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最终还是离开了艾维所在的房间,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拉赫曼换了一身衣服回来找艾维的时候，兰登已经离开。拉赫曼眉目如星，额角的发还沾着水, 发尾变得湿漉漉的，可以看得出是赶着回来的。

红月仍旧警惕着这个看着就是魔族的人。毕竟要算起过去来, 艾维在魔族也没有什么好口碑, 当初深渊围杀的时候也没有少魔族出力。

但是艾维还是让他出去。

“没事的。”他的声音轻轻的, 却不容反驳。红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推门而出。

房间里一下就剩下了拉赫曼和艾维两个人。

艾维半坐在床上，雪一般的发丝垂落在肩膀，整个人如同冰雪铸成的一样。那双祖母绿的眼睛注视着拉赫曼一无所觉地靠近过来，反复确定自己身体的无恙。

他白得透明, 在深绿色的华贵床面上, 像捧清冷的新雪。

艾维看着拉赫曼完全确定他无事才悄悄松了口气, 心绪愈加混乱。

如果拉赫曼就是魔王，为什么又对他这个人族如此关注……不, 已经不能用关注来形容了。

艾维是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的，拉赫曼从始至终都没有伤害他的意思，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想要他好。

多年前的“艾维”就是因为他人轻易地相信言语才在孤寂中死去的，艾维当然不要重蹈覆辙, 他更愿意相信现在站在他面前的, 这个生动的拉赫曼。

这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

即使他是魔王，也是他认识的魔王，而并非别人口中的魔王。

但是若是魔王与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艾维”有着友人及以上的关系, 艾维很难不觉得当时是一个悲剧。

他们彼此的立场和性格, 已经注定了要彼此分离，甚至是对抗。

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意, 不能表现出来的在意，不能违背所在立场的动作……

即使艾维的记忆残缺，他也仍旧能够猜测，或许他们过去始终都不能开口直言在意，甚至要反复违背本心去做决定。

或许，只有临死之前，才可以将感情泄露一二。

他的心情变得有些沉甸甸的，难得出现了一些无措的情感。因为在艾维的认知里，他是过去的那个“艾维”，但也并不完全是过去的那个他。

过去他尚且可以自然面对拉赫曼，但是如今他却有些徘徊，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回应他。

本来想到恢复空间魔法天赋然后去救兰斯的大胆想法之后，他下意识地就是想和拉赫曼商量的。

但现在人就站在他的面前，艾维却难得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过去从来没有陷入过这样复杂的感情，此时难免觉得棘手，毫无头绪。

如果拉赫曼真的是魔王，他对他问问题，从他那里获得帮助，又是否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一种两难。

因为，他本不该对一个人类加以关注，施以帮助的。

艾维垂下眼睫，沉默片刻，突然道：“我有一个想法，是关于怎么救出兰斯的。”

拉赫曼坐在床沿，点点头，先和他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我放了很多附灵去迷雾森林的那片地方搜寻。”

拉赫曼：“虽然附灵大概率去了之后就难以再出来，但是只要附灵能找到兰斯他们，那就可以作为一个传声筒，将信息传递出来。我就可以用消息来换取兰登的解药。”

艾维第一反应却不是高兴于自己可以先于救出兰斯而得到解药，而是说：“用这样多的附灵去探索对你的身体会产生负担吗？

拉赫曼没有说不会，而是道：“没有关系。”

艾维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利用自己能力的原则，重新获得空间魔法能力。”

“只要能够欺骗世界意识产生错误认知，我大概率就可以借由能力真正地获得空间魔法的使用权。”

拉赫曼敏锐道：“代价？”

艾维抬眼，眼神毫无畏惧：“让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知道——

艾维还活着，他的魔法没有丝毫减弱。”

拉赫曼瞳孔一缩，艾维没等他阻止自己，就继续道：“欺骗世界是一个太过模糊的概念。按照我记忆中对世界意识的了解，其实这件事情没有那么难，骗过这个世界拥有主要话语权的人就已经成功一半了。”其实是能让主角安迪相信就成功一半了。

“我已经成功过很多次。”艾维抿抿唇，“所以没有关系。”

拉赫曼却没有轻易被他糊弄：“艾维，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对吗？”

艾维当然明白，但是：“只要能够成功，然后用最短的时间将兰斯他们那支军队带出来。过去的污名就可以洗刷，那么即使作为叛徒‘艾维’，那也不会那么危险了。”

他话语中的避重就轻拉赫曼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如果你想……”

拉赫曼叹了口气：“只要你那么想，我就支持你。”简直没有原则。

但艾维明白，既然在过去没有人发现他们的隐秘联系，那么拉赫曼又怎么可能没有原则。

只是他只要涉及和他有关的事情，都会在底线前给予最大的退让。

他盯住拉赫曼注视许久，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的铺垫之下，终究还是开了口：“你知道……”

“魔族的魔王陛下吗？”

拉赫曼的身体僵住了，几乎不敢置信地对上了艾维清明而复杂的眼睛。

对于这话题之下的问题，他只这简单一句就心知肚明。

他平日里的平静如同镜面被打碎，细碎的碎片撒了一地，只能异常僵硬地转移话题：“也不知道兰登去哪里了？”

这一刻胡乱找出的话题，明晃晃地展现了拉赫曼在艾维提起问题之前自己最在意的东西。

当年他虽然因为在意艾维想法没有去杀掉人类将军，但是并不是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即使到了现在，他仍旧下意识地提防着那个人族疯子。

艾维放过了他，没有再追问，因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团乱麻。但这明晃晃的回避已经不言自明了拉赫曼的身份。

近在咫尺的人却好像突然拉远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他们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却又都难以开口。

艾维语气沉郁：“等到找到兰斯线索再去找他就好了。”

“他现在，八成在监视着我们呢。”

他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目光冷淡而清明。

一句话，让透过私下设置的机关，可以模糊听见客房话语的兰登直接僵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