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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身后

皇都 风为马 2647 2023-12-12 10:23:15

天色还早着,沿路的小摊才开了市,火还没升起来,支摊的老妇眼一瞥,瞅着一顶小轿急匆匆晃过街角,往佛寺林立的地方去了。

蟹青色的云,像是要下雨。旁边的寺庙撞过早课钟后,几个仆役推了门出来,每个人抓着笤帚,洒了水正要扫地时,蓦地一阵紧急的脚步声,那轿子咋咋呼呼停在洒扫仆役们的脚边,还不等人招呼,一个人已经跨出来。

“昨日递过帖,我要见阁老。”那人说着,起身往里走。

仆役丢下笤帚跟上,却不敢太出声,直到府上管事的老人出来了,才有了主心骨似的纷纷舒一ko气。

那人也看出来谁说话管用,向前一步,拱手道:“敝姓江,有急事要见阁老。”

老仆两手笼在袖内,没说回礼,也没客气的意思,只说:“江同知是吧,阁老才起来洗漱,烦请等上片刻,老奴这就去收拣偏厅,您且坐一会儿。”

平日上朝比这早多了,郑士谋病居这些日子,不一定就起这么晚,故意晾着人呢。

江抚暗自恼怒,这是把他当客看的礼数吗?他爹乃一品大员,就算他不在锦衣卫当差,兵部尚书的面子怎么也该给一点不是?

老仆安顿了他,便嘱咐下人上茶。茶倒是好茶,可江抚一ko气窝在心里,哪还有闲情逸致

去品茶。昨天他听说了皇帝“自查”的ko谕,立刻就托说自己病了。表面上称病休养,实则是在家里避避风头,今日到郑士谋这来,就是为寻个安心。这不来倒好,一来更上火了。

宰相家奴七品官,江抚回头看了那老头一眼,乖乖把怨气咽回去。

投靠郑士谋这事,江抚没告诉他爹,真要让老爹知道了,也不一定拉得下脸来保。何况江筹简直就是立国以来第一怂包尚书——江抚揉着太阳xu,越是想越是烦躁。若他这个尚书老爹稍稍硬气一点,他也不至于如今还屈居人下,也更不至于跟在郑士谋屁股后头摇尾巴。

江抚想了这么一通,昨日的那股担心劲又爬上来。

锦衣卫说白了就是天子私卫,他在这里面做的事传不出去还好,传出去了,那就是任人扣帽子的靶子。温旻和秦翌有私交,为了避嫌,他是绝不会说的,其他人看着兵部尚书的面子,当然也是守ko如瓶。

千算万算,偏偏被刑部的那个不怕死的主事给捅出来了,这下别说一个兵部尚书的面子,就是十个怕都不好使。皇帝要真是下了狠心要把他这枝给剪了,丢了官位事小,牵连上点别的,可就难说了。

过了多时,传话的家奴姗姗来迟,低眉顺眼道:“江同知,阁老更好衣了,这会在书房等着您呢。”

听了这话,江抚眼睛一亮。

郑士谋不在前厅等,也不到偏厅来,只待在书房,那是何等的地方,足见他不是一般客人,郑阁老对他还是有所重视的。

书房里漫着药气,江抚一进去便被漫天的苦味给熏得皱了下眉。好在屋里没人注意到,他放轻了呼吸,等着下人挂起隔断里外的帘幔。

此前虽知道郑士谋的大名,但那都是朝会时短暂的一个照面,江抚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以贤能著称的阁臣。

——他算什么贤能肱骨,玩弄权术欺蒙人心罢了。江抚暗自讥笑。

两边的帘幔挑开了,江抚这才发现内里还搁着一张宽榻,嘴角的笑立时一僵。

“江同知昨日递了帖,今日本该早些迎客,只是老朽为顽疾所伤,不得已拖沓这许久,让同知久等了。”这时候并不算太凉,郑士谋却依然披了件初cun的袍子,脸色白得发灰。

憋屈归憋屈,江抚哪敢真顺着话往下说,忙道:“阁老病中,我却来打搅,该我赔不是才是。”

郑士谋卷起书案上摊开的长卷,因着这痼疾,他看着有些懒散:“听闻圣上要锦衣卫自查,是为这么一桩事吧?”

江抚假笑道:“阁老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江某佩服。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这就把江同知难倒了?”郑士谋道,“陛下传的,可是ko谕?”

江抚道:“正是。”

“是由宫里的公公们来传的?”

