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水到现在还是精神恍惚的。
今天周末休息，她接到一个顺城归属地的号码的电话，对方自报家门说是齐墨宣的父母。她还记得那个孩子，以为是孩子的家长有什么法律上的援助需要她帮忙。
没想到在这个餐厅刚一坐下，眼前的中年女人第一句话就是：“今天请您出来，是想谈谈两个孩子的情况。”
程一水不太明白，只说：“墨宣这孩子很不错，过年那几天在我们家里，还帮忙做了饭呢。”
“那就好，那次真是打扰你们了。”齐高阳说。
茶包下了茶壶，第一泡倒掉，话聊了几句之后，罗永灯并没有预料中的寻求什么法律援助，反而继续在聊程星亦和齐墨宣。
“星亦最近是在准备考研吧？听墨宣说，他打算报考双大？”
“是。”
只听罗永灯叹了口气：“墨宣就是太忙了，他现在在三甲医院实习，那个医院太有名气了，挂号预约还要单独下个软件。要是他不忙，就可以陪星亦备考了。”
程一水开始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陪考？啥意思？
第一盘茶点上桌了，夫妻俩招呼程一水动筷，边吃边继续聊，话题仍旧在两个孩子身上。罗永灯一会儿问程星亦未来的打算，一会儿又回忆起齐墨宣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经历，话语中带着隐隐骄傲，仿佛是在向程一水展示自己孩子身上的所有优点。
茶点上齐了。话题终于引到彼此身上，聊起了工作现状和身体情况。程一水侃侃而谈，风度优雅，语言不失幽默。餐桌上氛围一时十分融洽，两个女人越聊越起劲，到最后罗永灯甚至紧紧握住了程一水的双手，颇为一种相见恨晚的欣喜。
罗永灯感慨道：“其实我和他爸早应该来穗城见你的。只是自从两个孩子在一起之后，我也花了很长时间调理心情，这两天才下定决心……”
程一水嘴角一僵，瞳孔震了震。
罗永灯没看出什么异样，一旁的齐高阳却捉住了这细微的表情，稍微迟疑了一下，正想开口询问，下一秒程一水又恢复了晴空万里的表情。
“我也想见你们很久了，其实应该我先约你们的，就是工作太忙了。”
她拿起茶杯，做手势示意罗永灯和齐高阳喝茶，自己一股暖流入喉，还是平息不了狂跳的心脏。
她恍惚道：“这里刚好是星星学校附近，我叫他出来吧。”
于是，程星亦赶到餐厅时对着一桌子三个长辈瞳孔地震，嘴角扯着僵硬的弧度，一如程一水刚才的表情。
“叔叔阿姨好，你们……”
齐高阳说：“来看看你妈妈。”
程星亦想死。
罗永灯轻轻触到他的手指，皱眉心疼地说：“怎么瘦了这么多，气色也不好了？”
还不是给你们吓得？程星亦内心疯狂吐槽。
程一水让服务生添了一个茶味，让他坐在两方长辈中间，面上微微笑着，眼睛里却藏着刀子。她顺势摸摸程星亦的头说：“考研是会比较累的，瘦一点正常，今晚就跟妈妈回家吧，给你煲汤补补。”
程星亦僵硬道：“好。”
怎么回事？是自己失忆了还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环节？齐墨宣爸妈接受他们在一起了？程一水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应该是今天才知道的吧？
这一顿下午茶吃得着实非常辛苦。
程星亦成了在场三个大人的重点关注对象，让他多吃点这个又多吃点那个，同时承受三双眼睛关切又满意的目光，耳朵里还承受着齐高阳和罗永灯对他不住的称赞。
这就是传说中的见家长吗？
果然跟网上说的一样恐怖！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临走前，罗永灯从背后拿了一个礼袋出来，说是顺城的特产，一点小小的见面礼带给程一水尝尝鲜。程星亦内心毫无波澜地看着两个人在面前推来辞去，最后程一水收下了。
商城停车场里，程一水跟齐高阳和罗永灯告别，看着他们的车慢慢驶远，消失在昏暗的拐角处。
“走吧。”程一水说。
程星亦跟着她走向自己的停车位，一路无言，气氛安静得可怕。
到车位前，程一水停住脚步，却没有开车门，转头看向程星亦，脸上是与平常截然不同的严肃和冷厉。
“我错了！”程星亦抢先低头认错。
但是仍然没用，程一水气得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她比他矮，但气势上比他高了一大截。
程一水按捺着让自己平静下来，说：“儿子，你知道吗？刚才的三个小时，漫长到我把我的前半生都回忆了一遍。”
程星亦拉下脸：“不瞒您说，我也是。”
程一水气笑了：“您哪有我煎熬啊？您区区二十年有什么可回忆的？我这四十多年来什么事儿没见过？但我想了半天，都没找出来有任何一件事比今天碰上的还要炸裂。”
