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你们两个小朋友是又和好了吗?”傅荣朝他们招手,“来,把东西给我。”
林南朝觉得他年纪大了提重物容易闪到腰,越过了他伸出的手抬到了后备箱里。
夏遥说:“我们没有吵架呢。”
傅荣呵呵笑:“老师是老了又不是傻了,前两天你们闹什么脾气诶?”
“真没有。”傅荣和白卉羽认识,总不能让他察觉出和林南朝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夏遥避重就轻,“好热,我先去车上坐着咯。”
目送他坐到后座,林南朝又说:“老师,我去和张姨打个招呼。”
“好,不急,你们慢慢聊,下午的飞机。”
林南朝在阳光下的皮肤特别白,比室内看起来要透很多,傅荣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才收回眼神。
张浩昊此刻正好从屋里出来,背着个书包,看上去有点疲累,垂着眼,闷闷的神色。
“下来了。”傅荣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
傅荣说了句“不错”,又无厘头地瞥了眼车后座:“遥遥在车上,去和他聊会天。”
张浩昊抬起眼,他的眼睫也很密,此刻好像放了什么石头压着,他沉重地掀起眼皮,状似犹豫:“我……”
“浩昊,”傅荣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笑容和蔼,车外后视镜照到他的面容,仿佛只是一个年长者对晚辈的欣赏神情,“马上就要回庆城了,再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东西忘记。”
“不然等出发走到一半,是来不及原路返回的,只能放弃你的物品了。”
张浩昊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蜷缩,嘴唇紧抿,好半会才挤出几个字:“知道了。”
–
林南朝又带了些东西回来,是张姨做的两杯冰粉。喻灵做冰粉的手艺就是跟她学的,林南朝每次都不敢吃,又很想吃。
反正都要走了,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他想再尝一尝。
再加上夏遥前两天犯胃病,这两天的嘴确实受罪,冰的烫的,过辣过咸的都没吃。其他还好,他这个怕热的体质,一天不喝冰水感觉能要了命。
腾不出手开车门,里头的人帮他打开,林南朝和张浩昊来了个脸碰脸。
林南朝:“……”
他以为后座只有夏遥。
张浩昊看出了他的无语,偏过半身和夏遥说:“我和你换个位置吧。”
林南朝脸色稍稍转霁,而后又看见夏遥头也不抬,靠着车窗打游戏,像分不出心地很敷衍地回了句:“不用,多麻烦。”
林南朝脸又瞬间垮了一半:“……”
行,这碗冰粉该去哪去哪,反正不会是夏遥的嘴里。
想是这样想,也没真的丢掉。等到夏遥一盘游戏结束,又有些犯困。
车内的冷气也很足,夏遥身上还盖了件薄外套,是林南朝的秋装。那天夏遥回去说穿短袖冷,林南朝想也不想就给他翻出来了。
“吃冰粉吗?”林南朝坐不住了,问张浩昊。
张浩昊不太想承认他问的是自己:“不吃,你问夏遥吃不吃。”
“吃啊——”夏遥眼睛一亮,伸长脖子趴到张浩昊肩上:“诶,我怎么没见高坪哪个摊子有卖?浩昊,我跟你换个位置呗。”
张浩昊:“……”
他还是坐前面吧。
终于挨着林南朝了,夏遥指着那杯山楂堆成一个小三角的冰粉,顿了会又想把料多的给林南朝,指尖缓缓移到另一个杯口:“我要这一个。”
林南朝叹了口气:“我不爱吃这些小料。”
“那我要这一个。”林南朝说什么夏遥就信什么,又墙头草般地改回了原来的选择。
林南朝认为夏遥干什么都很乖。现在吃冰粉的样子也是。每次心里萌发出这样的感觉,就想揉他头发。
可余光瞄到了玻璃窗外走来的傅荣,只能收回了这个心思。现在林南朝觉得揉头这个动作,很暧昧,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样泰然自若。
一路上车内都很安静,夏遥吃完东西更困了,没多久就睡着了,张浩昊则是低着头玩手机。
林南朝坐车的时候喜欢盯着窗外那些快速闪过的风景,像一幅模糊的水彩画。他喜欢放空,放空的时候身体很轻松,什么念头也没有。
但也许是傅荣车内放着的歌让林南朝总是能想到一些其他的事。此刻王菲唱,不是不明白,太想看清楚。
[我也不想这么样反反复复,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林南朝以前也很赞同这句话,没有谁是一直陪着谁的。可每个人最后都是孤独,他还是那么害怕失去。
后知后觉,噢,这好像是她妈妈很喜欢哼的一首歌。也没过多久,怎么这些细节都开始遗忘了呢。
在被那些抓不住的回忆填满之前,傅荣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林南朝含糊不清地应着。
“你晕车吗?要不开点窗?”傅荣关切道。
“不晕。”
“一副惆怅的样子,还以为是晕车难受呢。”傅荣打趣,看到夏遥在睡觉,声音又放轻了一点,“对了,要不要先和其他学生加个联系方式?”
