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遥。”
与其说林南朝想尝试叫醒怀里的那个人，不如说是想叫醒自己。
“喝这么点酒就睡着了啊……真睡着还假睡着？你不是逗我呢吧……”
回答他的只有冗长的呼息，夏遥似乎挺享受在他怀里睡觉，也不乱动，又安静又乖。
林南朝腿有点麻，却也不敢动，怕把人弄醒了。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夏遥喜欢他吗？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违背了本能的意识，他应该厌恶和反感，但林南朝第一反应想的是——那我喜欢夏遥吗？
喜欢是什么样的。
心跳漏拍的悸动往往是情窦初开的十几岁，林南朝青春里并没有这样一个感受。
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很遗憾的，林南朝本人并没有太多这样的想法。他曾经在学校收获了太多目光，羡慕的嫉妒的，崇拜的敌对的，后来这些目光渐渐从他身上撤去，他把自己困在茧里。
然后麻痹自己，不是别人不想靠近你，而是没给他人机会。
少年人卑劣的自尊心作祟，骗到最后估计连自己都信了。但事实就是，见过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没人会对失败的你感兴趣。
顶多是闲聊罢了——你看，他以前那么厉害，最后不过如此。
高中的时候专注画画，没心思谈恋爱。到了大学更不用说了，有人和他告白，他也一一回绝。
他开始慢慢回想，那些曾经也说过喜欢他的人，是怎么阐述的。
结果就是一个也记不起来。
吴和在他脑子里自动排除了，这人怎么能跟夏遥比。
夏遥挪动了一下，把脸埋在林南朝腹部。夏季穿得少，林南朝能感觉到有节奏的呼息，那阵温热的气好像一下窜了上来，烧的他心慌意乱。
脑海里全是夏遥，刚刚发生的一切——夏遥迟钝地和他谈恐同，夏遥举着镜头眼尾弯弯的样子，夏遥按住他的肩在他耳边轻说往后看，夏遥哭得像小孩……仿佛白驹过隙，全都迅速掠过了一遍。
配合着那个吻，都指向唯一的答案——不是借着酒劲胡说，相反是在借酒劲把那些埋藏心口的宣泄出来，夏遥喜欢你，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总以为小太阳是温暖所有人的，原来这么会偏心啊。
林南朝又想起之前的夏遥旁敲侧击，原来答案早就藏在了那些兜兜绕绕的试探里，如果不是这杯酒，夏遥打算藏多久呢。
什么啊……这么开朗的人怎么因为他畏畏缩缩的，林南朝很自私地替他不值。
为什么要喜欢他这样的人呢。
注定没有好结果。
这时候林南朝的思维很直，大概类似于代码——“我不喜欢男的”、“夏遥是男的”、“所以我不喜欢夏遥”，这样一套流程过完，就草率又粗略地否定了和夏遥的所有可能。
等到再成熟一点，再长大一点，才发现，原来不能这样思考。
或许有些情愫天生就和少年人过不去，埋在读不懂的岁月里，然后回味起青春都是耿耿的心事，遗憾又留恋，逢友就谈如果回到那一年，一定会怎么样、怎么做。
……
林南朝怕夏遥这样容易把自己闷死，想扶他去床上睡，但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手，好像某个瞬间他和夏遥的一切就变了，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松弛的相处状态。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男人谈恋爱，谈恋爱该怎么谈？天天哄他开心就好了么。夏遥这性子自己就能把自己逗得很好玩了，很难想象他沉默寡言的样子。
“夏遥，”林南朝知道他不会回，自言自语，“你别喜欢我了。”
“你这么好，喜欢我干什么啊。”
“有什么想不开的。”
“你要是不回，我就当你答应了。你别喜欢我了。我们和以前一样，行么？别喜欢我了。”
林南朝无意识地强调，但他和夏遥都不是那个可以在愚人节表白，给自己留退路不说破的年纪了，还年少着，却不能装傻躲避。
“算了。”林南朝慢慢直起身，夏遥跟着他的动作幅度挪动。
他把人扶到沙发上，夏遥侧躺着，眼睫如蝉翼，室内的光覆在他脸上的时候将他的睫影拉得很长，像黑色的弯月。
林南朝半跪下来，看他睡得沉稳，轻说了句:“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
夏遥第二天睡到挺晚。
头没有很痛，那酒的量对别人来说估计就是过口瘾，给夏遥催眠正好。
夏遥坐起身，拉起领子闻酒味重不重，客厅空调关了，他额头渗出点汗，很想去洗个澡。
喝过酒的人反应是会慢点。
等到站起身，看到干干净净的桌面，夏遥蹭一下清醒了——昨晚林南朝也在这的。
那林南朝人呢？
他不是给林南朝过生日来着？
然后被闻可邵羡两个人来回怂恿，喝酒装醉……回忆到这的时候夏遥脑子咔得短路了，怎么也不记不起装醉的事情。
——靠，他好像是真醉了。
醉了之后还亲了林南朝。
还让林南朝不要吊着他。
夏遥:“……”
