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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穷鱼

一生悬命 陆春吾 3521 2024-04-16 19:40:34

看守所讯问室内,吴细妹一言不发,只低头望着腕上的手铐。

“吴细妹,不要搞拖延时间这一套,”小张敲敲桌子,“但凡带你来这里,就是我们手上已经有了证据,给你个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你才 32 岁,总不想下半辈子都蹲在监狱里吧?”

吴细妹抬头,乜斜了眼,重又低下头去,一脸淡然。

“你是自己说呢,还是等着我们帮你开口?”

“你们要是都知道了,那就判呗,”她伸手拢了拢耳边碎发,“既然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你端正下态度——”

门开了,老马走进来,中断了问话。

吴细妹歪头瞧他,视线随着他走,追着他坐下,看他当着自己的面跟另外两个警察窃窃私语,眼睛却时不时的,一下一下地,往她这边瞟,心底隐隐不安起来,面上却咬牙绷住了,不去表现什么。

“咚”的一声,那人将某样东西丢在桌面上,她忍住了,强迫自己不去看。

“吴细妹,当时你跟曹小军两人是分头去了两个地方是吧?”

她低头搓弄着右手指尖的灰,不说话。

“工地上没有曹天保,因而你赌了一把,你赌曹小军那边可能会成功救下孩子,所以你闭嘴不说,消极抵抗,就是为了给他争取时间,对不对?”

吴细妹嘴角一抽,老马看在眼里,知道猜中了,提高音量,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吗,曹小军出事了。”

她依然低着头,但是老马看得清楚,她的手指微微颤动。

她在听。

“不信?”

哗啦,他将之前扔在桌上的东西提了起来。

“这个你总认得吧?”

吴细妹抬眼,漫不经心地一瞥,却登时愣住。

一串血糊糊的钥匙。

怎么会不认识,这个钥匙环是她买给小军的,夜市上买的假货,十块钱一对。

她不知道这只粉红色的小狐狸叫什么名字,只知道眼下时兴得很,城里的小姑娘包上都挂一个,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姑娘,喜欢赶时髦是按捺不住的天性。

在摊主的撺掇下,她蹲下身子,在成堆的钥匙扣里翻来覆去地选了半天。

粗制滥造的居多,有的眼歪嘴斜,有的印花偏了,有的少了个眼珠,她直蹲麻了脚,挑花了眼,才拎出两个差不多的,好容易凑成了一对。

现在人管这叫情侣款,她美滋滋地付了钱,想着她跟小军的,应该叫夫妻款。

当天晚上,她偷着将小狐狸挂在他钥匙上,一遍遍地看,软乎乎的一小团,愈看愈欢喜。可看着看着,心中又不免忐忑起来,毕竟小军已经 34 岁了,平时又都跟些大老爷们待在一起,万一他嫌幼稚,不愿意带在身边怎么办?

晚饭后,小军去裤兜里摸烟,摸了半天,翻出了钥匙,看见了。

她正在厨房收拾,背对他,两手攥着只碗,透过哗哗水声,揣摩着他的反应。

“这什么?”

“买给你的,”她慌起来,赶忙咯吱咯吱搓着手里的碗,“我也有一个。”

“一样的?”

“唔,一样呢。”

曹小军挪过来,靠在她旁边,挠挠头,“这小粉狗——”

“哪个是粉狗了,人家是小狐狸,”吴细妹剜了他一眼,嗔怪道,“怎么什么到你嘴里,都变得土里土气的。”

曹小军听了并不恼,红着脸,嘿嘿笑。

“算我说错了,你别气,我重新说就是了。”他晃晃钥匙扣,“这狐狸挺眼熟的。”

“那是,现在火得很,还有名字呢。”她眨眨眼,想了半天,“好像叫什么玲玲什么的,啧,忘了,净弄些外国名字,记不住。”

“叫细妹吧,”小军乐呵呵地捏着,擎到她眼前,“你瞧这大眼睛,多大,跟你一样。”

“去去去,一边去,别碍着我刷碗。”

她故意甩他一脸泡沫水,却忍不住笑了。

“我那个就叫小军,回头得搞脏一点,毕竟你那么黑。”

“你惯会笑话我——”

