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接了几捧凉水泼到脸上，李唯没管刘海会不会被打湿，直到水流顺着手臂淌进袖口里才停下，双手撑着台面直起身。
镜子里的人眼眶微红，面色不愠，几缕湿润的刘海贴在额头上，水珠沿着下巴滴落。
几步开外的洗手间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显然没料到会看到他这个样子，动作顿了顿才走向里面的隔间。
男人进的是倒数第二间，最后那扇隔间门紧闭着，在他用洗脸巾擦拭的时候，门内的人出来了。
走到他身边，林嘉措将手伸到水下冲洗，目光与他在镜中相会。
刚才进来之前，李唯只说过一句话。
“为什么骗我。”
林嘉措并没有做错事的模样，反而把问题还给了他：“那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伸在他裤兜里的右手暗示般抚摸着他的食指和中指，林嘉措贴着他耳畔说：“还是两次。”
现下那只手正沾满了泡沫在揉搓着，不知叫李唯想起了什么，视线转到旁边去。林嘉措继续盯着镜子里的他，直到把每一根手指的甲缝都揉满了乳白的细小泡沫才弯腰冲水，这时刚才进去的男人也出来了。
对方打量他俩一眼，径直出去了。李唯回头看着林嘉措：“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林嘉措抽了张擦手纸：“那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李唯眉心一动：“你认识苏晨昼？”
揉皱的手纸丢进回收口，林嘉措终于转向他：“嗯，他算是我哥。”
洗手间门被再一次推开了，这回进来的人貌似喝了不少，步子都踩不稳，走过林嘉措身边还撞了他一下。
眼看男人肥硕的身躯就要压到林嘉措身上了，李唯伸手把林嘉措拉到自己这边来，男人胳膊肘撞到洗手台，呼痛的同时还骂了句脏话。
林嘉措垂眸看着被李唯握住的手腕，那片温度却在稍后抽离了。李唯低声道：“出去再说。”
大厅两侧有数个小露台，李唯靠在雕花护栏边，拉拢的厚重窗帘将这一处隔绝成适合聊天的场所。伴随着内场悠扬的萨克斯旋律，他将一杯红酒都喝完了也不见身边的人说话，而在他转身想放下杯子时，林嘉措主动拿起酒瓶给他倒。
林嘉措垂眸倒酒的神态像是一副色调柔和的画，李唯盯着他的眉眼，想起了在藏区的那几天，他们语言不通，林嘉措总是这般安静的模样待在自己身边。
醇厚的液体缓缓淌入杯中，看着不断上升的液体高度，林嘉措听到李唯问：“苏晨昼和你是亲戚关系？”
酒瓶底部往下一压，林嘉措停了倒酒的动作：“不是，他跟我爸关系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两天。”
大半个月前次旦最后一次给李唯发消息，说的是林嘉措让自己送他去了雅砻的一个边远村寨，那以后李唯就只在周律师发来的信息里看到林嘉措的名字。
不过那起案件还未开庭，且早就交给周律师全权处理，这段时间周律师也没有联系过林嘉措。
喝下半杯红酒，李唯的嗓音多了几分磁性与沙哑：“你是香港人？”
林嘉措摇了摇头：“我在芝加哥出生。”
在李唯提问的时候，林嘉措眸光清澈，望过来的视线里一点多余情绪的都没有，就好像又回到了他们相处的那几天。
“小时候我一直住在香港，后来爸妈离婚了才回到芝加哥。”
拿了旁边圆桌上的一支空酒杯，林嘉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浅尝一口便放下了，俊秀的眉微微颦起。
李唯猜出他是不喜欢这种酒的口感，毕竟林嘉措喜欢喝甜茶，会场内提供的一款利口酒应该更适合他。不过这个念头也仅仅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李唯并没有像过去那样主动问起，而是拿出电子烟抽着。
晚风轻抚过脸庞，虽然入了12月，但是香港的气候比起高原温暖太多。林嘉措右手支着下巴，眼角余光落在李唯的侧脸上，思绪被这阵温柔的风吹得有些发散。
今晚过来之前他没想到能这么轻易就遇到李唯，因而在停车场见到那抹身影时还愣了一下。
高处的风不稳定，一阵对向气流将李唯呼出的烟气拂到他的呼吸里，电子烟气味很淡，但他刚从高原回来没两天，一下就被呛到了。
他掩着嘴唇咳嗽，李唯立刻收起烟杆：“抱歉。”
林嘉措摇头示意没事，咳嗽停下后发现李唯没有动静，于是抬眸看过来。
李唯盯住了他的左手腕，那上面戴着一条立体莲花形状的七宝手串。
右手手指拨弄着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七宝莲花，林嘉措说：“你走了以后我回了一次日召寺。”
