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会更聪明些, 你本不必涉足这些你不该接近的领域,就可以达成你的目的……”
与那一身奢华明朗的修生袍相反,老人神色阴沉, 咬着牙道:“年轻人,你太傲慢,也太过无知了。
现在,来承担好奇心的代价, 迎接你无法承受的怒火吧!”
他的脸色泛红,强压着急促的呼吸。看那身华丽而繁杂的打扮,显然是把时间都花在面子上, 最后才急急忙忙跑过来拦路。
这是保守派典型的顽固作风, 就像那些上断头台时也要讲究体面的玛洛贵族一样。
同时, 也是张十梦最鄙夷的地方。
“我也以为你们会更聪明些,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老人:“既然明知道我不必上来,还在这里见到我;
那么比起怀疑我的判断力, 难道不更应该首先怀疑我的动机, 以及到底为什么会让我做出这样反常的选择吗?”
“什么意思?”老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专注于门内的世界, 潜心寻觅神之塔的踪迹已经快要两百年了。
虽然对于外界的重大新闻局势偶尔也会略有耳闻, 但因为神祇陨落, 连独立的神殿都没有, 只能通过来服侍他的见习修士有个粗浅的认知。
最关键的是,在万神殿地位超然的他, 根本就不再关注现实界的事情。
只要不去干涉神国的行政,那些有神祇背书的当红教派便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只当他是神国底蕴与守护神来供着。
反正也争不过那些强大神力选中的老对头们, 老人便也乐得清静。
只要能率先发现神之塔, 那么一切都将改变。
直到此刻, 在张十梦身上感受到那股如有实质,令他心颤的真理辉耀,他才恍然意识到外界似乎已经滋生出足以撼动神国的惊人力量。
而那些老对头要他来解决的“小麻烦”,似乎也并不像眼前少女的年龄那样令人安心。
面对张十梦的盛气凌人,他一边缓步后退,一边悄然调动起脑海中真理的力量。
“意思就是你们现在并不重要了,而且你也没能通过考验,”张十梦意兴阑珊地撇撇嘴。
再开口时,眼睛已经瞥向其他的方向,仿佛在跟老人背后某个并不存在的人而不是他本人讲话一样:
“原本将神国这边全权交给大团长,我还有些不放心,想要从你们这些老家伙中找出几个明事理的加以监督制衡。
毕竟哪怕对那个戏子的判断与抉择有所信心,我也没办法确定谎言有没有埋藏直接操控他违背自己意志的手段。
没想到你们竟然会愚蠢到这个程度,看我这般反常行事,竟然也完全察觉不到迫在眉睫的威胁吗?
我猜大团长还没有回去,或者他打算借我的手除掉几个不听话的老顽固,对吗?
他敢这么做,应当就是想要告诉我,不用担心诈策的后手吧……”说着说着,张十梦的语气逐渐低沉,变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而她越是这样表现得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对面的华袍老人便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已经准备好最强的攻击,即便是当年那几位名声显赫的老对头也没人敢于正面承受。
但面对张十梦异常的态度,他反倒迟迟没敢将这全力一击打出来。
“没猜错的话,你所追随的神祇应该已经陨落了吧?不然的话,祂多半会降下神谕,要你别蠢到被人利用,来趟这趟浑水,”
张十梦结束自语,突然抬起头来,再次把注意力放到老人身上:“最后再问你一句,兵弑神殿的女祭司,你可知道她在哪里?”
“你说黑猫?”老人下意识便答了一句,随即有些被套话般的恼羞成怒:
“我虽算不得至强,但好歹也是曾经浅尝过死亡荒漠的半神,那容得你这小背三番两次如此羞辱?”
话音未落,周遭天色便是一暗。
硕大无朋的神树上面,树叶如雪片般飘落。砸在树干上,根须上,张十梦的衣袖上,便是一道道诡异的血手印。
转瞬间落空的树冠,只剩下仿若被剥离了皮肤血肉的神经网,看上去异常诡异而狰狞。
枝枝叉叉的枯枝间,一轮硕大的血月硬在漆黑的天空上,僵直得仿佛快要干瘪脱落,砸毁在这大地之上。
在低头去看,那片片树叶所化的血印层层叠叠,早已经汇聚成一片血海,完全淹没了众神圣城的中下层民居。
缓缓上涨的水位,几乎已经要没过张十梦的脚脖子了。
隋心心里一沉,第一时间开启了【全视之眼】。铁锤与她的精英小队则比那更早便护在了隋心的四周。
【全视之眼】可以看透很多东西,她就像战斗训练时那样第一时间使用,便是想利用自己的特长帮助张十梦抢占先机看穿敌人的“破绽”。
但开眼之后,她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迷茫,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眼前的景象不是幻觉,而她们也没有被拉入噩梦中。
可如果说这看上去衣冠楚楚的老家伙能够把现实界转眼间搞成这副模样,她又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传说中至高外神打破壁障,占据现实界的变化,也不过如此了吧?
