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泽结束会议已经是凌晨两点。
走到门口时, 房间里传出“砰砰”的声音，他以为是沈嚣心情不爽又在闹腾，结果门刚打开，一只黑影就朝他扑了过来。
小猫一身黑衣, 双眼无神直直地望着前方,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嗫嚅着发出轻轻的声音。
“海。”
“什么？”原泽没听清。
“她在海底。”沈嚣两只手臂挂在原泽肩上, 脚尖踮起, 一个劲想出去。
这是又进入同调了……
原泽弯腰想把人抱进房间, 却被一道坚定的力抵住了。
“原泽我要下去。”沈嚣并没有断开同调, 还在与异兽共感，但同时, 他也没有与现实脱轨，只是被一道声音、一个梦境牵制住了。
原泽没有动，同调这项能力在他发现后不久就舍弃了，他们家族的人也从来没有依靠过这项能力, 所以没有探究过这项能力的上限, 也不知道共感究竟能达到何种地步。
但能肯定的是, 共感强弱受天赋影响, 原泽可以听到异兽的声音, 感受到他们的心跳, 但绝对不可能像沈嚣这样, 连所处环境和感受都能共享。
“下去。”沈嚣用力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脚已经迈到了门框边缘。
抛开沈嚣自身的“天赋”不谈，藏在漩涡深处的那只红月海妖也在呼唤着他, 原泽不知道原因，但这可能是目前唯一能揭开歌声的办法。
“我跟你一起去。”原泽搂住他的腰, 空出的手向后接过衣帽架上的帽子，带到沈嚣头上，避免被外人看出问题。
浮空舰内部有直梯通到海岛，但乘坐需要登记。
原泽过去之后，说了句“有事”，直接抢了那人的遥控，坐上直梯，带沈嚣去往海岛。
白豚岛的港口和海滩早已被淹没，直梯降落在山坡上，通向海边的路泥泞湿滑，往前十几米就是大海。
沈嚣刚站稳，就从原泽怀里跑了出来，直直奔向海面，歌声引导着他走进大海，但尚存的的理智让他停下脚步。
海面上漂浮着的星点正随着歌声远去，风浪拍打在身上，冰冷的海水冲刷着小腿，歌声未停，如海雾萦绕在身侧，一点点侵入他的视线与听觉。
恍惚间，一股引力将沈嚣带进海中，冰冷刺骨的黑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肺中氧气瞬间清空，一只手黑暗中伸来，掐住了他的脖子。
无法呼吸、无法反抗，身体像被挂了秤砣一般，垂直坠落。
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在呼喊他，引导着他来到深海，却又不露真容，任他无措空茫。
沈嚣不知道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多久，在陷入黑暗后，他逐渐失去了时间的观念，甚至开始放任身体被海水占据。
直到身后的巨眼张开，他才恍然惊觉。
漩涡尽头是金黄色的瞳孔。
咳咳——
五脏六腑里的水在挤压下咳了出来，沈嚣本能地逃离眼睛的视线，但瞳孔下方冒出了一团触手，抓住了他的双脚，还有一只缠住了他的腰。
接近于人类皮肤的冰冷触感令他极为不适，眼前的触手更是比身后的眼睛还恶心。
沈嚣滑动冻僵的身体往后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脚腕上的触手，甚至停留在腰上的触手竟然顺着脊背爬到了脸上。
沈嚣看清了触手的模样，扭曲的深褐色环状物和曾经被他砍杀的蚯蚓怪几乎一模一样，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察觉到他的抵抗后，触手前段微微扬起，离他的眼睛越来越近，沈嚣瞬间意识到他的目的，在那截东西侵入唇间的下一秒，无力的身体仿佛获得了千钧之力，手腕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掌扇开了它。
“啪”地一声巨响在耳边响起，歌声打断，梦境随之消散。
“你干什么。”接着，一道愤怒中带着疑惑的声音冲进耳膜。
沈嚣猛地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捂着脸坐在石头上的原泽。
对方凶巴巴地看着他，眉毛快顶到天上去了。
“你在干嘛？”沈嚣摸了摸发麻的嘴唇，心道这大狗又不干好事。
“救你啊，还能干嘛。”
三分钟前，原泽看着沈嚣走到海边，做好了把人强行拉回来的准备，但沈嚣没走几步就停住。
他以为沈嚣只是在听海里传来的声音，谁知道一分钟后，他直接载进了海水里。
原泽赶紧跑到水边，把人捞出来，想用上次的方法把他叫醒，但沈嚣的四肢不知怎么的突然颤抖起来，整个人像失温一样缩着身子，且迟迟没有气喘上了。
自我窒息的现象非常罕见，大部分是由情绪引起的，而沈嚣的表现更像是溺水。
为了防止他真把自己憋死，原泽一边挠他的腰窝，一边给他做人工呼吸，结果这人不仅不领情，还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实在可气。
沈嚣知道原委后，干巴巴说了声“抱歉”，神情却毫无悔过的意思。
两人靠在石头旁边调整呼吸，近海巡逻的队伍似乎注意到了岛上的异常，调转方向，往树影底下照出一道泛光，原泽起身对他们比了个手势，战机收到，转了个弯，继续朝海面驶去。
“你在水下看到什么了？”原泽问回正事。
“歌声是从眼睛里传出来的。”沈嚣感觉这么说有歧义，又换了个解释，“发出歌声的异兽被困在眼睛里。”
