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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瘢痕

一生悬命 陆春吾 2609 2024-04-16 19:40:34

车疾驰在高架,两侧是林立的高楼,万家灯火璀璨闪耀,人造的群星。

孟朝敞开车窗,闷不吭声,一根连一根地猛抽,倪向东那张遍布疤痕的脸,也跟着堕入云山雾罩,若隐若现的,看不分明。

下午的抓捕行动扑了个空,可孟朝的思绪却被塞得满满当当。

如果说吴细妹的讲述让案件渐渐清晰,那孙传海的话则让案子又一次陷入迷途。

老人的泪水和哀求不像是作假,可那些话越是真实,整个案件就越是荒诞。

下跪求情的人们勾勒出一个全新的倪向东,与吴细妹先前的表白截然相反。

一个人真的会有全然不同的两张面孔吗?

夜深之后,他嘱咐队员们回去短暂休憩,自己则打算再去倪向东的住处转转,探探新线索,希望能寻到一个突破口,而童浩则嚷嚷着不累,也一并跟着来了。

“啧,短短几年,变化这么大。”

此刻他靠坐在副驾,食指一下下地敲打车窗。

“以前十恶不赦,眼下又成了活圣人,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呵,浪子回头,”孟朝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这说法你信吗?”

童浩想了想,点点头,脸上是万分的诚恳。

“我信。”

孟朝被这回答噎了个半死,呛得一阵猛咳。

“头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人到中年,少抽点吧,”童浩大力锤打他的背,“话说,这事你怎么看?你信吗?”

孟朝眨掉咳出的泪,啃了几声清清嗓子,半晌才开口。

“我只信人性,”他一打方向盘,车下了高架,向老城区的方向开,“我只信本性难移。”

“也是,人再怎么变,也不会彻底背弃自己的本性。

“就像我吧,从小废话就多,调皮捣蛋的,也不怎么长眼色,我妈念叨了我二十多年也改不过来,现在也老因为毛毛躁躁,说错话,办错事挨骂呢。

“那你说这倪向东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受什么大刺激了?人家怎么就说变就变呢?”

童浩两手交叠在脑后,仰着脖子,冲着车顶眨巴眨巴眼,忽然一拍大腿。

“除非——”

“嗯?”

“除非他借尸还魂了,”童浩一下来了精神,猛拍他胳膊,“头儿,你听我分析,这案子可能沾点玄学,很有可能是这样的——”

孟朝深吸一口气,憋住了嘴边的脏话。

“小童,你要是累了,就睡会吧。”

“我不累啊——”

“省点劲,”孟朝剜了他一眼,“一会儿到了地方,好好找线索。”

“头儿,你甭担心我,咱俩不一样,我年轻,精力旺盛——”

“闭嘴。”

倪向东住的地方,离着曹小军和吴细妹的出租房不远,也在老街上,斜对面,直线距离不超过二百米。

只不过他租住的是平房,向阳里院的一间,价格更便宜些,条件自然也更差些。

位置不算好,一拐进里院门洞,右手边第一间便是,传达室门卫一般的显眼。再往前面走两步就是院子里的公厕,直冲着,夏天免不了阵阵扑鼻的臭气。

户型是扁扁的一条,不大,拢共一间,若是三五个人进去,几乎再无转身的余地。

前后两道门,后门被封死,堆着杂物和煤炉子,前门也不怎么讲究,单薄简陋,左不过是五六条木板钉在一起,刷上白漆,生拼出一扇门板的样子。

如今油漆斑驳脱落,门轴也是锈迹斑斑,风一吹,咯吱咯吱,颤巍巍的回旋着响,似怨鬼在哭。

两扇门之间,有一面窗子,占了大半堵墙,因不实用,便常年锁住,玻璃上糊着老式窗花,五彩菱形格,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髦。眼下也被岁月褪了色,泛了黄,起了泡,可依旧尽忠职守,挡得也还算严实,将主人家的秘密一并关在屋里,不被门洞里往来的外人窥去。

再余下还有些什么呢?

孟朝套上鞋套踏进去,拨亮开关,悬在头顶的长条型日光灯嗡了几声,忽闪着亮起来,晕出一屋子的冷白。

目光所及,无外是日常必用的玩意。

进门便是铁制脸盘架,一只掉了瓷的脸盆,半块得其利是香皂,灰白色破毛巾胡乱搭着,任其自生自灭,烂出大小的洞。

冰箱和燃气灶都是老式的,一看便知是房东的施舍,除此之外,还能称得上是家具的,也只有一桌,两椅,一张板床和一只床头柜了。

孙传海所言不虚,倪向东的日子过得确实比他还苦。

“其实倪向东挣得不少,怎么家里这么破?”童浩翻看着笔记本上的数字,“他钱都花哪儿去了?”

