑得极其灿烂。

她知道小紫一定会答应，因为这本就是她的宏愿。

整个计划之中，这或许是她最无法强求的一部分。假若小紫不愿，那么她剩下的选择就不多了。

“不！怎么能这样！”天穹之上，一个有几分熟悉，又格外宏伟的声音惊怒咆哮。

用自身灵魂代替黑猫，暂时充当创始者神胚的盲眼女士，借助神胚的力量看穿无尽维度的所有角落。

它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张十梦身上。

在真的黑猫现身时，它本以为胜券在握，狂喜极乐。

但仿佛早有准备的张十梦，竟三言两语间颠覆了它一切的准备，一切的希望。

怎么能？！凭什么？！

“蠢徒儿，窥探命运的本事，你学的还不如她一个外人啊……”

黑猫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盲眼女士耳边。正在激战的古神与外界意志们纷纷停了手。

至高混沌意志，黑猫的本体不知何时出现在神胚内部，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这意味着，若是祂想，第一时间便早已经完成了世界的重置，在众神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便已经赢下一切。

所有人……不，或许……除了张十梦。

毕竟只有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用暴力与猫分个胜负。

一手促成那仿佛将历史重现的浩大战场，不过是为了将猫引出来。

到了这时，众神已是明晰。

祂们皆为棋子，众生亦然。

三界内外，唯有她张十梦，有资格坐在盘外执子，与猫对弈。

即便她到最后也拒绝成神，而选择了那条史无前例的，自由的道路。

“为什么？为什么抛弃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老师……”盲眼女士啜泣着，发出崩溃的悲鸣。

“抛弃你？为了我？”黑猫始终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不，身为一条猫，你从来都没有在乎过三界的命运。

自始至终，你所追寻的，不过是我一句认可。

就像我只是想要一个主人一样。

但是啊，拥有那双看穿命运的眼，你却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给过你许许多多的机会。

就在我怀疑自己是否太过为难你的时候，张十梦，一个外人，她做到了。

所以啊，或许，你只是被身为猫的命运所束缚住了。

我的宿命，解在那天生神种的姑娘身上。而你，或许该向张十梦讨要一点自由意志。”

言罢，黑猫与创始者的神胚相容，成为驱动那无尽能量与伟岸躯体的灵魂。

在祂身边，拜伦凯特那洁白而呆滞的身形，悄然浮现。

纵贯历史的布局，黑猫早已做到万无一失。

若对局者选择以力破局，无论做到何等地步，创造怎样的奇迹，都从一开始便毫无胜算。

众神皆是大惊失色。唯有张十梦依旧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浅笑望天。

灭世还是毁灭宿命，黑猫本就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

她只是在恰当的时候，用正确的方法轻轻推上一把，得出想要的结果并没有旁人想得那么困难。

毕竟相伴数年，她是懂猫的。

时空塌缩，万物泯灭的一幕并未发生。

黑猫只是催动着那可以回收世间与空间，意识与物质，世上一切存在的躯壳猛烈地撞向九天之上那紫色的大河。

无声的爆鸣。

众生看不到那九天之上的绚丽奇迹，却在那一刹那，全都觉得仿佛听到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那些灵感天赋较高的人，甚至能够感受到，有什么自打出生起就拘束着自己的枷锁，应声散落。