他追着戳她痒痒肉,她笑着躲闪,朝他弹水回击,两人在厨房闹做一团。

如今,吴细妹独自坐在冰冷的板凳上,傻望着悬在半空的那串钥匙。

眼前曹小军的“细妹”沾着锈红色污渍,人造的绒毛黏成一绺一绺。

“他——”

吴细妹极力控着泪,脆弱沉重的水膜遮住了视线。

“小军他——”

老马沉默不语。

“那天保——”

“天保已经没有爸了,不能再没有妈。”

老马望着她,语气平静。

“吴细妹,你不是主犯,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到底要怎么表现,要不要看着天保长大,你自己想想清楚。”

眼中的海倾覆而下,吴细妹忍了再忍,终是低下了头。

“我说,我全都说。”

“你们要我说什么呢?”

徐庆利笑了。

“脚手架不稳,这是常有的事情,明明是施工方的责任,你们怎么能怪我呢?”

他夸张地倒吸口气。

“我这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你们就跟审犯人一样审我,哪个受得住哟。”

“徐庆利,你不要转移话题,那个袋子总是你挂上去的吧?上面可有你的指纹。”

“是,袋子是我挂上去的,但是挂袋子有罪吗?”他摇摇头,“没有吧,你们总不能因为这个枪毙我吧。”

小陈身子一动,被老马一把按住。他盯住徐庆利,寻找着突破口。

“你那晚为什么让吴细妹去工地?”

“开玩笑,开玩笑不可以吗?”徐庆利嘿嘿一笑,“就当我是恶作剧吧,我道歉,没想到引逗着你们的警察同志去爬,对不起。”

他双手合十,一脸的真诚。

“对不住了,我万分后悔,没想到让你们白白牺牲一人。”

他䀹䀹眼,狡黠一笑。

“不过,这也不违法吧,他是自己爬的,又不是我逼得,可怨不得我。”

老马感觉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攥紧拳头深呼吸,好歹是强压了下来。

他知道,徐庆利是故意想要挑起他们情绪,想要避重就轻,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如今明知道这个男人有问题,但是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制裁他的证据,只能任由他光明正大地扮演着受害者,不禁窝火起来。

“那么曹小军呢?”他敲敲桌子,“为什么你跟他会在船厂?”

“说起这个我更气,我好心帮他找儿子,他小子居然藏在暗处偷袭我——”

“你撒谎。”

徐庆利一愣。

“我撒什么谎?是,曹小军是死了,可你们也看见我身上的伤了,这小子要杀我,他三番五次杀我在前,我当然得还手。这叫什么来着,对,正当防卫。”

“那么他儿子呢?”小陈提高了嗓门,“曹天保的死你又怎么解释?”

“哟,我真的冤枉,那孩子自己掉水里面的,你知道他身子本来就弱,大冬天晚上在水里一泡,当时就不太行了。”

“好好的怎么会掉水里?是不是你推的?”

“没有,绝对没有,”他无辜地摆手,“你们去街坊那里打听打听,人人都知道那孩子跟我亲近,我也真心疼他。之前治病的钱,有一部分还是我省吃俭用攒下来给的呢,我怎么可能舍得推他下水呢,不可能。”

“那他为什么会去船厂?是不是你带过去的?”

徐庆利直勾勾望着小陈,不言语。

沿街的监控也许会拍下二人的身影,全盘抵赖不是最好的办法,他脑筋一转,决定顺水推舟。

“是,但又不全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你好好交代,别玩花样!”

“是我送他去的,”徐庆利讲得慢条斯理,“可是,是他要我送他过去的。”

老马跟小陈对视一眼,心底一惊。

果然,徐庆利接口说道:

“你们还不知道吧,其实天保跟小军关系并不好。孩子慢慢大了,懂事了,听说了些闲言碎语,知道自己不是他亲生的,所以别扭起来。

“那天晚上,他是离家出走,刚好遇见我,说想去找个码头,想跑回南洋找他亲爸。你们不信,可以看看他书包,里面的东西都是他自己收拾的,我可绝对没碰过。要是我想绑架他,哪还会给他时间收拾行李,对不?

