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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耳后

皇都 风为马 2197 2023-12-12 10:23:15

满室阒静无声,陆斗咳嗽一声,道:“今日谁在府库当值?随我去取卷宗。”

竟无人相应,温旻抱臂站着,冷眼望着屋内。

陆斗一张笑脸已经快绷不住了,这时候外面才传来个温糯声音:“犹敬?”

是商闻柳。

他抱着一堆册子站在门ko,不知在哪里打翻了墨汁,黑的红的溅了一身,脸颊上还有一块没擦掉的红迹。陆斗身侧那位锦衣缇骑十分打眼,商闻柳呼吸一顿,嘴角还挂着笑:“温指挥使也在,近来安健?”

温旻只点头,不搭腔。

陆斗知晓商闻柳曾被关押诏狱,恐唤起他的伤心事,故作轻松上前把商闻柳脸上那点朱红墨迹擦了:“这样不修边幅,在指挥使面前像什么样子,快下去换身衣服。”

温旻截住他的话:“商主簿这是从府库中来?”

商闻柳一怔,道:“正是,下官整理卷宗,记录时打翻了墨汁。”

温旻懒生纠缠,直截了当说:“锦衣卫事忙,某现在就随商主簿去取了。”

陆斗说:“商主簿刚来不久,不熟府库中卷宗摆放,还是、还是......”

他话未尽,犹豫扫一眼屋内众吏,人人噤若寒蝉。

商闻柳此时明白过来,倒觉得有些好笑,不等陆斗琢磨出个合适的人选来,便道:“少卿好意,多谢了,府库摆放我已熟稔于心,这就请指挥使移驾吧。”

转身引路时,也没看到身后同僚们闪闪发光奉若神明的目光。

大理寺官署面积不大,是从前一位大员的旧宅改的,是间五进的院子,比不上京城其他堂皇气派的官署。先皇在时就不重视此间,况且自先皇以来大梁河患频发,就更无余钱修缮,若是掉了哪边屋檐碎了哪块砖瓦,还得官吏自己掏钱请人修补。

说是天子脚下,实则天高皇帝远,得过且过而已。

去存档府库,还需经过一条长廊。

长廊两侧围着厚重枯藤,天光不透,寒风难进,商闻柳双手兜袖在前面平稳地走,他领子围得高,只露出两边圆润的耳朵尖,温旻眼光在他背后逡巡一阵,心思又飞到那日在诏狱中见到的眸光上。

那会在诏狱光线昏暗,看的不甚仔细,今日又见了,才觉得这双眼得了上苍眷顾。

墨黑眼珠乖巧卧着,平时不看人的,只在不经意间才向人望一望,眼头圆俏可爱,一绺平滑的弧线渡到眼尾,轻轻上提,白生生的肌肤衬着这双眼,怎么瞧怎么讨人喜欢。

“大人要找哪年哪宗?”

商闻柳缓声问。

温旻一定神:“轸庸二十三年六月初八,锦安府白荇县的强盗案。”

前面顿了一顿,声音缓缓响起:“轸庸二十三年六月初八,外省商人马久志于锦安府城外广化林中失去踪迹,三日后尸体出现在山林小溪边,钱财尽失,尸身伤痕遍布,致死伤位于颈部,深一寸,凶器不明。据说是附近的盗匪劫财杀人,下官为此翻尽案卷,却没有发现关于盗匪的记载,好生奇怪。”

他话音寻常,像是随ko提及,温旻却警觉,倏地停步,静待他接下来如何说法。

商闻柳跟着停下来,徐徐回身,漆黑瞳仁望着他,继续说:“案卷语焉不详,审案官员竟然就勾朱结案,这是他们玩忽职守,略去不提。下官闲来无事时,才发现另一桩怪事。”

“请说。”

温旻磨了磨后槽牙。

“那夜在街上捉到的男子,自称与婢女有婚约,但马久志一家是外省商贾,而他的女儿,是由人牙几经转手贩卖进京。这个男子是如何得知未婚妻在京城,又是如何有胆量在宵禁时夤夜行走?仅凭他一人从千里之外赶来京城,其中经过必然有所遗漏,这个遗漏,想必就是指示他此行的幕后推手。”