“啊……都行。”林南朝不是很感兴趣。
“那就过去再加吧,那些孩子都不爱说话,也不怎么笑,跟你一样的,哈哈。”傅荣轻松地笑了笑。
林南朝硬扯出一个笑回应,心道哪有?他话偶尔也挺多的,也喜欢笑。
—
飞机落地,庆城的夏天好像更加炎热,晚风也很热情。
林南朝和夏遥取完行李来到出口,两人瞬间与风相拥,衣服贴着皮肤,勾勒出腰身,从背后倒是看不出来,被风灌得鼓了起来。
“你冷吗?这妖风我都习惯了。”
“不冷。”
“真的假的,你别来第一天就感冒了。”夏遥把外套塞他手里,“你想穿就穿,不想穿就拿着。”
“嗯。”
周围不断有人路过,有与亲人的相拥,有和朋友重逢的奔波。夏遥看着林南朝,忽然觉得自己这时候要是不在他身边,他一定很孤独。
“林南朝。”
“怎么了?”
“我们放傅老师的鸽子吧。”
傅荣叫了人来接,但似乎定位错了,所以这会正带着张浩昊找车。林南朝问:“什么意思?”
“我带你去玩,好不好?直接去画室,放下行李洗洗睡,那多没意思。好不好嘛,等会傅老师来了,就没机会逃了。”
“你想去哪?”
“今晚有烟花秀,在北木区那边。”北木区是庆城的老城区,人流量在节假日会大大增加,在网上搜一下旅游攻略,基本上都会提到这。
夏遥想带他玩的念头不是筹谋已久,只是他觉得林南朝今天好像难过许多。
林南朝:“就我们两个人吗?”
“当然,不过你要是喜欢热闹,我临时多叫些人也行。”
“不用,”林南朝伸出手,“那这次换你带着我。”
夏遥垂眼盯着他的手心,烟疤淡淡褪去了,这么看,那应该不是很容易留疤的肤质,所以之前是一直等淡去了又弄伤,如此往复。
林南朝又屈了屈指尖:“不牵吗?不牵算了——”
“牵,牵……”夏遥笑道,“你语气怎么跟个孩子一样呢,不答应你就不行。”
“有吗。”
“一点点。”夏遥握住他的手,“那我们就逃走吧。”
他嘿嘿笑了一声,没等林南朝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到热闹里了,林南朝小喘着气:“我们还拎着行李箱。”
“没事的,等到了那里,会有专门看管贴身物品的地方。”
机场的出租车和人一样常见,夏遥带着林南朝上车,突然有点心虚:“师父,去唐墨古城,大概多少钱?”
“这么远,都跨好几个区了。”司机说着一口庆城话,估算了下,“一百多吧。”
和自己想的差不多,夏遥看着自己微信零钱的四百五十块九毛六分,心道够了:“OK!”
然后看着林南朝的脸:“贵是贵了点,但快啊,我请你。”
“好。”
“烟花秀马上开始了,坐地铁来不及——”夏遥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他以为林南朝会拒绝,毕竟当初借张浩昊钱的时候,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在意那笔钱。
不过错愕马上就被兴奋盖过去了,夏遥对于他的不拒绝很是高兴:“嗯呐。”
司机听了:“好多人要去那,肯定会很挤,你们年轻人喜欢凑热闹是不,哈哈。”
“我从小看到大,不觉得新鲜。主要是为了带我朋友去。”
夏遥又凑近林南朝耳边,用能让司机听清的音量说:“漂亮的东西,看了会很开心。”
“那是的。庆城的烟花秀,每年都会上热搜,是很惹眼的。”司机说,“在车上睡会,等到了我叫你们。”
夏遥还没心大到这个地步,两个人都睡被绕路怎么办,他对林南朝说:“你是不是一路都没怎么睡?”
