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滑的触手圈住脚踝, 轻轻往上蹭了蹭，似乎是想借着小腿往上爬，但还没使劲儿，就被沈嚣甩进了水里。

他得庆幸自己隔着裤子, 否则沈嚣绝对会他揪住他的脑袋, 扔进垃圾桶。

“把你的手拿开。”沈嚣侧过脸，警告道格拉夫。

“好吧。”道格拉斯把手拿开, 做出一副被吓到的表情, 諵砜弱弱说, “真凶, 你的女儿惹你生气，你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沈嚣不答, 绕开脚下的水箱，走进潮湿的暗室。

感应到有人进入，暗室天花板上的蓝色条带灯自动打开，虽然亮度有限, 但起码能看清整个空间。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方形餐桌, 带着黑色面具的蛇女站在一旁, 另一边站着同样接受下肢改造的男人, 但他腰下连着海龟的躯体, 远看像一根牙签插在馒头上, 极不协调。

咕噜咕噜——

声音从身后的水箱里传来, 水箱水面与地板齐平, 里面有一只经受章鱼改造的人类，就是他刚才圈住了沈嚣。

沈嚣不想给自己的眼睛找罪什么, 迟迟没有回头看，但道格拉夫偏要他回头。

“他们在和你打招呼, 你的女儿也和他们差不多大，你忍心看他们伤心吗。”

此言一出，沈嚣立刻转身，瞠目看向道格拉夫。

“别这么看我，会吓到他们的。”他坏笑。

呜呜——隐藏于水箱的章鱼生物迅速缩回水底，十二根触须也收了回去，不敢露头。

“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他们胆子很小，又对气息敏感，一丁点儿杀气就能把他们吓跑。”

闻言，沈嚣只好压下心中的怒气，收敛眼中的杀意，看向水下的章鱼。

道格拉夫敲了敲门框，木桶大的小章鱼重新浮了上来，用触手和脑袋给他搭路。

“真乖。”

呼呼——章鱼高兴地附和。

道格拉斯踩着湿滑的触手走到沈嚣面前，随后章鱼将触手收回身下，用脑袋顶开水面。

看到他们面容的一刹那，沈嚣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章鱼，不对，他的上半副身体确实如道格拉斯所说，是与笑笑差不多年纪的男孩，但他胸腹以下连接着章鱼的口器与触手，身体代替了章鱼的大脑，面容青黑，双眼发绿，嘴部被缝合，只能用章鱼的口器进食，无法正常言语。

而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男孩，他们共用着一根脊柱，各控制六根触手。

“十一、十二这是你们的小九哥哥，来和他打个招呼。”道格拉夫牵住一根触手，带他们走出水箱，友好地和沈嚣打招呼。

呼呼——

沈嚣看着章鱼侧着身体走来，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们在向你打招呼，得不到回应会伤心的。”道格拉夫松开触手，两个男孩儿齐齐低下头，似乎真的在伤心。

“你们—好。”沈嚣喉咙涩涩的，伸手想要碰碰他们，不管外形如何变化，他们确实还是孩子。

两个男孩对外界的变化确实非常敏感，感受到沈嚣的友好，一下把头抬了起来，两人各伸来一根触手，回应沈嚣的触碰，但一道阴沉的口令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回去。”

章鱼立刻收回触手，扭头钻进水箱，不敢有片刻迟缓。

“孩子们年纪还小，我担心吓到你，还是先不要接触的好。”

沈嚣不理他的瞎话，看着水面上的水花消失，冷冷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没有做什么呀，我对他们很好的。”道格拉夫诚恳地说。

沈嚣不信，转身走向方桌。

道格拉斯受到冷落，话一下变多了：“真的，我对他们，还有你所看到的其他的实验品都非常照顾。”

“你对他们的照顾就是拿他们做实验。”

道格拉斯摇头：“我是在拯救他们，这不是单纯的实验。”

沈嚣拉开椅子，看着蛇女蓝绿色的尾巴：“这就是你的拯救。”

“嗯，这就是我的拯救。”道格拉斯向他走来，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并向蛇女招了招手，“把早餐端上来，再不吃该凉了。”

蛇女退下，沈嚣看着她走进转角的暗门，迟迟不想入座。

“想听听他们的故事吗，我可以讲给你听。”道格拉斯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沈嚣坐下：“说吧。”

“先从哪个开始呢。”道德拉夫一天不卖关子就难受。

“十一、十二。”沈嚣指定。

“好的。”道格拉夫敲了敲桌子，窝在水下的小章鱼又游了上来，露出相连的脊柱。

“他们是我五年前在一家医院里捡到的连体双胞胎，共用一根脊柱和双腿，必须舍弃一方，另一方才能活下来，且需要支付高额的医药费，它们的父母无力承担，于是将他们丢在了医院门口，我看他们可怜，就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医院是爱乐岛私人医院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给予了他们新生，我让两个人都活了下来，给予了他们自由使用的身体和不受歧视的生活环境。”

把怪物丢进人堆里，怪物必然会遭到讨伐，但如果创造出一个全是怪物的空间，那怪物们就能安然活下去，但问题是他们可以可以是人，而不必变成怪物。

“你有问过他们的意愿吗？”

