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在车里坐着，王信禹已经走远了，他盯着那道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耳畔再度响起王信禹刚才说的话。

“嘉措回美国了，他外婆生日。”

“他请了两周的假，但他这边的课程完成差不多了，还会不会回来我也不清楚。”

离开之前，王信禹看他的眼神颇为复杂。李唯没精力去分辨视线里的含义，他问林嘉措在美国的联系方式，王信禹摆出爱莫能助的样子：“既然他没告诉你要走了，说明他觉得你们没有再联系的必要。”

记不清在车里坐了多久，等李唯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有交警走到车门旁边。

一天之内收到两张罚单，这是过往不曾有过的经历，正如同他要找的人忽然间就不在了，让他措手不及。

前方的车流开始拥堵，思绪在数不清的车尾灯之间流淌而过，凝聚成一幕争锋相对的画面。

胃又开始抽痛，他翻出早上买的止痛药服下，给林嘉措拨了个微信语音，一直没人接听才反应过来，林嘉措现在还在飞机上。

李唯改为发文字消息：【到了回我电话】

隧道又堵了大半个小时才通过，开车回到家里，七七如往常一般扑到脚边。他坐在玄关凳上，也不换鞋，就这么揉着七七的脸，薅它脑袋和后颈上又暖又厚的毛。

贤姨听到动静，出来问他吃了没有，今天有很新鲜的东星斑，可以做他喜欢喝的鱼汤。

他什么也不想喝，在玄关陪着七七玩了一会儿就上楼去了。

贤姨甚少会看到他情绪这么低落的样子，有心想问几句，刚开了个口就见他拐上了二楼。

七七站在贤姨脚边摇着尾巴，咬住贤姨的裤子往厨房方向拉去，贤姨只得先回厨房继续给它弄晚餐。

夜里贤姨回房睡觉前还上二楼来看过，李唯书房亮着灯，贤姨敲门问他需不需要夜宵，话刚说完就闻到屋子里一股烟味。

李唯坐在大办公桌后面，桌上的艺术烟缸里塞了不少烟头，贤姨把循环系统的风力调大，听他说不用，让自己早点休息。

下楼泡了杯参茶端上来，贤姨放到桌面时袖子不小心碰倒了一样小东西，是之前被李唯收在橱柜里的那套白色小猫咪，好像叫什么多撸撸。

李唯把十二只都拿了出来，放在一辆拼好的模型巴士上，有的站在车顶，有的坐在车里，模样瞧着还挺生动可爱的。

“你这么放着，小心七七进来咬走了。”贤姨提醒他。

李唯面前打开了好几份文件，他正在写批注，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见他双目有不少红血丝，贤姨难免心痛地问：“究竟出什么事了？你最近老是这么闷着，是不是公司又有麻烦？”

“没有，”李唯想让贤姨别多想，开口才意识到烟抽多了嗓子都哑了不少，他拿过参茶喝了两口，“贤姨你先睡吧，我这忙完也休息了。”

贤姨的眉头没松开，忍不住还是劝了他两句：“你哥已经回来了，你有困难别自己硬撑着。”

看贤姨想说又不好多说的样子，李唯心知她是真的在担心自己，神色不免放轻松了，语气也温柔许多：“我知道，你放心。”

贤姨不放心地回房休息了，半夜起来上厕所上楼看了一眼，都快五点了，李唯的书房仍亮着灯。

拢了拢肩上的开衫毛衣，她去厨房蒸了一笼李唯爱吃的虾饺，又磨了新鲜的豆浆端上去。敲门里面没动静，开门一看，李唯靠着大班椅的椅背睡着了。

把吃的东西放到了旁边的茶几上，贤姨拿了张毯子给他盖，悄悄抽走他手里的钢笔，盖上笔帽想放到文件上，发现最上面的文件中间有一只猫咪，是那套多撸撸摆件的其中一只，正在扑毛线球的姿势。

早上园丁过来修剪草坪，机器运作的声音把李唯吵醒了，睁开眼时书房里光线很暗，应该是贤姨进来过把窗帘拉上了。

手机上依然没有林嘉措的消息，他又看了下腕表，不知道林嘉措是坐哪趟航班离开，不过香港飞芝加哥没有直达，转机最快也要近30小时。即便这样，转机时候林嘉措应该会看手机，到现在也没动静估计就是不想回。