梦境之门，真理之门，众妙之门，从此有迹可循。

曾经超凡隐遁，神密被迫守密。没有大天资大气运的凡人，但凡触及超凡，非死即疯，最幸运的，也得忘却涉及梦境相关的记忆。

唯有承载万古自由意志化身的张十梦，才有资格站出来振臂高呼，点醒对真实视而不见的人们。

但从今往后，便是没有张十梦再努力，人们亦会清晰记得自己神游梦界的每一秒经历。

【凡人时代】在此刻结束，新的纪元即将开始。那将是全民迎接超凡，五□□万古不曾经出现过的文明盛世。

宿命的历史就此终结。从今往后，世间三界，众生百态，再无定数。

此刻起，时光之河，便只是时光之河，再无既定的命运被历史锁死，再无确定的结论可以被预知，窥探。

这是自由意志的胜利，是张十梦的胜利。

一波三折，瞬息万变的局势下，众神中没有一个看到这样的结局。

因为祂们也同样被宿命所束缚。

此时此刻，不仅是实现梦神遗志的古神们，就连为了最后一线生机勉强插手助战的外界意志亦无不热泪盈眶。

美尼欧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赌对了。

祂未曾想过张十梦可以如此完美地贯穿她的计划，更未曾想过猫竟会主动放弃重归完美的机会，甚至于亲手将宿命击碎。

没有了宿命的桎梏，即便张十梦返回，当场将祂们驱逐回外界，未来也存在着无限的可能。

那大河被击碎的断口，成瀑布飞流直下，眨眼间形成了众神也未曾见过的壮丽景色。

而那飞瀑，在黑猫的引导下全数关注向紫黛舒的方向。

同一时间，张十梦用尽最后的力量再次动用梦神血肉的权柄。

紫黛舒头上虚幻的大门洞开，为超凡者苦苦追寻八千年的神之塔，终于再度降临于世。

“就是现在！”现实与神战战场交汇的边缘，有人不合时宜地爆吼一声。

那人正是大团长。在黑猫的剧本里本应承载宿命，齐聚最后战场的五人中，唯一逃离出去的家伙。

在所有人中，张十梦连莫离也未曾提起，却唯一与之透露全部计划的人，便是此人。

其中，甚至包含有说服黑猫击碎宿命的全部猜想。

大团长一声叫嚷，虽然因空间阻隔实际距离极远，但还是第一时间惊动了已经停手观望的众神。

只见一道黑影自那边缘迸射而出，直拦向流泻的紫色瀑布。

那是谎言之神，唯一没有为生存参与到最终圣战中的上位存在——诈策。

不能成为梦神，那么祂便要成为创始者，甚至掌控比创世更古老的，时间与历史的权柄，凌驾创始之上。

众神不敢相信张十梦能以凡人之身力挽狂澜。想要生存，想要最后的机会，便只能亲身顶上。

但几度栽在张十梦手上的谎言之神，偏偏就敢赌张十梦能赢。

现在，是收获的时候了……

“不！怎么可能？！”接触到紫色飞瀑的一瞬间，诈策整个神便被无法抵抗的时代巨力毫无争议地压住，坠落，然后拍击在门上。

祂无法穿过那扇门，因为梦神为了将未来交由人类的自由意志，没有为任何古神留下退路。

那不断将神性与大法力灌注进紫黛舒身体的洪流，落到祂身上时，却成了割肉剜骨的催命毒流。

“因为从大河崩溃流泻的，是纠缠了这三界千百万年的所有宿命之力啊，”张十梦满意地眯着眼，笑盈盈为诈策解惑：

“无关强弱位格，在这汇聚了全部宿命的大潮中，三界唯有一人有资格借此力成神。

因为，那是命格所定。

抱歉，自此之后，再无命定流转，所以她最后还需要一个神职的空缺。”

“【天生神种】……”本是一众古神中唯一保留健全身体的诈策，此时早已脱皮去肉，成了看上去最为凄惨，最不成人形的一个。

要不了多久，祂便会在宿命的冲刷下彻底殒没，化作紫黛舒成为完全那不可或缺的重要养料。

自开天辟地以来，一生算尽心机，两面三刀，诈策终究死在了阴谋之下，成了今天这场最终圣战的唯一牺牲。

祂的目光时刻在寻找着命弦，在注视着张十梦，却傲慢的从未关注过张十梦身边那些“不起眼”的凡人。

所以，就连紫黛舒的命格祂都不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主掌谎言的诈策哪还不知道自己被出卖了？

用尽最后的力气，他回头向来时的方向看去。

又一座劣化版断截莫比乌斯大阵出现在那里。大阵正中，那些本属于祂的，紫黛舒所不需要的力量与权柄，正在被那背叛者肆无忌惮地掠夺。

那是张十梦许诺给他的报偿。

归根结底，信徒与神明，皆是同一类性格。

“还真是……可怕的女人……”