“困在眼睛里？你怎么确定歌声不是眼睛发出来的。”
沈嚣抿了抿唇，“声音不一样。”
“所以你还接收了‘眼睛’的同调信号。”原泽震惊，不知道他哪来的胆子。
“那怪物想杀你，你还敢接受他的信号，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淹死，要是我不在你旁边，跳进海里都没人捞你的。”
沈嚣被他的声音震得头晕，身体不由自主往石头上靠了靠，被海水浸湿的脚在泥土里一蹭，弄得腿上到处脏兮兮的。
“别那么大声，你吵到我了。”沈嚣解释，“歌声和眼睛的声音纠缠在一起，与其中一个同调，另一个也会跟进来，我也没有办法。”
“你还没有办法，我是没有提醒你后果，还是没教过你办法，沈嚣，你能不能稍微听点话。”原泽真想狠狠揪住他的耳朵，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
“之后不会了。”沈嚣也不想掉一次海，那些触手他死都不想再碰第二次。
回到发现上，沈嚣继续说：“漩涡中只有这两道声音，没有其他异兽的声音，而且歌声是死的，活着的异兽只有黄金瞳。”
“什么意思。”原泽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我也没弄明白，歌声的主人，就是你们说的那只红月海妖，她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还能发出歌声，就好像本体已经死了，但精神还没有。”
“精神不死…”
“嗯。”三七告诉过他，这次的boss具有很强的精神能力，但没有说是精神污染，所以可能是精神控制。
“他会不会是通过某种办法，将不同种的异兽控制起来了。”
原泽蹙起眉，思索他说的话。
“不算三阶及以上的异兽，漩涡里的低阶异兽加起来少说有大千，如果是凭借精神力控制，将这些异兽联合起来，那远古巨鲸都不一定能做不到，而且漩涡的能量加起来才勉强达到巨鲸的数值，所以这只异兽的等阶肯定不如巨鲸，也不可能实现这么大范围的精神控制，除非……”
“除非什么？”
原泽抬起头，眼中神色稍暗，“精神寄生。”
闻言，沈嚣皱起眉头，而后想起他在海底看到的那只章鱼。
精神力通过视网膜进入身体后，在大脑底端发现一块不同于大脑皮肤的柔软组织。
沈嚣感觉那不像是章鱼本身的组织，但又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如果顺着原泽的话，往精神寄身上想，那那块组织确实有可能作为精神寄生的载体。
而且触碰到那块组织后，他看到了黄金巨瞳，也恰巧证明两者之间存在联系。
“他到底是什么生物？”沈嚣感觉这只眼睛放在任何异兽身上都很奇怪，就算是新物种也该有一个基本的分类吧。
“水生异兽和其他异兽最大的区别，就是孕育的温床不同，你永远不会知道在看不见的深渊底下，会进化出什么样的怪物。”
“而且就算有些物种受基因限制，无法冲击高阶，但在千百代的繁殖后，总会有特例出现，并且是超出认知和想象的特例。”原泽把沈嚣从地上拉起来，“现在纠结他的进化过程已经没有太大意义，我们的目标是将它消杀。”
“那这件事要告诉碧海星的人吗？”
“当然要告诉，但他们大概率不会相信，所以没必要做过多的解释。”
“作战计划要改吗？”
“不用，不管他是用什么方法达成了精神寄生，在傀儡死光之前，他是不会主动从水底下出来的。”
“嗯。”如果制造漩涡的目的是隐藏真身，那他的真身可能并不强悍。
“回去吧，明天晚上就没有整觉睡了。”
“嗯。”
沈嚣从地上站起来，屁股上的泥水一路往下滑，才走两步路就蹭到了原泽身上。
“小脏猫。”原泽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挡屁股。
沈嚣没有拒绝，伸手接过外套。
指尖碰到外套里层，无意间像是被火苗燎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体温下降了那么多，好像真的去海里游了一圈。
原泽等他打好结，整理了一下后面的衣服，牵起他的手往前走。
“凉死了，以后不许再跟异兽同调了，知不知道？”
沈嚣侧过脸看向大海，听到他的话，但没有回应。
原泽用力拽了他一下，“听到没有。”
“听到了。”沈嚣淡淡回应，没有一点诚心。
原泽听到这副的语气就来气，刚想发作，就被后面一句话打断了。
“异兽真的会骗人吗？”
原泽眸色一沉：“你还听到了什么？”
沈嚣看着海面闪烁的萤火，听浪涛拍岸的声音，“我只是不太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为什么他们会喊我。
原泽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隐藏的很好。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个能力，进化中产生的异变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非要解释的话，只能说运气不好吧。”
运气不好吗……
沈嚣不赞同这个说法，也不觉得这个能力是困扰，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
而且与他建立共感的异兽从来没有欺骗过他，他们只是在呼唤他，呼唤他加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