靠到椅背上，李唯按了按胃部，昨晚没吃晚饭，现在胃又开始作痛了。除草机割草的声响一直持续着，他靠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先回卧室找止痛药吃，洗漱之后下了楼。

客厅方向传来说话声，是李致来了。

他在李致隔壁的沙发坐下，没什么精神地问道：“怎么这么早过来？”

“早？”李致转头看着他，“难得啊，都十一点了你还说早。”

这几年李唯越来越像过去的李致，尤其是在工作方面，哪怕前一晚应酬再晚，工作日也能坚持和员工们同一时间到公司，周末的空闲时间也基本被各种局或者出差填满了，李致有很久都没见过他工作日上午还在家里睡觉了。

瞥了一眼李致放在膝上的笔记本和文件，李唯说：“你过来是有事？”

贤姨去厨房给李唯热牛奶，李致等她进去了才低声道：“贤姨让我来看看你，说你不对劲，情绪很差。”

李唯露出几分无奈的神情，换了个更随意的姿势瘫坐着：“没有不对劲，就是累了，她爱操心你也知道，没必要特地过来。”

“她爱操心也是因为关心你，要是换李嵘彦，你看她会不会理。”

李致打量着弟弟，不知是不是度蜜月的这段时间没有见面，现在再看李唯是有点不太一样的感觉。

公司的事贤姨不清楚，但李致了解，最近刚成功并购了车企，对于中楷未来在内地的发展又多了一份助力。李嵘彦那边有他们的人一直盯着，哪怕最近大姐李佩珊不时地在李宗晋耳边刮着风，也没产生什么实质的影响。

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或者家里，剩下的应该就是感情了。

这一点上，李致其实不太好开口。

过去因为陆喆的事，他们两兄弟有过不止一次的争执。后来李唯一心向着他，也真的把陆喆当做“嫂子”来敬重了，可毕竟李唯曾经将感情放在陆喆身上过，现在由他来问感情问题，一旦拿捏不准就容易有误会。

李致考虑着该怎么切入话题，李唯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他立刻拿过来，看到上面的名字时反应又平淡下来，说了几句便挂了。

“谁打的？”李致问。

“Kevin，约我晚上去看他的新车。”

说话间又有来电，这次是韩筠，李唯对李致做了个手势上楼去了，过了一会儿二楼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李致抬头看去，李唯追着七七跑下楼来。

七七是只体型硕大的白熊犬，撒开四条腿跑的时候一般人很难追上，李唯穿着拖鞋就更不用说。七七一通撒欢，直接穿过客厅奔到了外面，李唯也追了出去。

贤姨听到动静出来看，没多久李唯进来了，一脸恼火的表情。

贤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是七七进书房了？”

李唯和她对视一眼，给她看了掌心里那只被咬碎的多撸撸。

贤姨也没法说了，只好安慰两句，反正他还有一百多只。不过这番安慰的话李唯没听进去，冷着脸上了楼。

李致走过来问怎么回事，贤姨大概解释了下，李致越发认为自己猜得没错，李唯会这样应该是跟感情有关。

也不知他现在喜欢的是什么人，居然瞒得一丝不漏。

中午两兄弟一起吃了饭，下午李唯去公司。今天虽然是工作日，但是只有几场例行会议要开，晚上的应酬也改为由一位副总代替他去。

九点左右李唯到了Kevin的店里，看到了Kevin的新欢——一辆改装成赛车的重机。

Kevin很擅长改车，李唯那辆重机就是他一手改的。骑上这辆机车飙了一圈，等李唯回来的时候，王嫚也到了店里。

王嫚今天跟姐妹逛了一天的街，李唯进来正好看到Kevin搂着她，两人旁若无人地在接吻。

店里的确没什么人——除了他之外。

钥匙放到茶几上，李唯到沙发那边坐着。王嫚听到动静先放开了老公，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坐下来：“今天一个人过来？”

“嗯。”李唯淡淡应了一声，Kevin过去检查机车，听到王嫚这么问便插了一嘴：“他之前不都是一个人来的。”