最后一句话时，诈策那英俊的脸孔已经大半变成了白骨。但张十梦仍旧能看出那发自肺腑的笑意。

要么得偿所愿，要么在酣畅淋漓的对决之后，输给一个配得上取走自己性命的对手。

所谓众神，大多是这样一种思维。

张十梦并不清楚万载之后，自己是否也会变成如此，但她对紫黛舒有着足够的信心。

只要世间还有疾苦，那孩子便会有用不完的动力。

片刻之后，诈策彻底灰飞烟灭。

三界分离，宿命与创始者的位格同归于尽。满天异象与群星隐去，天堂满目疮痍，却终归是重新恢复了平静的凡间场景。

群魔乱舞的外界存在被自然而然驱逐出去，销声匿迹。借助凡人血肉重回现实界的暴乱魇人们，亦被驱逐回梦界。

不少漏网之鱼在大街上游荡，对着看不到它们的凡人张牙舞爪，却终究无法干涉彼此半分。

时间，空间，现实，梦境，一切都前所未有地稳固。

梦凰军忙着将那些距离现实并不遥远的异物驱逐，其中还夹杂着少许赶来助战的乌鸦的身影。

佐藤罗亚尔正在与冷静捉对叫骂，显然帝国与神国的关系并不会因这一战便被修复。

但张十梦相信，在郭怀忿的引导下，帝国很快将走上一条史无前例的崭新道路。

到时候玛洛所能爆发出的潜力，可以将沉迷于自身力量的大团长甩到看不见的远方。

不久之后，那些躲在阴影里瑟瑟发抖围观这场圣战的半神，以及借助三界重合这一契机，从死亡荒漠成功逃回的黑级，将会建立新的秩序。

见证了一切的他们，会为紫黛舒竖立神像，成立教派，顶礼膜拜以求祂恩准一个接近神之塔的机会。

至于张十梦……

“这样便是结束了吧？下面打算怎么办？”

莫离那清冷而又令人心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当然是……要赶紧逃啦！”张十梦咯咯笑道：“我可不想被那群老家伙逮住供起来。

我们想要做的，已经不需要继续努力下去，也一定会实现的吧？

到时候若是再有什么偏颇，我也可以学学命弦的手段，当一条潜伏在暗处隐藏獠牙利爪的猫，肆意拍打历史的方向……听起来是不是很有趣？”

说着，她疲惫地叹了口气：“经历了这么多，果然没有什么比自由更加重要了……”

“自由吗？”莫离一愣，随即苦笑，眼中闪过一丝寂寞：“也是呢，这才是你。那么……就这样分别吗？”

张十梦愣愣转过脸来，像撸黑猫时那样，伸出两手捧起莫离的脸蛋，大力揉搓起来：

“说什么傻话？当然是带你一起逃啊！”

“哈？”

“没听说过吗？被外人痴迷的时候，要带上最重要的人，一起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们当代人管这个叫私奔。对，私奔。”

“哈？”

“哈什么哈？你不怕我被那些狂信徒抢走，吃干抹净？”

“语不惊人死不休是吧？都什么虎狼之词？当代人？变着法骂我老了？你的信徒都是在梦界被【邪淫】附体的失智者么？而且你根本就没打算成神吧？！哪来的信徒？”

被张十梦绕得晕头转向，便是莫离也忍不住开始吐槽起来。

“我不管，就问你来不来吧！”

莫离怔怔看着张十梦，良久无言。

那人便是这样，无论是世界将要灭亡的当即，还是劫后余生心有余悸之时，无论怎样的压力，怎样的恐怖，怎样的悲伤……

她总是能让你肆无忌惮地笑出来。

仿佛有她在，世上便不存在需要顾虑的事情。

或许……这才是张十梦的自由？

见莫离发愣，张十梦松开揉捏脸蛋的魔爪，轻轻拉起她的手。

转身之时，便有一道通行三界任何一个角落的“门”，在两人面前展开。

硬扯着莫离跟上，张十梦留下一句几乎轻不可闻的呢喃：

“你等了我一个历史，我当还你一个未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陪伴小云走过这一年时间，噩梦到这里就完结啦！

后面还有一个番外性质的尾声。大家的结局都在里面喵秒o(=?ェ?=)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