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 众人已经回到现世白楼。

去神树取回出云希尔达的遗体，对于现在的张十梦而言也不过转瞬而已。

从【灵魂命匣】释放二人的灵体，第一巫女借尸还魂, 当场便坐起了身。随便活动了几下，一拳一脚，轻巧灵动，丝毫不逊生前。

“现世的黑级啊……已经有八千年未曾见过了。”莫离不由感慨。

刨除张十梦那个无法用常规体系划分的异类, 出云希尔达这般情况，说是千古独一家也不为过。

幽魂般飘在旁边的圣武帝就有些酸了。

他现在的状况有点像是当初张十梦在翅寒寺所见的重重鬼影，晦暗不清, 散发着不详与咒怨的气息。

无法开口发声, 无法与现实界的事物互动。非要想表达什么, 就只能用抬起手臂去指这样的大动作试图引起注意。

而这种古怪的姿势举止, 便会让像他一样的存在在人们眼中更加毛骨悚然起来。

在凡人眼中，他甚至于只是一团连面孔也看不出的人形灰影, 仿佛丢到阳光下就会魂飞魄散一样。

事实上, 这并非臆想, 没有肉身的灵魂被【灵魂命匣】释放出来, 的确会在几个小时内彻底消散。

看着圣武帝哀怨的小眼神, 张十梦浅浅一笑, 打了个响指。

一具与圣武帝一模一样的血肉躯体凭空走出，一步一步向圣武帝的幽魂走去。

如此诡异的景象, 着实把幽鬼之身的圣武帝下了一条，下意识向后飘躲。

但凭空出现的血肉身躯却不管这些, 龙行虎步追赶上去, 眨眼间便与那的残魂重合在了一起。

张十梦半是解释, 半是驱使自身真理, 开口描述：“我梦见，昔日伟大的帝王，肉身不灭，自虚空归来，迎其神魂。”

重获血肉之躯的圣武帝像是被恶灵附身的可怜凡人一样，在原地硬直着卡出了重影。

但只是片刻，他便彻底占据了张十梦为他幻想出的身躯。

不敢置信地活动着久违的血肉之躯的手掌，他难掩欣喜地看向张十梦，抬头问道：

“这具躯体，会因为敌人主观意识的否定而破灭吗？”

先前的缠斗中，他从肥尾蝎那里多少了解到了张十梦【真理】的一些“破绽”。

张十梦笑着摇头：“我所梦想的，只是一具‘可供你占据重生’的身躯。现在你已经完成了复生，便与我的【真理】没有关系了。

这是你的身体，没有在超凡深度上碾压你的存在进行否认，本就不可能被任何主观意志所动摇。

当然，如果你遇到跨入神境的对手，那对方也无需特意针对我的‘破绽’。用祂所擅长的领域破坏或者抹杀你，是更容易的事情。”

这是完全超出圣武帝预期的复生方式。

可以说，张十梦用自己的能力，实现了诸如【树汁精华】或【灵魂命匣】一类奇迹之物的效能。

正在这时，张十梦感到自己的姐妹会徽章传来通讯。接起之后，是郭怀忿略显焦急的声音：

“十梦，那边的事情搞定了吗？”

“嗯，已经回到学院了。怎么样，现实界这边有什么进展？”

“太好了！”徽章中，喜怒不形于色的郭怀忿所传递出的情感，即便是仅仅通过声音，也让教室中所有人感同身受：

“我们正在门书正门，你最好出来看看……”

张十梦不再废话，甚至都没有正常地走出校门，而是争分夺秒，直接开门将众人拉过这仅仅几百米的距离，出现在郭怀忿身旁。

出现在门书校门口，众人才发现帝都的街道上早已是万人空巷。

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在一层薄薄的白色光幕面前，直勾勾地看着里面。

竟是白城的防护已经被开启。

郭怀忿，魏命名，黑寡妇三人站在光幕之内，静静看着外面丧尸围城般聚集的人群。

只是密密麻麻记载门书校门外的普通市民们，并不像丧失那样毫无理智，也不会漫无目的的游荡，甚至不会见到正常人就陷入疯狂饥饿一样扑上去。

取而代之，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大大的笑容。

咧开的嘴角，几乎要贴近耳根，又因为长时间僵持着同样的表情而青筋暴露，面部肌肉不断颤抖抽搐着。

一边最灿烂地笑着，一边默默淌着泪，一言不发，就默默看着结界内的众人。

比之腐烂狰狞，永无止境地饥饿着的脸孔，这般整齐的笑容，反倒更加诡异，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张十梦还能看到更远处的街道上，缓缓行驶着一辆辆节庆游礼的花车。