“因为有点害怕坐飞机,所以睡不着。”林南朝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夏遥哄着:“我在呢,你眯会吧。”
“好。”
他原本大概会说不用,我不困,但今天是个比较特别的日子,有人曾对他说,你可以一直说“好”、“行”之类的话,可以毫无负担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车窗外的灯光太闪了,夏遥帮他把头往自己这靠了会,林南朝身体一松,睡在了夏遥的肩上。
他其实睡得不深,但需要一个地方能让他偷偷地思念一会。
他妈妈喻灵对生日仪式感,并没有很在意。因为她不喜欢吃甜品,不爱甜腻腻的奶油,但林海每年还是会买一个,说,图个开心,摆在桌上也好看。
“老林,这个蛋糕多少钱啊?”
“七百多。”
虽然能料到不便宜,喻灵还是心疼了一下,但钱已经花出去了,这时候再说什么“没必要”“花这钱浪费”就很扫兴了,于是她换了种说法:“商量个事呗。”
林海说,不用商量,都依你。
“我提前预支一下……未来十年,不,二十年的蛋糕钱,”喻灵笑吟吟的模样,“下次再过生日,把这钱用来带我和小朝旅游好不好呀?哎呦,你不知道,我可馋那些特产……比蛋糕看起来要美味多了……”
她一连说了很多地名,林南朝听得想笑:“妈,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好不好?一会想去这想去那的,我看你啊,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你妈没有想一出是一出,是我太没用了。”林海反驳他,“没带她去过太多地方,是我得再努点力,多赚点钱,这样你妈随口说出的话,也不至于被你当作玩笑。”
林南朝:“……”
这人又来了,又来了。
林海这人,平时都让着老婆,但也很宠林南朝。喻灵真生气骂儿子的时候,他就会唱白脸护着一下,像刚刚那种场合,就会反驳.欲.加.之.言.。
“小朝,别吃了,过来,妈妈给你买了东西。”
过生日要收礼物这样普遍的仪式是人们熟知的,林南朝问:“你过生日,为什么要给我买东西?”
“我过生日当然是想开心,花钱,也能让我开心。”
“啧,那七百块钱的蛋糕,你看着可一点不开心啊。”
喻灵被他噎了一回:“不许呛我,今天我生日。”
“行行。”
然后林南朝目睹了喻灵拿出两个礼盒袋,装着的是两双死贵的鞋。
十几岁的男孩对鞋大多都没什么抵抗力,但林南朝还是说:“妈,你拿去退了吧,买点护肤品什么的。”
“退不了,你不是很想要这个款式的吗?”
“我有奖金,可以自己买,不需要拿你的辛苦费。”
“哎呦,我们小朝,才这么大,就知道独立啦?你慢点长大吧,慢点好。”
林南朝想说我只是心疼你,没想着长大离开你们啊,但十几岁的少年估计是最不会表达爱的年龄,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青春期的叛逆让诉说变得别扭和胆小。
他们家的家庭情况不算很差,但绝对说不上好,大概从林南朝开始参加比赛,收入看上去才比较可观。按照以前,一双鞋,大概是喻灵两个月的工资,一天需要在鞋帮厂踩十二个小时的机器。
尽管喻灵不会亏待他的吃穿,但林南朝不会主动伸手要,在小学四年级之前,他并没有现在开朗、自傲,总是一副“我不需要这么贵的”“我用不着这么好”“我用习惯了便宜货”的懂事。
这种懂事最让喻灵难过,以至于成了一个母亲的心结。
那一年,喻灵许的生日愿望,是希望林南朝,能怡然地接受所有爱,再收礼物的时候,不用再说“我不需要”。
又或者是其他任何事,都能说“好”,不用因为懂事而带着负担地说谢谢、麻烦你了的“好”。
只是林南朝做不到来者不拒。张姨给他东西还是下意识想拒绝,上学的时候喜欢他的人偶尔送点礼物,林南朝也会千方百计还回去。当然不是觉得自己不配,只是做人的基本礼貌,不过不排除小时候的习惯已经改不掉的可能。
也就在喻灵生日这一天,会特殊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