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不如说你没发现才奇怪吧，毕竟我们长得一样啊。”
并不是没有发现，只是我故意没有正眼去看她的脸。
或许是我潜意识中不想与她‘面对面’吧。
因为，她就是我。
我们有着一样的容貌，就像是照镜子一样。
这里就是学长说过的前世记忆之中。
留存在梦中的记忆……
我以为我没有睡着，但其实我早就已经睡着并进入梦境中了吗？
完全没有印象，到底从哪里开始是梦？见到学长也是梦中发生的事情吗？
还是说……早上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醒来，从一开始就迷失在了梦境当中？
不，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在更早之前就已经……
我低头捂住了自己的脸，从手指缝隙中看到的景色变得无限模糊，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比起那种事情，你该关心的应该是眼前的事情吧。”
我抬起头看向另一个我。
“是梦还是现实，答案很明显，能像这样和‘自己’见面，也只有梦里才会发生吧。”
“倒是，你不觉得现在更应该分辨的是……我和你，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吗？”
“……”
亲眼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只觉得血液逆流，毛骨悚然。
不要说亲切的感觉了，只剩下忌惮了。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民间流传着，当一个人见到自己的｢分身｣时，代表寿命将尽这种传说的原因。
因为真正见到后，无论是谁都会产生一种想法吧。
‘她会不会想取代我？’
“呐。”
她抬头看着我问道。
“有一个叫做忒休斯之船的悖论，你知道吗？”
忒修斯之船，有听说过，那个著名的悖论。
其内容大概是，忒休斯的船上的木头随着时间逐渐腐朽，用新木头替换腐朽的木头，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
如果用忒休斯之船上取下来的老部件来重新建造一艘新的船，那么两艘船中哪艘才是真正的特修斯之船？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不觉得这和我们的情况很相似吗？我是‘换下来的旧木头组成的船’，你则是‘崭新的那艘船’。”
“没必要用船来比喻，只要是人就都会经历这个过程，新陈代谢会不断地更替一批又一批的细胞。”
“那以前的你还是你吗？”
“当然是。”
毫无疑问，过去的经历都是属于我的，虽然或许已经和过去的自己不一样了，但这种情况应该说是‘成长’了。
“那前世的你还是你吗？”
“……！”
“就像是身体的新陈代谢一样，轮回转生其实就是灵魂的新陈代谢，只是我每次都偷偷地保留了一部分而已。”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即答是，因为前世的我现在就在我的面前。
明明都是性质一样的问题，却无法得出一样的答案……我在犹豫。
“因为所谓的前世就站在自己面前，所以无法回答吗？”
看透了我的想法，是因为她就是我吗？
还是说是因为这里是梦境，所以她能感知到我在想什么呢？
“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历经轮回的人必定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就算没有经历过轮回，一个人要分裂成两个人的情况也屡见不鲜，他身边的女人很多都发生过这样的情况，毕竟会缠在他身边的都是些奇怪的精神病女人呢，呵。”
他说的就是学长吧，学长身边的女人都是精神病吗？或许只是另一个我在变相贬低她们吧。
之前曾经在学校里见过，都是些漂亮到会让周围的女人黯然失色的美少女，而且家世显赫，是未来的富婆，现役的富美少女。
能得到其中一个的青睐都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学长却能将她们统统收服，甚至还能光明正大地建立起后宫，都让人怀疑学长是不是会洗脑了。
“但你知道一般这样分裂后的结果是什么吗？”