“我自然是先劝了,然后呢,孩子闹得厉害,我怕再出事,就先把他哄到个废弃船厂,骗他船一会儿就到。紧接着,我不计前嫌,给小军打了个电话,偷着告诉他孩子在这,让他来带走。

“当然了,我承认,我也有火,所以故意在工地那挂了个袋子,想要吓唬吓唬他们,但我真的没想害谁,就想着如果工地找不到,他们肯定会来船厂,等他们来了,几个人好好谈一谈,有什么心结都解开,毕竟大家以前关系那么好,有话好好说,我可以原谅的。

“可没想到,我好心喂了狗,曹小军不仅不领情,还反手想杀我。可怜了天保哟,我俩搏斗过程中,孩子不知怎么就落了水,等再救上来,唉——”

他耷拉下眼皮,不住叹息。

“你再编!”小陈一拍桌子,“布局的人明明是你,是你想杀他们一家三口!”

“证据呢?”

徐庆利忽然收起眼底的哀伤,抬眼,阴鸷地斜着小陈。

“说我杀人,你们有证据吗?”

“你——”

没有证据,老马暗自叹息。

这案子比想象得还要棘手,警察的直觉告诉他,徐庆利身上绝对背着案子,但是,他们手头上又着实没有确凿的罪证。

徐庆利显然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包括这场审讯,他早在心底提前排练过,准备一股脑全部推到曹小军身上,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就连孟朝的死,于法律层面上,也确实奈何不了他。

眼前的人狡猾歹毒,游走在法律边缘,就像是曾经的倪向东。

要是孟朝还在就好了,这小子脑子活,一定会有办法。

老马胡乱想着,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曹小军没死?”

“本子啊,您说巧不巧,我刚好捡到你们的会议本。”

徐庆利重又激动起来。

“警察同志,你们本子上不是分析得清清楚楚么?是曹小军和吴细妹策划了一切,他俩先是杀了倪向东,然后为了堵我的嘴,又设计陷害我,杀了邻居,又杀了山上小保安。可怜啊,死的都是无辜的人,这对夫妻,罪大恶极,就该枪毙!”

徐庆利前倾身子,昂起脸,看向老马。

“现在罪犯也有了,证词也有了,你们为什么不结案呢?”

右颊的刀伤就像是一个冷笑。

“你们压力也很大吧?死了那么多人,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不说,还搭进去个队长,要是老百姓知道你们抓错人了,警察的威信呢?要我说,就别瞎怀疑了,你们赶紧处理掉吴细妹,赶紧结案吧——”

话音刚落,门被谁一脚踹开,童浩冲了进来。

“马队,为什么不让我参与审讯?我当时就在现场,我知道实际情况!”

“童浩——”

“童浩?”

徐庆利挺起身子,眯缝起眼睛。

“原来童浩就是你啊,今天终于见面了。”

童浩扭脸,对他怒目而视。

“帮我大忙了,要不是看了你的笔记,我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他冲他竖起大拇指,“工作认真,笔记做得很好嘛,可真是人民的好警察——”

童浩冲上去,被小陈和老马合力拦住。

“怎么,还想打我?警察可不能严刑逼供,你头儿没教过你吗?”

徐庆利戏剧性地一拍脑袋。

“哦,瞧我这破记性,想起来了,跟你一块那警察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你大爷的徐庆利!我日你大爷!”

童浩挣脱出来,一拳捣中徐庆利鼻梁,当场见了血。

“我他妈杀了你,大不了我不当警察了,我干死你——”

“童浩,你给我出去!”

老马挡在徐庆利前面,死命推了他一把,童浩朝后趔趄了几步。

“马队,我——”

“出去!这个案子你不许跟了!”老马怒吼一声,“小陈,给他带出去!”

童浩的骂骂咧咧越来越远,闹哄哄的讯问室,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老马与徐庆利。

老马背对着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平复着情绪。

他听见他在笑,嗤嗤笑。

老马回头,见徐庆利正摸着脸上的血,自言自语。

“已经动手了,看来你们是真没辙了。”

他心下一凛,忽然想通了,为何徐庆利一反常态,多次言语挑衅。

原来这小子一直在故意激怒他们,为的就是打探虚实,看他们手上有没有可以治自己罪的证据。

童浩的气急败坏恰好证实了他们拿他没有办法。

中计了。

果然,如今徐庆利已然换了副姿势,靠坐在凳子上,气定神闲。

“再说一遍,”他歪嘴一笑,“我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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