所料不差的话，其中怕是装满了死于最痛苦方式，彼此纠缠粘合的，新鲜的尸体。

到底……还是没能赶上吗？

如此一幕，张十梦固然深受震撼。

她不懂盲眼女士为什么一定要对帝都的市民下手，就像她不明白它上一次为什么非要对付她身边重要的同伴。

但至少这一次，她事先有了完全的准备，避免了最糟糕的状况。

眼前的场景让她回想起上一次最糟糕的记忆。被侵蚀的怀忿与冷静，用生命传递情报的芷鹭老师，依然决然选择最痛苦的毁灭的莫离……

而这些记忆，让张十梦心中猛然一颤。

“你们……都没事吧？”眼中闪过一丝骇然，她声音发颤地转头询问。

映入眼帘的，是各自避开她目光的三人。

张十梦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她们那种表情……是……

“芷鹭老师呢？芷鹭老师怎么了？”她一把拉过郭怀忿，握着她的肩膀猛烈摇晃起来。

“别这样……”魏命名颤抖着手拉住张十梦。

在这般震撼人心的恐怖场面前，她仍旧保持着镇静：

“不是殿下的错。你们的导师自己说的，是她对决蛾神时，残留的某些东西被虫之圣典的献祭仪式所影响了。”

“是她自己一定要离开的……”黑寡妇帮忙解释，语气里夹杂着内疚：

“我们试过阻拦她，但是这层壁障……是她开启的。”

张十梦狠狠握拳，直接将自己的右手捏到骨骼尽碎。

她当然清楚，若芷鹭老师真想走，凭怀忿三人是不可能拦住的。

哪怕她废了真理之门。

她不怪怀忿她们没能拦住，也不怪芷鹭老师执意要走。

只怪自己在已经再没有反悔机会的情况下，竟没能先知先觉将那盲眼女士的诡计识破。

事已至此，张十梦当然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确信自己当时在驱逐美尼欧斯时，是没有留下半点破绽的。

真正属于时光吞噬之蛾的意志，全部被清扫殆尽，这本就是梦神所留壁障的职能，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

否则现实界早就亡了。

那带有蛾神的东西，能够在芷鹭老师体内残余下来，是因为那些东西从一开始就彻底断绝了蛾神的意志。

与美尼欧斯本尊一样，它们是虫之道途的源质部分，甚至极有可能，本来就是远古神战中，黑猫从美尼欧斯身上撕扯下的战利品。

而盲眼女士同时瞒过了她和美尼欧斯，让那部分不含虫神意志的残留物留驻在芷鹭老师体内。

一切，只为了让她像上一条时间线一样，遭受虫之圣典所发动仪式的污染。

事到如今，张十梦已经不执着去弄明白原本与她无冤无仇的盲眼女士，为何执意要对芷鹭老师出手了。

待她再张开手，掌心已然握着一枚小小的雪花球。

能够掌控白城结界的就只有校长掣一个人，她当然知道从哪个坐标去找着控制的中枢。

手握雪花球，张十梦一步跨出朦胧的白色结界。

莫离一怔，想要伸手去拉，却发现光幕已然闭合，将她挡在了里面。

“你要干什么？！”她的灵觉疯狂示警，看着张十梦的背影，不安的感觉飙升到了极致。

张十梦头也不回。

上一次莫离选择让她心疼到支离破碎，眼下这种担忧惊惧，是莫离欠她的。

“芷鹭老师！”她放声喊叫，音量并不夸张，却维持着稳定的频率，层层叠叠朝远方扩散而去。

无论是在近前十米，还是百公里外，整个帝都乃至周边的区域，全都可以以一种不太刺耳的音量，清楚听到张十梦的声音：

“你给我回来！我有办法救你！”

半晌，无人应答，唯有四周仿佛带着笑脸面具一样的人们，整齐划一地一步步逼近过来。

张十梦随手一挥，周遭大片的人群就仿佛被从世界所在的维度撕扯出去一样，身影变得虚幻。

已经逼至近前的笑脸人纷纷伸出手朝张十梦抓来，却只从她体内穿过。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只能动用最大代价的底牌了！”

若芷鹭老师还能听到，还能回应，她此刻定然会想办法让张十梦注意到自己。

张十梦笃信这一点。

她亲口对芷鹭老师讲述过上一条时间线上的所有细节。芷鹭老师会选择独自离开，显然是意识到自己已经遭受了污染。

她意识到敌人正在用她来要挟和对付张十梦。所以在听到张十梦的解释之后，但凡还存有些许理智，直接回来才是唯一的明智之举。

毕竟她们都不是意气用事之人。

但良久，良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回应，没有任何声息。

张十梦步步高升，一路奔跑到高空之上。

放眼望去，整个帝都全都是行尸走肉般机械移动着的，保持着极度诡异的完美秩序的人类。

偏偏却就是没有芷鹭老师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只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都暗淡下来。

哪怕她成功驱逐了所有外界意志，哪怕她已经确保了现实界的安全，但那又如何？

她知道，芷鹭老师此刻已然凶多吉少。

盲眼女士动用了上次所未掀开的底牌，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在她放眼人类存亡世界安慰众神立场的时候，对手处心积虑算尽一切，目标偏偏就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芷鹭老师。

张十梦的眼前，一座前所未有的秩序之城，一片绝望。

诡谲与悲伤充满了现实界，噩梦降临于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