是说精神分裂吗？
精神分裂的结果的话……
“要么是重新合一，要么就是……”
她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但我已经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了。
“要么就是其中一个消失，是吗？”
另一个我来到我的面前笑了笑，食指戳入我的胸口中说道。
“那么，来告诉我你的答案吧，白雨洄。”
扪心‘自’问。
“你想怎么做？”
我摇摇头回答。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了……
当学长说要消除我的前世记忆的时候，我反射性地逃跑了。
但是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逃跑。
或许是因为我想恢复那些前世的记忆？
不，但是……
“如果接受了你，会使我变得不再是我的话……”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呢？”
“你说过你喝了孟婆汤吧。”
“对，我每一次都喝了。”
“然后忘掉了负面情绪，只保留了爱。”
“没错，我只保留了爱。”
“那些负面情绪哪里去了？”
另一个我沉默了下来，但她这样的反应更加证实了我心中的答案。
“忘掉的那些负面情绪都去哪里了？消失了吗？不，当然还在，只是化作了诅咒，浓厚的诅咒，没错吧。”
学长也好，那位新的保健老师也好，他们说过不知道我身上这份浓厚的诅咒到底从何而来，怎么形成的。
另一个我并没有再做无意义的隐瞒，点头承认道。
“没错，那份诅咒是我喝孟婆汤分离出来的‘余恨’。”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你的爱根本就是人为制造的爱不是吗！”
将讨厌去掉就只剩下喜欢了，将恨去掉就只剩下爱了。
这样，如果所谓的前世记忆是这样扭曲的感情的话……我，我宁愿自己没有经历……！
“你还不明白。”
“……什么？”
另一个我经过我的身边重新走上那座桥。
“你知道吗？在这座奈何桥上发生过无数个生离死别，世上的苦情人无数，我并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有很多人在这桥上约定过‘来生再续前缘’‘生死不分离’之类的诺言，但你知道结果都是怎么样的吗？”
“缘分到头，互相忘掉了曾经的诺言，来生都形同陌路，相见不识。”
“一生的爱恨情仇，一世的浮沉得失都会随着轮回转世忘得干干净净。”
“那不是因为喝下了孟婆汤所以才会……”
“你是觉得因为喝下了孟婆汤，所以才会忘掉吧？”
“难道不是吗？”
“呵……你觉得为何忘川河中有那么多白骨？要知道，我不是第一个跳进忘川的傻女人啊。”
不喝汤就要在忘川河中等上千年。
到底有多少人曾经跳过？
或许数都数不清了，所以这河水才会是这样的颜色。
那森森白骨都是在忘川水的冲刷中迷失了自我的人，她们或许也都有过生生世世的承诺……
却也忘记了。
“就算真的爬出来了，要见的那人也早就有了新的缘，新的女人，新的名字……何苦来呢？”
另一个我像是在自嘲，摇头，哑然失笑。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想继续跳河？”
是啊，为什么呢？
明明千年的等待换来的是背叛和失约，为何还会执迷不悟？
这甚至都已经超越了执迷不悟，走火入魔了，再痴再傻的人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都会心死吧。
最后因为心死而喝下孟婆汤。
她在桥上停下脚步，转身，脸上泛起笑容，明媚地像是能驱散一天。
那笑容代表的含义只有一个，幸福。
“因为，他在过这桥的时候，唤我的名字了。”
答案是那样的单纯。
“仅仅是因为这个？”
“仅仅是因为这个。”
仅仅是因为他叫了自己的名字，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轮回……何等可笑。
又不是宠物狗，主人招招手就会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地跟上去。
就叫了名字，所以就跟着轮回？
太可笑了。
可笑到……笑不出来。
我甚至觉得悲哀。
原来我曾是这样一个，廉价又不要脸的女人。
就像是那些缠着有妇之夫不放的小三一样，毫无价值的人生……