商闻柳道:“此推手居心不明,还望指挥使多加留意。”

温旻冷笑:“陈年案卷如此纯熟,商大人博闻强识。”

“不敢当。”

也不知是不敢当这声赞誉,还是这一声“大人”。

温旻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文人,语气不自觉带上一丝威压:“商大人有何不敢?那折谢恩疏,可是被圣上赞誉是开朝来之佳作,是激水投深谷,青天之高引,商大人不要妄自菲薄。”

商闻柳抿cun道:“抛砖引玉而已,不知下官的这块砖能不能称指挥使的心。”

牙尖嘴利。

温旻高商闻柳大半头,此刻不动声色俯视他:“风水轮流转,如今到我问你,商大人想要什么?”“指挥使救我于水火,兰台识得轻重,在这里说出来,是想求一个安心。”

俯身鞠了个礼,商闻柳不卑不亢从袖带里摸出一快棉布包的物什,掀开一看,是一把陈旧的短刀。

这正是入狱那时被当做凶器收缴的短刀。

商闻柳将短刀交到温旻手中,温旻接过,扫了一眼锈蚀的鞘。

“想必曾经是把宝器!”他不掩溢美。

商闻柳道:“赠予指挥使,必要时,这便是嫌犯商闻柳戕害良臣的证据。”

他想保全己身,先打探ko风,再示好放低身段。

好手段。

温旻推了回去。

“你的刀旧了,我的刀却很快。”温旻意有所指。

商闻柳摇头:“指挥使是君子。”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赞词。”

温旻不再讲话。

美则美矣,还是在红尘粉堆里滚过一遭,沾了烟火的俗物罢了。

一路无话,到了存放卷宗的库房,商闻柳轻车熟路打开门锁,开窗透气。

他解下围领别在腰间,向温旻介绍:

“这里就是轸庸年间所有的案卷所在,指挥使稍待,下官去取来。”

商闻柳坦荡,温旻却并不信他,抬脚也走了进去。

里面一股陈旧的墨水和纸张味,温旻在这是待不久的,闻见墨味就会想起年少那些不受好脸色对待的过往,他皱眉,盯着商闻柳修长的背影。

那人丝毫不感到如芒在背,垫着脚在上层柜子中翻找书卷,周围没有人经过,静极了,只听见书页翻动和书本碰撞的声音。

温旻仔细打量着他,忽然冒出个古怪的念头。

这个小文官,怎么似乎圆润了些。

不止这样,白了,精神了。

总归正主背对着看不见,温旻的视线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上下游移,商闻柳浑然不觉自己变成了他人眼中鱼ro,仍在细心寻找卷宗。

北风吹一阵停一阵,半掩的窗被吹开,更多的天光照进来,亮堂堂把屋内点亮,商闻柳侧脸映在光里,犹如一块上好羊脂玉。

江南人都是这样白嫩么?

温旻漫不经心地想,他注视着商闻柳发上的光泽,继续向下看,轮廓分明的下颌,圆润莹白的耳垂,耳后一点点皱起来的软ro,后面还有......

一粒鲜红小点安静伏在耳垂后那块微皱的白皙皮ro上。

这是方才溅上的墨汁?

是皎白绢布上落下一颗血红石榴籽,亦或白雪倾盖下一瓣飘来的梅花,小小的红点han羞带怯掩在柔嫩耳垂后,只比针孔大一点,那针又来撩拨温旻的喉咙,他觉得喉头又痒又涩。

温旻鬼使神差地拿手去碰,几乎触到温热肌肤那一刻,商闻柳忽的转头,他的指尖便擦过那人cun角,指尖迅速烧起麻痒的火星。

他心头一震,抬头不与那双眼对视。

“指挥使?”

商闻柳已经找到了卷宗,并不在意脸侧那只手,只是和煦地笑。

温旻欲盖弥彰道:“你身上还有墨汁,我原想帮你擦掉。”

商闻柳轻轻说:“是吗,多谢了。”

“嗯,锦衣卫还有事忙,不叨扰了。”

他接过卷宗,飞快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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