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猜测实在大胆, 几乎完全是在艾维对于过去那位隐没在过去的“艾维”的品格的信任中形成的。

如果叫旁边的威廉听见了肯定完全不会相信的。

艾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面前的红茶，仔细理顺当年大概发生的事情。红月见状，拉着威廉出来房间, 免得打扰到他。

小黑猫却迈着小猫步坐在了艾维沙发的扶手上。

［在想兰斯吗？］当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的时候，艾维微微扬起的嘴角隐没于茶杯之后。

“是啊。”艾维放下红茶, 双手手指交叉抵在面前, “你说过去的那位艾维会做出屠杀这种事情吗？”他早已发觉对方对艾维出奇的了解, 在联系到他对自己的了解和关注，这也是他对自己记忆怀疑的原因之一。

而现在，艾维也自然地问了出来，他好像天然地就对拉赫曼有一种信任。这种信任无关立场。

就好像他们是立场相悖的人，下手毫不手软, 但也仍旧会坦然地面对对方。

拉赫曼没有说会和不会, 而是说：“在当时这不重要。不管他是想要做出这件事情, 还是不想，当时他都得做。”

艾维将目光移向板着小猫脸的小黑猫, 认真地听当初发生的故事。

“其实那只军队注定要覆灭的。”作为魔族的魔王，拉赫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温和的嗓音中透露出一种冰凉。

“你知道当年兰斯所加入的队伍所面对的对手是谁吗？”

艾维从没有听拉赫曼的声音变得这样冷漠，他思索片刻, 答道：“和艾维同样为君主的魔族。”

既然说注定要覆灭, 那就说明艾维不能绝对的放水，那军队中必定有和他同一级别的魔族。

而且……或许那魔族还很麻烦。

小黑猫点点头：“是第九位君主。”

想到艾维如今失去记忆，对魔族各君主并不了解, 拉赫曼补充道：“第九位君主兽王。兽王是兽族的一员, 兽族有人形和兽形两种状态，虽然魔法天赋通常较差, 只能生个火、捏个土球，但是他们的身体敏捷度和强度都天生很好。低阶的魔法师基本是打不过他们的。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繁育能力还很不错。”

“艾维和第九君主同一队是兽王自己要求的，他蔑视人族，也不信任艾维。艾维本来就饱受魔族内部的质疑，他不能拒绝。”小黑猫的眼神有些暗淡，“但这是一个糟糕的事情。”

“在所有的魔族军队中，对人族来说最糟糕的就是仍旧有茹毛饮血习性的兽族。如果有其他的魔族占领了人族城市，大概会将那里的居民化为奴隶。但对兽族来说，那是猎物。”

“人族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兰斯这一只军队注定要死战。”

“最麻烦的一点就是在狂化的兽族面前，人族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艾维眯眼，所以兰斯所在的队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拖延时间，为城中的居民争取逃跑的时间来战斗的。

那这种情况，“艾维”不应该会自己快速解决战斗才对。因为如果时间没有拖够，虽然他保住了兰斯等人，但没逃走的居民就惨了。

怎么回事？难道是他猜错了。

真的是因为“艾维”性情大变，在魔族阵营为了取信于人于是大开杀戒？

艾维深深地拧起了眉。

缺少了关键的拼图啊。他揉了揉额角，始终对大众熟知的版本有所怀疑。

一直到晚上，他都还在想着这件事情。只是要从哪里得到关键的信息呢？

如果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那些人并没有死于“艾维”手中，而是被“艾维”用空间魔法移花接木，制造出了众人已死的假象。那么就一定有放置这些在大战中不能被发现进而暴露“艾维”真正立场的地方。

只是他现在既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也对那些“死亡”的人究竟在哪里而毫无头绪。

他甚至忍不住有了一个最糟糕的猜测，会不会那些人因为“艾维”的死亡也一起失去了踪迹。但他又莫名地相信“艾维”应该不会出这样大的纰漏。

还是得知道更多的事情才行。可是当初参加那一战的人族都没有能回来的，而魔族显然属于被蒙蔽的那一方。

那么得怎么才能找到当年事情的真实情况呢？

艾维有些没奈何的沉沉睡去。

入夜，本来该乖乖睡在床角的小黑猫却仔细观察了艾维的表情，确定对方睡着之后，静悄悄地起身，把白天叼进来藏在床底的东西扒拉出来。

那是一枚像纽扣一样大小的东西，闪烁着宝石一样的光彩。

这是当初艾维送给拉赫曼的一枚空间介质，可以供他一个人短暂地穿梭到介质的地方。

最开始吐司先生连手都没有，之前艾维修养期间又人多眼杂，因此都没有机会将这珍贵的空间介质从远远的魔王王城带过来，现在才有了机会。

小黑猫将爪爪按住，输入一点点附灵的魔法能量，在注意到那颗纽扣完全亮起之后，才移开了爪子。

柔和而不刺眼的光芒亮起，飘散的粒子落下，渐渐地凝成一道人影。

拉赫曼早已说过两人重新相见的时间不会太远，却到这个时候才能实打实地出现在这里。

不是附灵，也不隔着遥远的空间。

不惹尘埃的王踩到啦地面上，柔顺的发丝如同丝绸一般垂在衣料上。金色的眼睛在第一瞬间就落在了沉眠的艾维身上。

十五年了，即使早知对方平安无事，拉赫曼仍旧心绪起伏难平。

他想要立马靠近重新听见死而复生的爱人清浅却令人欣喜的呼吸声，好像这样才能真正将悬了十几年的心落下来。但却牢牢地克制住了自己，每一步都迈得极轻极轻，生怕扰了对方的安睡。

他和艾维最后呆在一起的时候，每一天都在互相假装睡着。艾维想要他安心，他却一夜要惊醒好几次，只有还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才能重新入睡。

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害怕失去他。

如今听到艾维的呼吸声，拉赫曼慢慢地依靠在床边就这样静静坐着，静静地听。

他也很想摸摸艾维，感觉到他低于常人却不冰冷的体温。可是他现在在艾维眼里或许只是个稍微亲近一些的朋友，这样显得有些冒犯。而且他又不想因为自己让艾维从睡眠中惊醒。

半夜看见一个没见过的人真的显得有些过于惊悚。

所以这样就够了。

听着很轻却规律的呼吸声音，拉赫曼觉得仿佛自己此时此刻从终于从过去真真正正落了地。

正巧艾维翻了个身，雪白的发丝垂下些许，挂在床沿。

拉赫曼轻轻地用掌心接住了这柔软的头发，看着这令人心酸的颜色，久久移不开视线。

很快了，他从人鱼一族那里交换来的珍品很快就到了。明日他再来的时候，或许就能带来了。

时间快到了，拉赫曼又认认真真地看了艾维一遍，最终珍惜又克制地在那垂落的发尖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即使是现在人族魔族之间关系缓和，但沟壑仍旧实实在在的存在于他们之间。

而他是魔王，是在王城不能轻易离开的王。

他不能随意地带着艾维在外行走。就算他此时此刻在这里出现，也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不然就会跳动人族和魔族双方敏感的神经。

他已竭尽全力。

他是一个好的君主，但不是一个好的爱人。

艾维没有恢复记忆或许是一件好事。这样他就不必再因为他们彼此的立场而痛苦。

在他的眼里，魔王就是一个遥远而不认识的人。而拉赫曼是他身边用奇奇怪怪的各种形象出现的一个朋友。

只是朋友。

他已经不想再看见艾维痛苦的表情。

他想要他幸福。

哪怕他的幸福里没有自己。

黑色的身影最终重新通过空间介质再次消失，就好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