看到对面年轻帝国军官的惊慌反应,老人心下暗自松了口气。
他是黑级强者,去过死亡荒漠,这些张十梦一早就有猜到。
但她所不知道的是,面前之人不仅去过门内,甚至还借由死亡荒漠上并不少见,可以让超凡者通行却容不得神祇通过的裂隙去过外界。
那些徘徊在死亡荒漠数千年的先人们,大半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僵直在黑沙之上,数年才迈动一步脚步。
而剩下的少半,则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不幸或怀着谨慎的好奇与贪婪接近那些缝隙,继而被缝隙吞没。
外界除了疯癫的神祇,还有无数扭曲而狂乱的异形存在。其中不乏可怕的强者。
至于能够有幸回来的,老人还不知道除了自己有过第二个。
外界的短暂旅途永久扭曲了他的心灵,与部分遮盖在华服之下的躯体。却同时也让他的【真理】产生了扭曲的异变。
他可以短暂将一小块区域的外界与现实重合,在被屏障消融之前,有着足够时间侵蚀并消灭掉一切理智。
他不需要出手战斗,也无所谓对手强弱。
内外叠加的空间里,时间将抽离于河流之外。换句话说,此地的时间静止而永恒。
无论对手有多强大,心智有多么坚定,都注定在外界无穷无尽的侵蚀中消磨殆尽,最后堕成外界那些扭曲与狰狞的一部分。
老人的教派并不受待见,自身实力在千年来躲在树冠上的老家伙中,也算不得深厚。
但仅凭着这无论多强的敌人,至少也能同归于尽的一手,老人即便失去了神主,依旧能在万神殿享受最高规格的待遇,成为镇守神树的最强底牌。
怀着这样的绝对自信,老人将目光移到那个被当下万神殿的后生们极度忌惮,名为张十梦的少女。
不出所料,他从对方脸上,看到一抹困惑与震惊。
“没想到你这丫头倒还有些见识,”老人笑道:“不过既然已经来到外界,还是放弃挣扎,丢掉一切希望比较好。
我从外界归来,穿越死亡,带回来远古的传统。外界那充沛的,惹人发狂的能量,不是任何人类所能承载的。
不用试图攻击我,我和你并不在同一个维度。”
“并不在……同一个维度?”张十梦刚刚颇有些震惊的脸孔泛起古怪的神色。
从命运与时光之河回来的她,当然比老人更了解外界的风景。之所以震惊并非因为老人,而是来自于自己所继承到的那份力量。
就在刚刚,老人展开这混淆内外的空间时,她明显感受到了体内力量对外界的排斥。
以及……某种居高临下的……权柄?
“既然古老而死气沉沉,便理当归于尘土,”张十梦感受着自己所取得的权柄,满不在乎地反驳着:“你还来现世蹦跶个什么劲?”
那种权限,似乎针对于现实界的壁障,得以驱逐一切外界的“概念”。
随手一挥,就像先前送走乌鸦们一样,名为“门”的抽象东西在老人面前展开。
那道貌岸然的家伙甚至连调整出一个惊讶表情的时间都没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梦神的能力只能对比我深度要差很多的超凡者生效,”张十梦对身后目瞪口呆的隋心解释道:
“如果万神殿的底蕴最多也就只有这种程度,那我们或许确实不需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这就……完了?”隋心揉了揉眼睛,看着那宛若噩梦的场景逐渐消散与现实。
她仍然无法接受那个派头十足怎么看都像是终极boss一样的老爷子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你把他送去哪了?”因为性情憨直,反倒直觉相对敏锐的铁锤露出一丝敬畏的神情。
她感觉张十梦刚刚所使用的那道门,与之前对付乌鸦们时使用的力量并不一样。
“他似乎很自豪于自己的外界之旅,”张十梦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所以我送他回去了。”
“那……我们还找吗?”隋心好奇地仰头四顾。随着张十梦最后一句话,刚刚还无法看穿的树冠,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
“奇怪,我现在能直接看穿那些神殿了。”
“这是万神殿的半神们在用的挽尊的方式表示投降,”张十梦咯咯笑道:“有一点那老家伙说得没错。
既然已经达成目的,我们确实没必要再欺负这些可怜的信徒了。
至于接下来,我想我们可以去接应莫离她们。”
“可是我们不是来找……”铁锤困惑地摸着脑袋。
张十梦直接转过身,摆摆手道:“他刚刚说了……黑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