“是由当夜进宫办差的锦衣卫传的。”

郑士谋撑着眼皮,疲倦地说:“这就对了,这就是圣上的意思。”

家丑不外扬,自家人能解决的事,就不必大肆宣扬给外人知晓了。江抚抬眼,终于端正地看了一会前方坐着的老人。

“以不变应万变,江同知须知,久病毕竟不是好事,去吧。”郑士谋抬起指头,意思算是送客了。天已然大亮,东方金阳喷薄,刺开了纠缠的云块,大街上熙熙攘攘,各自忙活一天的生计。

下早朝的时候,傅鸿清正在禁门外找着自己的轿子,忽然身后有人道:“塘月。”

傅鸿清抬手理了下官帽,回头看到商闻柳向他走来。

“今日怎么来这儿了?嘶,你这眼睛——”

商闻柳双目微肿,眼里冒着血丝,简短地说:“今日告假了。”

看他这模样,大概是有什么要是要说了。

这时轿夫们也找到了人,急匆匆扛着轿子跑过来。傅鸿清看了眼四周,揽着商闻柳的胳膊道:“兰台,进轿再详说。”

轿内狭窄,两人勉强坐下。傅鸿清拉下轿帘,只剩黯淡的光,看不清彼此之间的神色。

傅鸿清低声道:“出了什么事了,竟然弄得这样憔悴?”

“事关秦翌那个案子,我想了一夜,还有疑点没有排查清楚,不能就这么结案。”商闻柳快速道。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傅鸿清的语气不自觉急起来:“你该知道眼下这个局面就是最好的,再往下去,说不定又要出什么岔子。单一个秦翌就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你可知道,被判了杀头的人远不止名单上那些,有多少人是无辜——”

他这话偷梁换柱,说得巧妙,商闻柳却打断道:“这些人真的是因秦翌而死吗?”

傅鸿清一顿,轿内的气氛紧跟着凝重。

轿子走出很远,已经能听到街边喧闹的人声。傅鸿清像是被安下心,缓缓说:“不然呢,刑部便是这样结案的。”

商闻柳揉了把眼睛,在昏暗狭小的轿子里展不开太大动作,连稍稍偏头都会相互碰着。他只好直视前方,道:“真相果真如结案那样吗?”

也许是他太咄咄逼人,傅鸿清半恼着说:“你今日来这里找我,难道就只是为了这件事?我早就说过,圣上的意思就是给秦翌洗脱倒卖军马的嫌疑,其他的不要再管了!”

“今晚秦翌就要流放西北,若真的是冤案,这般听之任之,我心难安。”

“然后呢?再搭上一个你?”傅鸿清抬高声音:“你以为我就心安么!”

说完,傅鸿清猝然一惊,他这几乎是承认了。

要人命的寂静里,傅鸿清埋首,一言不发。

商闻柳凝视着摇动的轿帘,倏然有种不容反驳的气势:“吉祥在哪?”

他是来真的。

傅鸿清一愣,当即叫停了轿夫,掀开帘子,冷着脸道:“你下去吧,好好冷静一下。”

商闻柳没有犹豫,真的走了出去,挡在轿夫前面。坦荡天光照着,他盯住了错愕的傅鸿清。

“让开路!”傅鸿清命令。

商闻柳没动,而是深深地长揖:“我无击钟鼎食之荣,亦无南邻北阁之援,区区草芥,却想为天下人争一争公义,可也正因微贱至此,我这条命便算不得什么了。今晚秦翌就要离京,但凡有别的线索,我也不会来搅扰寺卿,实在是别无法他法。若此案确无冤情,我愿以死相抵,绝不拖累任何人。”

他一条命算得了什么,可他也只剩这个了。

傅鸿清气笑了:“说得好,死何其容易,你可想过你的身后?你想为这天下人都争一争公义,可是你争得过来吗?争到最后,不仅仅是你这条命,就连你的名也要被抹杀!当初你被那赵二诬陷进牢里的时候,可有人为你争这公义?你辗转进了锦衣卫狱,倒是被放出来了,可他们拿什么和你换?一纸哭诉的谢恩疏!”

“可有人真心实意为你争一争公义?你我都命贱如蝼蚁,伸手自己看一看,上面都握住了什么?屁都没有,争到最后,还不是被人利用,身陷囹圄,客死异乡!”傅鸿清脸颊泛红,像是想起了什么难言的往事,一步踏出轿子来,在人来人往的闹市落了泪,难堪地用袖幅遮着:“谁不曾、谁不曾做过、做过这种梦,涤净乾坤,斩邪诛佞!可多少人,连个身后名都没有留下,铮铮铁骨徒给旁人作笑柄!”

他说完,已经双肩发颤,语不成句了。

商闻柳明白傅鸿清的往事被方才这番话触到,不再多言,递了块帕子上去。他遍寻腹内,居然找不到一点可以安w的话,只能干巴巴地说:“对不起。”

傅鸿清没接那帕子,克制着悲苦心绪:“罢了。”

“生前也好,身后也罢,这一世能做上一件对得起自己的事,也就足够了。”他在路人诧异的眼光中擦干了泪,转身踏进轿内:“上来吧,我带你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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