王嫚对李唯说：“心情不好？”

李唯是提不起劲的样子，往常Kevin喊他过来试车，每次他都会飙到很远的地方去，没两三个小时回不来，今天才半个多小时就回来了，Kevin也反应了过来，又插嘴道：“对啊，你今天怎么这么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李唯被那句“你今天怎么这么快”扎了一耳朵，张嘴就想驳Kevin，随后想到王嫚也在，忍住了。

Kevin没等到他回答，不过检查了一下火花塞是有点问题，于是去后面的库房里找替换的。趁他进去了，王嫚叫李唯出去抽烟。

两人站在旁边的巷子口，一人点了一支，头顶的路灯昏黄黯淡，错落的阴影打在李唯脸上，显得面色更憔悴了。王嫚抽了两口，问道：“今天怎么不叫上次的小朋友一起过来？”

王嫚比Kevin和他都大了几岁，叫林嘉措“小朋友”莫名还挺合适的。李唯勾了勾嘴角，不过笑容还没挤进眼底就散去了。

王嫚与他也算老朋友了，一个眼神就看穿了上次的猜想：“你俩吵架了？”

李唯没否认，王嫚继续说：“什么问题？说出来看看能不能帮你。”

指尖的烟燃到了一半，李唯抖落一截烟灰，放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让尼古丁在喉咙深处压了压才吐出来。

“没什么，别人帮不了的。”

王嫚左手揣在皮衣的口袋里，手指碰到了一小包东西，她拿出来看了眼，递到了李唯面前：“我今天去黄大仙祠，那边正好在派姻缘手绳，好多人排队都没抢到。”

李唯困惑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王嫚抬了抬下巴：“要不要？”

黄大仙祠是求桃花求姻缘的圣地，香火非常旺盛。过往李唯从来不信这些，不过这一次，他盯着王嫚手里的祈福手绳看了一会儿，感觉到肩膀被人搭了一下，Kevin凑上来，贼兮兮地笑道：“什么姻缘手绳？你谈恋爱了？”

李唯没应他，也没接王嫚递来的东西：“不用了，我不信这些。”

“你跟谁谈恋爱啊？快让我看看照片长什么样。”

Kevin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两人认识多年，他从未见过李唯身边有什么女人。这次李唯居然没否认，他更兴奋了，追着李唯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是关于身材样貌的。

听着他说的那些女性外形的描述，李唯忍不住怼了一句：“谁说一定是女的。”

Kevin哑然了，目瞪口呆地去看自家老婆，王嫚半点不吃惊，还略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Kevin自己是异性恋，但不妨碍身边有同志好友，只是没想到李唯会藏得这么深，难怪这么多年都没见他谈恋爱，原来真的是对女的没兴趣。

“那你喜欢的人是谁？”一改刚才嬉笑的态度，Kevin语气都正经了不少，“我认不认识？”

李唯没吭声，Kevin就去看王嫚。

“是上次他带来的那个。”王嫚说。

李唯没在王嫚面前承认过，不过王嫚心思细腻，会发现也很正常。Kevin消化了一下情况，自言自语道：“难怪上次你会带他来，还给他定了个头盔。”

李唯又点了一根烟继续抽，Kevin看着他说：“那今天怎么不带他过来了？”

“吵架了，”连着抽了两根烟，李唯的嗓子有些干涩，清了清喉咙才道，“他回美国去了。”

王嫚说：“为了什么吵架？”

从昨天到现在李唯都联系不上林嘉措，发过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看样子林嘉措是真的气狠了，不想理他。

想到吵架的原因，李唯心里烦得很，夹着烟的右手按了按鼻梁骨，低声道：“他觉得我把他当替身了。”

这回答别说Kevin，连王嫚都有点吃惊。

“替身？谁啊？”Kevin问。

“他认为我觉得他像一个人，”李唯语气顿了顿，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Kevin握了下肩膀：“是不是像你嫂子？”

指腹在烟蒂上施加压力，李唯没能回答，Kevin则接着道：“坏了，是不是我上次说的话他也介意了？”

王嫚问道：“你说了什么？”

懊恼地抓了抓头发，kevin看了看王嫚，又看了看李唯。

“我说他像李唯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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