“他们很感激我，这里的所有半人生物都很感激我。”道格拉斯答非所问。

这时，蛇女端着餐盘回来，她缓慢地拖动着巨大的尾巴，尽量减少发出的声音，恭恭敬敬将餐盘放在两人面前，打开盖子。

早餐是煎蛋火腿三明治，造型精致，火腿事先用油煎过，油脂香气浓郁，用的都是新鲜食材。

“请—用—餐—”蛇女抱着盘子退到一边。

“很不错的早餐。”道格拉夫夸奖。

蛇女垂下头，似乎是有些害羞，但几秒后，她绿色的眼中露出了惊恐，道格拉夫莫名其妙又动怒了。

“得到了别人的夸奖应该说什么？”

“说—什—么—”她呆呆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细声细语地回答：“说—谢—谢—”

“重新说一遍。”

“谢—谢—”

“下去吧。”道格拉夫转身看向沈嚣，“这里的孩子都比较木讷，需要引导才能步上正轨，189这些天没给你添麻烦吧。”

“麻不麻烦你不知道吗？”

“我想听你亲口说。”

“还行。”

“那就是还有进步空间，需不需要我换一个助理，312也很不错。”

312就是蛇女身旁的龟身男人，他的身体很庞大，外面的走廊似乎塞不进。

“不用了，麻烦。”

“好吧，其实312更适合搬运，航舰上的货物有一大半都由他负责，工作认真，就是不太会说话，还是189更适合照顾人，她也是底层半人中唯数不多可以说话，为此我训练了很久。”他问沈嚣，“你想知道我是怎么训练的吗？”

沈嚣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不感兴趣。”

“好吧，那我们先吃饭，我也有些饿了。”

意识掠夺后，道格拉斯原本的意识会陷入永久沉睡，而侵入者不可能时时刻刻占据他的意思，所以华特还在他们脑内植入了芯片，使他们可以自己维持基本的生理需求，吃饭也算在内。

沈嚣一边观察，一边用餐，想安安静静吃完这顿饭。

但道格拉斯吃到一半觉得无聊，招手喊来蛇女，让他去把两侧的玻璃帘开。

沈嚣默不作声，余光跟着蛇女。

蛇女走到转角，按下墙上的荧光按钮，天花板上的条带灯瞬间暗了一个度，左右两面玻璃由黑转为透明，半人的居住地渐渐显露。

沈嚣抬起头，入眼是暗蓝色波涛，玻璃后面的空间被拆分成了数个巨大的水箱，绝大多数的半人无法上岸，只能生活在水中。

他们形态各异，改造方向较之岸上三人，还要扭曲太多太多。

保留了大半部分身体的人鱼、人龟，保留一半身体的鱼人、章鱼人，还有只保留头部的水母、章鱼、海龟……前两者还有修复的可能，后者只剩绝望和窒息，已无法将他们划分进“人”的行列。

“这些是我早期的作品，那时候我还没有遇到你，没有获得‘灵肉’的力量，只能为他们进行基础的修补和粘贴，手术过程中一旦产生排异反应，就只能将被污染的部分切除，导致一些运气不好的试验品只剩下脑袋。”道格拉斯毫无愧疚，“但他们很多都是命悬一线的病人，我让他们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怪只能怪他们时运不好，没有等到你的出现。”

一段话不仅要给自己甩锅，还要给沈嚣扣帽子，简直把pua技能拉满。

“她也是命悬一线的病人吗？”沈嚣看向蛇女。

“189是我从矿洞中救上来的，她在下矿过程中遇到了框架倒塌，双腿被砸得血肉模糊，这样的废品会被丢进垃圾站，我看她求生欲强烈，就把她带到实验室悉心治疗，怎么说我也都她的救命恩人。”道格拉夫持续为自己树立伟光正的形象。

“但你给她换的是腿，为什么她会连话都说不清。”

“缝合术存在不可控的排异反应，会对身体机能和神经造成伤害，我虽然给予了他们新生，但不否认这其中还存在一些缺陷，而为了弥补这些缺陷，我一直很努力的尝试着更多可能性。”

“你的努力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作用。”

道格拉夫摇头：“获得灵肉之后，我已经研究出了恢复神经的药剂，也给他们注射过，但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保持现状的好。”

说完，他起身走到玻璃前，打开水箱上面的面板，将手中的胶囊扔了进去。

分散在水箱中的半人立刻游了过来，最先抢到的是一只人脸水母，胶囊被消化后，他暗淡的绿色眼眸中浮现出一点亮光，重新获得了视物的能力，好奇地看着玻璃外的人。

那是属于人类的眼神，清澈中透着茫然，他知道自己生活在水中，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活在水中，他看着玻璃外的人，想要游过去和他们对话，却发现自己早已没了四肢，成了一个长着水母身体的怪物。

我怎成了这——

躁动引来了其他半人的注意，他听到声音回头，发现一群奇形怪状的“怪物”，吓得转身就跑。

可他是人类，怎么能控制水母的身体。

透明的触须在水中摆动，脑袋在水中打转，他拼命上游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浮到水面，窒息的痛苦又将他逼回水中。

比这幅身躯还要残酷的，是他无法变回“人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