“对不起！怎么处置我您说吧！”程星亦除了道歉还是道歉。
程一水继续冷冷道：“我经常想着你什么时候才能谈恋爱，想着你哪一天带个女朋友回来，结果……你谈个男的就算了，还偷偷瞒着我，你妈我难道是什么封建长辈恶毒家长，还会把你赶出家门不成？”
“你是来存心气我的吧？我儿子搞对象了，我儿子不告诉我，还是对方家长告诉我的。人家还以为我早就知道了，搁那把我当亲家看。要不是我定力好，早就当场出洋相了。”
程星亦连忙狗腿似的奉承道：“程大律师，您反应好快，一般人哪有您这样的定力！”
程一水不吃这套，冷笑：“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程星亦立刻说：“是这样，你也知道我最近特别忙吧，我是打算这两天回家就跟你摊牌的。我也没想到他爸妈会来找你，齐墨宣肯定也不知道……”
程星亦把过年跟着齐墨宣去敬城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程一水靠在车门前平复许久，眉头锁得紧紧的丝毫不见舒展。身旁连续几辆车都开走了，这边两个人仍然纹丝不动。
“什么时候开始谈的？”
“……今年年初四。”
“不是过年前？”
“不是。”
默了一会，程一水又问：“认真的吗？想好了的？”
程星亦连忙点头：“认真，绝对不能再认真了。”
母子俩都没说话。
程星亦知道他妈在想什么，大概心里面搜罗着一些同性恋相关知识和具体事例，一定也在想着他儿子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于是他没有打扰，让她静静地想着，心照不宣的宁静胜过了千言万语。
最后，程一水叹了口气，打开车门：“找个时间，叫上那孩子，回家吃顿饭吧。”
程星亦一喜。
他连忙打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来。
程一水却说：“你干嘛？回学校去！”
程星亦不明白：“你不是说今晚要给我煲汤吗？”
程一水气结，怒吼：“滚，需要喝汤降火的人是我！”
程星亦只好滚了。
回学校的路上，手机又不停地在响。
程星亦点开微信，是君临帮群的人在艾特他，他点进去一看，又是两眼一黑。
凌云和琉璃夺命连环艾特，疯狂问他是什么时候和玄墨在一起的。原来就在刚刚，齐雨歆和韩洛在帮会频道一不小心说漏嘴，把程星亦和齐墨宣谈恋爱的事情抖落了出来。
程星亦：“……”
啧，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把自己当作鹌鹑一样假装没看到，回图书馆烦躁地又看了一个小时的书，临离开的时候才打开帮群，看到大伙儿早已自觉地完成了怀疑、震惊、激动、恍然，最后感慨的心路历程。
一听说程星亦和齐墨宣打算在问邪里成亲，大家更加兴奋了。
琉璃：[真的要准备婚礼了吗？我好期待啊！]
凌云：[玄墨转性？啊啊啊啊，漂亮的画魂仙子要回来了！]
雨浓：[就转性一天，成亲完了变回去。]
小懒懒：[虽然但是，怎么不是星星转性啊？按我的认识，星星应该是新娘才对！]
小方：[怎么说？]
小懒懒：[你们不是发过面基的合照吗？看他们的样子，星星肯定是0吧！]
疯疯：[是啊，玄墨好1哦，让玄墨当新娘有点委屈了哈哈哈。]
看到这里，程星亦忽地细细思考起来。以前在网络上也接触过相关概念，能明白什么是1什么0，但放到自己和齐墨宣身上，他还从没设想过双方该怎么定义。
他只知道，对方是齐墨宣，这一点就足够了。
玄墨：[当新娘不委屈。]
齐墨宣突然出来发言，吓了他一跳。这个点应该是刚刚下班，齐墨宣拿到手机就看了群消息。程星亦看着这句话，喝了口桌上的咖啡，觉得像喝了蜜水一样甜。
雨浓：[当新娘是什么很委屈的事吗？]
凌云：[为什么0就一定是新娘？]
琉璃：[对啊，1就不能是新娘？]
小懒懒：[说得有道理，是我刻板印象了……]
大家豁然开朗，继续畅聊八卦。齐墨宣一出现，几乎所有人都逮着他问问题，奈何他人又像隐身了一样不再说话，大概是刚下班又被导师叫去做事情了。
程星亦看着大家的聊天记录。
他想见齐墨宣了。
齐墨宣目前暑假实习的这家医院是双大附属眼科中心，是全省最好的眼科医院，预约挂号需要下载单独的app，且经常要提前一个星期预约。但他的科室是屈光与青少年近视门诊，还没有那么人满为患。
程星亦下载好app，看到专业选择页面有齐墨宣的导师的名字，仅仅只剩下下周四下午有一个余号，他赶紧点上预约。
他想，但愿能见到齐墨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