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降谷零紧紧凝视着好友的眼睛, 企图从里面找到任何慌乱的踪迹。可是，他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止不住微颤，又何尝不是在害怕发现什么。

从得到那些线索下令调查开始, 萦绕在他心头的疑惑和不安，终于在线索明确指向朗姆后爆发了出来。对组织最核心两人的身份，他们卧底多年都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可好友抛出的那堆餐厅和人员名单，却轻易和当前某位朗姆候选人对应了起来。

这种顺利到近乎神奇的进展，作为一名专业的公安，他告诉自己：必须向好友确认信息来源。

有关组织的情报如此精准, 分析来源在逻辑上有种最直接的推断：那就是好友叛变了，这一切都是联合对方给出的陷阱, 目的是筛选出正在调查组织的公安一网打尽。

但他毫不犹豫地推翻了这个假设, 不仅是从情感上信任好友, 更是这种可能在理论上就难以自圆其说。毕竟以好友的权限，根本无需绕这么大圈子布置陷阱, 直接能越过阻拦获取到相关人员名单。一旦组织展开清除行动，自己首当其冲。

那剔除来自组织的情况, 还有什么可能呢？降谷零反复琢磨着。明明不该胡思乱想，但在调查飞速推进时，他的思绪逐渐飘向了某个看不见、神出鬼没的存在——妖怪。

尤其在四年前, 妖怪救下过好友，他们之间并非毫无关联。说不定景光身上存在某种特殊的东西被妖怪看中，可对方在界限的束缚下不能无端袭击人类，于是它从救下好友开始就慢慢布局, 通过他在意的组织情报一步步引诱他与之进行交易。

想要得到什么, 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句话不论对人与人还是人与妖怪都是适用的。心底的慌张根本忽略不了，他出门前搜索翻阅了很多妖怪的资料。

无一例外，和妖怪交易的代价：生命、灵魂、情感……都是人类所珍视的存在。

hiro，你不会背着我做了什么傻事吧？他握在背后的手一点点攥紧。

视线里好友眼睛的黑色不是浓厚的黑，更像是稀释过的墨水，淡淡的、有种漂浮和游动的灵感。此时，那池墨水在自己眼前泛起波澜，他发现最先有惊讶冒出来，混杂着疑惑。

这很正常，乍一下被问到关键的妖怪，惊疑正好说明了好友此时的反应是真实的。

这家伙，如果真的做出了自我牺牲一定会想尽办法瞒着过自己。他只有突然发问才有可能知道真相，此时，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可是，与他预设的各种反应都不同，那团墨水随后氤氲着的，是似曾相识的无奈以及被暖光裹住的丝丝笑意。指尖下是透过皮肤清晰传来的脉动，好友心跳没有加快。

嗯？这反应是怎么回事？

等待对方回应时不断堆积的紧张感轰然消散，降谷零张大眼睛，关于小学的一幕回忆被勾起。当时他发现景光趴在桌上很没精神，想到对方刚转学过来，凑过去拍着胸口保证说要是被欺负了就帮他揍回去。

可紧张兮兮地比划半天，景光逆着光看过来，眼里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反应——然后他就告诉自己只是昨晚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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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低的笑声从诸伏景光喉间溢出，想明白零问出这句话的前因后果，唔……感动的同时脸上表情终究没绷住。

“你最近是看了多少妖怪传说？怎么说呢，如果是以前我自己也不相信，但得到这些消息真的只花了几顿饭钱。当然挺贵的，如果事情结束后能报销就好了。”

“什么？就这样？”

“就这样，”那抹紫灰色在眼前剧烈波动着，诸伏景光压抑着笑意朝他示意左手。手腕上的力量因惊讶而放松，但摸到脉搏绝对没问题，“你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这，也太……”降谷零失神地喃喃道。

如果对妖怪而言这交换是等价的，那只能说明人类眼中生死纠纷的大事，只是妖怪眼里微不足道的一餐饭。就像人生匆匆几十年，只妖怪生命的一瞬。

不过，妖怪从自身等价出发而不是让人类付出相应的代价，也说明了和景光打交道那妖怪的某种纯粹。残忍或天真，妖怪又和人类一样复杂多样。这也是为什么有妖怪这条探查的捷径摆在眼前，人类却往往选择自己解决的原因。

那是难以控制的双刃剑，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

“幸好、幸好你遇到的不是坏妖怪。”

“嗯，”诸伏景光笑着回应，但他知道，他最幸运的其实是遇见夏目，所以聚在青年身边不坏的妖怪们才愿意对他表达善意，“以后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零可不要被吓到啊。”

“你在开什么玩笑？”降谷零松开他的手腕，抬手将额前碎发捋到脑后，眼中闪着自信的光彩，“对了，今天找你出来还有一件事。和FBI的合作在联络上是不是很不方便，让我们掀开某人的假面，直接和他对话怎么样？”

明明是双方合作，公安二把手只能拐着弯和对方的小探员联络，这样像话吗？

“已经确定了？”

“当然。”

“零这次可要温柔点啊。”

“哈？看那家伙表现吧。”

两人保持着距离走到海鲜区，看到好友眼都不眨地买下标价最高的大虾、鱿鱼之类。降谷零动作一愣，他趁着拐弯的时机凑过去，表情古怪地指着那堆‘金钱’，“这是……”