“你竟然还会在意名分吗？呵，真可爱呢，前世我也当过他的妻子，也当过他的妹妹……”
“和那无关。”
另一个我停顿了一下，她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但马上又问道。
“你知道梦姑为什么会特别地为我熬只能忘掉一半的汤吗？”
“难道不是因为可怜？”
“可怜？天下可怜人那么多，为何偏偏同情我？是因为她怕我做更过激的事情。”
“什么意思？”
“你觉得那些诅咒，忘掉的那些负面情绪，都是对他的恨吗？”
“难道不是吗？”
“不，才不是，诅咒的对象原本也不是他啊，诅咒的是我自己。”
“我恨我自己寿命有限，不能一直陪着他，恨不得每一世都陪在他的身边，恨这个世界总是要通过死亡来让我们经历离别，每次离开他的身边都比死了还要难过，悲伤，痛苦地要死了，爱的越深伤的越痛，撕心裂肺的痛。”
“这个叫什么来着？病娇？依存症？我或许就是那种吧，嗯，当然你也是。”
我？我也是？病娇？
就是那种，我爱你，只爱你一个人，那种很变态的性格？
“你看到别的女人围在他的身边时，你最先涌起的是什么样的情感？是鄙视吗？嫉妒？都不是吧。”
“是‘羡慕’，没错吧！”
“……！”
“承认吧！白雨洄！你在羡慕她们！”
“！！！”
动摇。
“我明白的，那根深蒂固的感情，就是轮回转生也没有办法彻底去除掉，以前我也都在羡慕着，羡慕能陪伴他的人。”
“……”
我，无法反驳。
因为我确实是那样想了。
那一次，在校门口看到学长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就想了。
——如果站在那里的人也有我就好了。
这样卑劣的，像是舔狗一样的想法。
“呵，白雨洄，你要承认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你我都是变态，我们的爱仅为一人所有。”
“啊……啊啊啊啊！”
我抱着头原地蹲下，只觉得害羞地想死。
原来我前世开始就是这样的变态吗？
死缠着一个男人不放，死也要跟着，这也太……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周围都随着我动摇的心情在晃动……
不，这是真的在晃动！
这里要崩塌了吗！
另一个我抬头看向龟裂的天空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外面的他’也等急了。”
“怎么回事？！”
“‘你’该醒来了。”
“哎？”
她重新看向我，对我笑着说道。
“你很幸运，轮回不会再继续下去了，他已得永生，你终于不用再靠孟婆汤来忘记‘舍不得’的心情了。”
——雨洄……
“接不接受前世的记忆都无所谓，你要不要继续陪他也随意，我不会强求你。你想怎么活都可以，这是你的人生。”
——雨洄……
梦境即将崩塌，奈何桥从中间塌陷，将我和她分隔在桥的两边。
“这一世他的名字起很不错呢，安君诚，君诚。君以诚对我，我必不相负。我对他的感情，他从未忽视过，也从未忘记过……”
——雨洄！
“这一世你的名字也不错……”
“雨洄！！！”
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
是他在呼唤我！
“你看，他在叫你了。”
是嘛，是这样吗？
听到他这样叫自己的名字，是这样的心情吗……灵魂都在震颤，雀跃不已，兴奋，激动，爱意满怀……
所以，我才会，每次都心甘情愿地跟过去啊……
哪怕是经历十次轮回也好，百次轮回也罢……
我朝着她，朝另一个我，拼了命地伸出了手。
“快！过来！握住我的手！”
她有点意外地睁大眼睛问道。
“你要‘接受’我吗？”
“说什么呢！你本来就是我吧！”
她笑了，然后朝我跳了过来，我也一样跳向断裂的桥中。
在梦境碎裂的那一刻，我抓住了，她的手。
我们本是同心。
不分彼此。
……
于此起始，那悠久的一度。
彷徨迷途的人啊。
你能否一一记起？
几度相会，又几番离别。
十世轮回，饮尽忘川之水。
不离不弃不悔，生死相随。
……
梦醒。
睁眼。
“雨洄！雨洄！你没事吧！”
雨已歇。
他在身旁。
“君诚……大人……”
“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就这样一睡不醒……等等，雨洄，你叫我什么？”
因果反复。
轮回期满。
千年轮回识君音。
“雨洄……回来了。”
我以诚待君，信君不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