他盯着地板出神，直到眼睛都酸涩，出现散光的虚影，然后又退后半步，坐回沙发上了。
双手捂住脸，额前的碎发一并被按着些许，再次松开的时候发型都乱了不少。
这都什么和什么，酒后误人啊……
可是那么大一个林南朝呢……？夏遥心想是不是被自己磨跑了，他喝醉了闹人吗？有没有吐到他身上？有没有死缠烂打，让人很讨厌啊。
酒是没让他头疼，这些问题倒是让他头疼得不得了。夏遥拿起手机，打断让军师团给他支点招。
没想到林南朝给自己发了信息。
【傅老师和张浩昊提前回去了，我也回去了。】
【我没跟他们说你租房子的事，醒来要是还困，就继续睡会吧。】
【对了，昨晚我很开心。】
夏遥现在对林南朝还处于隔着屏幕就感到尴尬的状态，当然他是觉得自己尴尬，能顺着网线传到林南朝的那种。所以长摁信息，把这些一起转发到了军师群。
闻可第一个发表意见:[什么意思啊这？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夏遥回:[没来得及问……]
然后他把昨晚的事滴水不漏地如实告知，群里沉默几秒，又瞬间一齐发了排问号。
闻可表示夏遥要么不上，要么就上波猛的，不仅把林南朝打的猝不及防，把他也绕蒙了。
邵羡属于鼓励式教育，一个劲儿地夸。
只有江博然给出了方案:[可能他也没反应过来，早说了他不是直的，我看人很准的，放宽心。你也赶紧回去，看看他的态度是躲你还是其他的什么，再探再报。]
夏遥:“……”
看起来最靠谱的怎么也有点不靠谱的样子……
事已至此，只能先去林南朝那了。
—
林南朝其实没想走，他是打算和夏遥说清楚，也不是小孩子了，躲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如果还想和夏遥做朋友，就得静下心来彻谈一次。
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夏遥好像对酒精反应太大了，昨晚上就没见他眉头舒展，也不知道是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问他想不想吐也不吭声。
不让人操心，却又让人放不下心的模样。
不过林南朝很少这么认真地看夏遥的脸，他的好看是客观的，然后越看越舒服。老实说这样的夏遥就算在电视剧里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只要改邪归正了也很容易洗白吧？
林南朝在想他喜欢自己，在图什么。他已经拥有了很多人的喜欢，大概也不缺自己这份。
就是这时候傅荣打来电话，那一刻林南朝觉得像是镜头无意闯进陌生人，扰乱了一个本应该是张很出片的画面。
电话铃声太吵了。
林南朝走远一点才点了接通，傅荣说有东西要送给他，并且说明是自己准备了很久的东西，林南朝不好意思拒绝。
临走的时候给空调定时，又轻手轻脚地去房间找毯子，夏遥心思都花在林南朝生日上，这些基础的床被倒是一点没准备。
林南朝没办法，把沙发上的靠枕都堆在他身上，看上去挺奇怪，林南朝没忍住自顾地笑出声。
回到家，张浩昊给他开的门。
一夜没睡，林南朝眼睛红血丝挺明显，看上去像是哭了，张浩昊一愣:“你和夏遥发生什么了吗？”
林南朝:“？”
这人有点东西。
张浩昊解释:“我看你眼睛很红。”
林南朝回:“没睡好。”
“噢。”张浩昊瞥了眼，突然说，“生日快乐。”
这下换林南朝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
“听傅荣说的。”
那傅荣又是怎么知道的？林南朝以前去参加节目的时候也没有透露过自己的生日，总不至于是打听他学校的时候，顺便打听了关于生日方面的吧？
林南朝心里这样想，嘴上回:“谢谢。”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要上楼的时候走在后面的张浩昊忽然叫住他:“林南朝。”
“怎么了？”他转过身，俯视着回道。
“傅荣应该还是会让你去庆城，你别去。”不容反抗的语气里似乎还带点忐忑的恳求。
“我还是想问为什么？”林南朝说，“去庆城跟着傅荣，对我很有利吧？”
“如果你只是为了夏遥，就没必要去。”
他们就这样眼瞪眼地僵持了会，林南朝先一步开口，说:“……我不觉得。”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庆城。只是张浩昊刚刚那句“为了夏遥”，让林南朝把这句话的核心都搞错了，忽视了后半句，想急着撇清什么，却又觉得这样很多余，此地无银三百两，最后干巴巴地回应。
“那你的意思是要去？”张浩昊像是突然爆发了，“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都白说的吗？你一点都没听进去？你不是挺聪明的吗？分辨不出我对你说的有多重要吗？”
林南朝自认为不是好脾气，本来睡眠不足就容易烦，所有不好的负面的一股脑地涌入一般，他懵了一会，也跟着爆发了，没好气地问:“我和你很熟吗？”
“和我说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让我这让我那，退一万步讲，我肯搭理你，算是我有素质有礼貌吧？”