诸伏景光侧过头，眼里升起点点星光。

“这是献给妖怪大人的礼品哦。”

空气短暂安静了几秒，降谷零艰难问出声，“景光你到底花了多少钱贿赂妖怪？”

对方朝自己竖起几根手指，想象一下后面跟着的金钱单位，他默默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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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诸伏景光拎着几大包食材打开门，刚放下东西就看见拖鞋被一道白影拽着移动到自己脚边，旁边跟着一长条迷你纸人。

他伸出食指好奇地碰上去，刚碰到那纸条就猛地缠上来紧紧绕了指尖几圈，像打招呼似的摇了几下就松开朝客厅飞去，最后蹿进了青年张开的浴衣袖口。

“欢迎回来。”夏目见他望过来，站在桌边朝门口笑着挥手。

屋里只剩下他和妖怪后要拿东西很不方便。想起能飞的纸人，他在桌上找了半天终于翻出张白纸；没有剪刀，他在娘口三三的配合下勉强撕出了纸人的形状。

虽然能力因为变小被抑制，但小范围内操纵纸条搬运东西还是可以做到的。

谁知完工后中最兴奋的是猫咪老师，它想用猫咪外形在空中散步的幻想竟然还没打消。曾经在八原尝试过抓麻雀带它飞起来，不出意外失败了。现在变小后就抓着纸人不肯撒手，缠在腰上让自己操纵纸人带它飞起来。

回想起对方神情荡漾在空中扑腾的画面，纸条提着它飞得微颤颤的，他心惊胆战地站在下面张开手臂接着，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是纸毁猫亡。

听到开门声后，总是被照顾的他也想帮点忙，就操纵纸人拿出了拖鞋。

“谢谢夏目了。”诸伏景光换好鞋提着袋子走进厨房，对于青年展现出的一切，他没有主动询问总是神情自然地接受着。

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菜刀落在砧板上的声响、电视机里不时传出的欢笑……各种声响慢慢交织在一起共同描绘了此刻屋内的温馨。

就在诸伏景光端着菜碟走出厨房的时候，电视里传出新闻播报的声音，所谈及的话题引得他和夏目一同扭头看过去。

“根据警方调查，不久前挟持影厅的犯人并非如他所说被公司陷害，作为爆炸起因的方案调整的确是由他不顾阻拦推进的。但是——

调查发现公司在器械采购上存在以次充好的问题，这也是引发爆炸的原因之一，但公司在通报中自始至终隐瞒了自己的问题。

如果不是公司采购不合格器械的话我的方案不会有问题；如果不是那人激进推进新方案的话，不会爆炸也不会暴露采购上的问题——双方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将过错全部推给对方、标榜着自己的无辜，这才导致了电影院的悲剧……”

一边摆放餐具，诸伏景光一边留意着夏目脸上的表情，“是伤到研二的那个犯人吧，没想到真相是双方都有问题。”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中间存在着纠缠不清的大片灰色。一件事情中很难说清就有绝对的对错双方，他不知道夏目之前对这件事的真相有什么猜测，希望别被打击到吧。

实际上，听到新闻夏目确实因此感到惊讶。察觉到对面的目光，他回望过去，声音有些无奈，“诸伏先生，我平时也会看芥川龙之介的小说。”

人们总喜欢遮掩美化自己，他很早就知道了，人类不是完美的，妖怪也不是。

“这个世界是不完美的，但这没什么失望的。而且，检票小哥活了下来，上次去医院时他已经能下床自己走路了，”说到这，喜悦跃上青年眉梢，“他没事真是太好了。”

“说的也是，晚上一起去看夜景吧。”

“唉？”夏目愣住了，对方神情中的期待扑面而来，可这话题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猫咪老师和弥一起去吧，载你们沿着河畔兜风，放心，我会帮你做好伪装的。”诸伏景光切好小份午餐递过去。

青年眼中闪着光，他突然就记起了河边最亮那盏灯。

夜晚是黑暗的，灯也只能照亮自己周围小小一片。但只要有无数灯亮着，或明或暗，这片夜就不再只剩漆黑寒冷。

于公于私，夏目点亮的灯，都是他想守护的，还有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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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说的伪装吗？夏目盯着车内新添的摆件——一小盆充电款摇头花，再看看驾驶座上神情坦然的诸伏景光，一时陷入了沉默。

那小花按照特定频率左右摆动着，还是紫色的，和自己身上这浴衣不可谓不像。

“哇哦！”猫咪老师和弥撒腿挤到花上面，体会到坐摇摇车的乐趣，嘴里哼哼着不肯撒手。夏目肯定自己没有眼花，那摆件晃动的频率明显变慢了。

“你这人类还挺懂怎么讨好我啊。”猫咪老师眯着眼睛瞥了驾驶座一眼。

纯属是歪打正着了。诸伏景光指向花茎处，那里有一条小紫布做的固定带。

“安全带我也帮你考虑到了，怎么样？观赏夜景视野绝佳，晚上本来光线就差，有这花挡着车外看不清你，就算看见了也会下意识认为是小玩偶之类的。”

很难说好，但确实是用心了。盆边贴心垫上了塞好棉花的小布包，夏目坐上去系好特制安全带；随着车前灯亮起，车头流畅的线条和外面的光影尽收眼底。

“出发！”

猫咪老师扬起爪子发出指令，本该气势磅礴，指令声却因身体的晃动划出一道波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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