李唯问：“回去干什么？”
“你的手串是因为帮我才弄丢的，我又去请了一串。”林嘉措眨了眨眼睛，眸中有了些许笑意，“下次拿给你。”
他的眼睛生得漂亮，瞳色很润，清澈中透着隐约的朦胧感，稍微有点笑意眉眼就会弯起，像海面上摇晃着波涛的月影。
李唯注视着这双眼睛，直至有人掀开帘子，夹着一根点燃的烟走到露台另一端。
林嘉措又咳了几声，李唯便和他一起回到会场里，刚进来林嘉措的脚步就顿住了，注视着一个方向，目光阴沉了下来。
李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位年逾五十的男士抽回被女伴挽住的胳膊，迈开大步朝他们走来。
来人一身藏青色的老花礼服，两鬓有些许斑白，却丝毫不减损器宇轩昂的气质。李唯觉得对方的面貌有点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很快对方便走到他旁边，对他身边的人道：“跟我谈一谈。”
林嘉措的神情淡漠，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漠：“没必要。”
“嘉措，”男人压低声音，语气有些急躁地道，“只要几分钟。”
男人往前一步，林嘉措眼中抵触的情绪更甚了。随后一条胳膊挡在了他前面，李唯侧身对林浩德道：“先生，你有什么事？”
林浩德不悦地看向李唯，这时一道快门声从旁边响起，三人都往声音来源处看去。一位年轻女士惊讶地拿着手机，显然是忘记开静音了，被发现后尴尬得脸色通红。
林浩德走向她，李唯听不清他们说话，但见女人频频点头像在道歉，还当着林浩德的面删了照片。
身旁的林嘉措则冷眼旁观，好像刚才被偷拍的事与他无关一样。
“他是谁？”李唯问道。
林嘉措不想回答，转身离开时又有声音在叫他：“Theo。”
今晚宴会的主人公——一身华服的苏晨昼从另一个方向快步到他面前，先对李唯打了个招呼，接着靠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浩德也返回来了，苏晨昼对他说：“老师，您跟Theo去休息室谈吧，外面人太多了。”
李唯看着林嘉措，他的神色透着不耐烦，但到底没有再拒绝，冷脸跟着林浩德去了休息室。苏晨昼关上门，叫了个侍应生守在门口。
处理完了，苏晨昼回到李唯身边：“抱歉，你来了这么久我都在忙。”
“没事，”李唯说，“刚才我跟晨阳哥聊过了。”
苏晨昼点了下头，语气略有些迟疑地道：“你认识Theo？”
李唯也是刚宇岩污知道这是林嘉措的英文名，不过他不太清楚林嘉措与苏晨昼的真正关系，便道：“算是吧。”
“怎么没听你们俩提过。”
苏家两兄弟与李唯的大哥李致关系很好，李唯和苏晨昼也认识了多年，但是平日里私交不多，他反问苏晨昼：“刚才那人是你老师？”
“对，是带我出道的。”
“他是林嘉措的什么人？”
苏晨昼诧异地看着李唯：“Theo没跟你提过？”
看着李唯的表情，苏晨昼说：“那还是等他出来你自己问吧。”
既然是不方便聊的话题，李唯便没有继续，与苏晨昼一起去了寄放物品的区域，将礼物袋子取了递给苏晨昼。
苏晨昼接过来，笑道：“人过来就可以了，干嘛还这么客气。”
李唯也笑着说：“那两份包装纸一样的是我哥和嫂子送的。”
苏晨昼看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本来只是随意一撇，却在看到另一份透明包装的礼物时怔了怔，拿出来说：“这是你选的？”
他手里的透明玻璃纸内装着一瓶九色鹿造型的香水，瓶身设计典雅，细节处彰显着精致感，底部还有个艺术体的品牌LOGO。
”这种气味闻着能让人放松，”李唯说，“和藏香点燃的味道相似。”
进藏待的那几天，李唯在很多地方都闻到过类似这款香水的味道。那是藏区庙宇内焚香燃出的气味，很特别，让人心神宁静，适合苏晨昼这种高压的行业。
苏晨昼是一个用惯了香水的人，此刻他身上就有淡雅的柑橘茶香。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李唯一眼，李唯以为他是不喜欢这种香，没想到他说：“你跟Theo是不是约好的，你俩送的礼物都一样。”
这倒是李唯完全没想到的，林嘉措跟他挑了一样的礼物？
把东西放回袋子里，苏晨昼朝不远处的助理招了下手，发现助理脸色不太好，正跟旁边的工作人员沟通，很快便小跑到他面前。
“晨哥，”助理压着声音道，“楼下的几个出口聚集了好些记者和自媒体，听说高雅艺也来了，但是我们没看到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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