他不是多么会宽容的性格，也知道怎么样才能做到最气人。没给张浩昊反驳的机会，转身走上楼了。
像是那种和网上的人吵起来了，趁着自己占上风转眼就拉黑的行为。
或许有点恶劣，但很爽。林南朝也不知道自己这种不愿意受一点委屈的性格是怎么在吴和那种人身上栽跟头的。
傅荣在房间专心地对着电脑打字，林南朝敲门进来的时候刚好忙完，匆匆地合上电脑对他笑:“来了啊。”
“嗯。”
“怎么了？看上去兴致不高的样子？”傅荣问，“遥遥呢？没和你一起？”
“不清楚。”林南朝转移话题，“老师找我什么事？”
“买了个东西。”傅荣从旁边的桌子上拿出一个礼袋，“给你的生日礼物。”
林南朝没接。
“老师是猜的，遥遥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你不清楚啊？藏不住一点事。”傅荣又向前伸手，“是定制的一款平安锁，我每个学生都有，没对你搞什么特殊，拿着吧。”
林南朝还是没接，问:“老师，你大概什么时候去庆城？”
“快了吧，遥遥的比赛也要到了。对了，上次浩昊说你不一定去？”
“没有的事。”林南朝很快回，“会去的。”
傅荣满意地点头:“那就好，本来还担心你有什么顾虑，打算疏导你的。那边学生也多，你也能交交朋友，多些人脉，为以后铺路啊。”
林南朝说了句谢谢替他这么着想，又道:“不过出国……我目前没这个打算。”
傅荣笑了两声:“好，我也只是随便提一嘴，好了，东西拿着，去忙自己的事儿吧。”
他直接挂到了林南朝的手腕上，林南朝真不想要，傅荣着急忙慌地将他推搡出了房间，就这么收下了。
“……”算了，林南朝懒得据理力争了。
把东西放到房间后，林南朝往床上一躺，盯着天花板，稍微一放空，昨晚的夏遥就会跑到他脑子里。
想要休息，想要睡觉，这家伙能不能不往他脑袋里跑了？林南朝没由来地烦躁，但不是对夏遥，是对自己的。他甚至开始反思是做了什么才让夏遥动心？
夏遥是本来就喜欢男的？还是活生生被他掰弯的？如果性取向为男，只要说通了拒绝了，应该不至于太伤心吧……世界上这么多男的，肯定不是非他不可。
就这么想啊想，居然真的有点困了，最后一个念头是——夏遥醒了没啊……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睡前随意抱怨的一句成了真，他没梦到夏遥。
阳台后传来一点动静，他的房间这边是对着那条溪的，所以听得格外清楚。
——“为什么他不去啊？”
是夏遥的声音。
林南朝坐起身，本能反应地往窗外看了眼，张浩昊和他在谈话，但他的注意力在夏遥背后那个没有护栏的坝边。
刚见面的时候林南朝就记得他格外不省心，喜欢挨着边走，一个不小心摔下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没怎么顾得上谈话的内容就下了楼。
后门没关，他刚好看到了张浩昊贴着夏遥耳边的一幕——两个人贴得很近，脸颊相互挨着，在月光的配合下，像一副很有氛围感的、暧昧的画。
林南朝知道自己这么想挺荒唐的，但很快就被一种更荒唐的酸涩掩盖过去了。
那滋味说不上来是什么，有点熟悉——那次和夏遥在绿环道遇到的那支乐队，叫江越的那个人一个劲儿地撩逗他，似乎也有一种酸楚冒出心头。
像空口吃了一块没去籽没去皮的柠檬。
夏遥抬起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林南朝，怔住了，两人目光相依，仿佛有一根线紧紧牵着。
“夏遥。”
林南朝没忍住喊他的名字，想说的那句别站的那么靠边，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你到我这里来。”
胆怯趁虚而入，最喜欢抓着擅长暗恋的人的脚步，好让人停滞不前。但夏遥爱人的本领高超，林南朝这么一说，任胆怯的念头如何蔓延丛生，也阻挡不了他向前的决心了。
张浩昊冷冷地瞥他一眼:“我和他说事情，你这也要管？我和夏遥认识的时间要比你久吧？”
话余间夏遥已经走过去了。
林南朝说:“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吗？”
张浩昊看到他就烦，听到声音更烦了。走过去拍了拍夏遥的肩:“我刚和你说的你就当没听见。”
夏遥哦了声，他现在的心思在林南朝身上。等人走远了，周围又安静下来，闷重的蝉鸣声就显得格外聒噪。
“你和张浩昊吵架了吗？”夏遥不可置信地问，因为他觉得林南朝偶尔冷淡，但不会和人吵起来，毕竟他就没和自己发过真脾气，刚刚看上去却挺不高兴。
“嗯。”林南朝说。
尽管夏遥觉得张浩昊也不轻易和人起冲突，他还是脱口而出:“你别不高兴，我站你这边。”
林南朝盯着他的眼睛，想这里面应该是有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不然怎么会舍不得得挪开。
但他没想过是自己，可能是身后张浩昊没关好的吱吖响的木门，是被月光洒落一角的屋檐顶的榕树叶……
总之被他望着的，就都变得美好了。
--------------------
最后一段指路一下N(Ⅱ)-7，和夏遥的细节林南朝都记得很清楚的捏→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