孟朝没有搭茬。

他感觉谜底呼之欲出,却又不敢断言,生怕话一出口,自己误导了自己。

“当季的衣服都在,”童浩从衣橱缩回脑袋,又去拨拉桌上剩下的半个馒头,“这豆腐乳还开着盖呢,不像是蓄谋已久的逃跑,更像是吃饭吃了一半,临时被人拉出去了。”

孟朝没言语,戴着手套,继续四下查看。

这廉租房里一贫如洗,也确实没什么躲藏的空间。

一路查下来,他俩并没有发现什么日记,字条类的东西。

“没什么不对劲的,”童浩咂咂嘴,“除了穷点,这就是个普通单身汉的家。”

但是却明明缺少了什么。

缺了什么呢?

“这地方冷清清的,”童浩吸吸鼻子,两手叉腰,“连个全家福都不挂。”

对,没有照片。

孟朝拉开抽屉细细翻找,确实没有,一张都没有。

准确的说,是没有任何能证明倪向东过往的东西。

照片,信件,纪念品,通通没有。

仿佛这个人凭空出现一般,只活在当下,只拥有眼前这一秒。

“倪向东自己住了这么多年,都不带想家的吗?心挺硬啊。”

童浩还在那碎碎念,但孟朝却顺着他的话,摸到了一条纤细的线索。

他忽然觉得带童浩来是对的。

办案这么多年,偶尔自己也会陷入惯性思维,可眼前这“半个外行”却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假设,当局者迷,也许童浩还真能启发他悟出点什么。

住在这间屋的人没有往过,或者说,他有着不愿被别人看见的过往。

他将曾经的一切,刻意隐藏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呢?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还有什么?”他追问着童浩,“你感觉还少了什么?通通说出来。”

“少的那可多了,电视机,茶几,沙发——”

“不不不,”孟朝打断他,“必需品,你往日常必需品上说。”

童浩弓下身子,在床头柜上仔细翻找。

“嗯,”他蹙起眉头,“奇怪,你看这里有梳子,有摩丝,还有瓶大宝,这说明倪向东这人,挺在乎自己的外表——”

“接着说。”

“但是,”他直起身子,四下环顾,“没有镜子。”

没有镜子。

整间屋里都没有一面镜子。

“这么在乎形象的人,怎么家里连个镜子都没有?”

没有镜子。

为什么没有镜子?

疤痕!

孟朝忽然想到了什么,“倪向东的脸是什么时候毁的?”

“啊?”童浩一愣,快速翻看笔记本。

“是小时候,还是长大?是在南洋省,还是在琴岛?”

童浩摇摇头,“咱好像从来没问过。”

“我们忘了问,”孟朝苦笑,“这么明显的线索,我居然忽略了。”

“头儿,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的变化跟脸有关。”

“确实,因为毁容性情大变的我听过,”童浩若有所思,“但因为毁容,开始积德行善的,倒是第一回见。”

左脸的疤痕是关键,疤痕是他的面具。

倪向东,疤痕之下,你隐藏的究竟是什么呢?

两人想破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小时后,齐刷刷地蹲在大门洞里抽烟。

夜深,老街静谧无声,空空荡荡。

街边的小店早早上了门板,低矮的建筑伏在暗处沉睡,唯有一盏盏橙色街灯尚且醒着,孤独的守望,照亮一场陈年旧梦。

“头儿,你觉得谁在撒谎?”童浩强压下嘴边的哈欠,“是孙传海,还是吴细妹?”

“他们说那些话,各有各的目的。”

孟朝立起身来,跺跺脚,试图驱散寒意。

“也许都在撒谎,也许都没撒谎。”

他回头望去,院落黝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倪向东的窗口点着灯。

晃晃的光打在彩色的玻璃窗花上,梦幻的缤纷投在一小方地面,像是舞台上的布景,美得并不真实,好像那盏灯也只是摆设,演戏一般,而他们是今夜唯一的观众。

倪向东,这些年你演的又是哪一出呢?

浪子回头?改邪归正?孟朝摇摇头,不,他有他的目的。

电话响起,吓了两人一跳,楚笑打来的。

“孟队,还没睡吧,说话方便?”

“嗯,方便,怎么了?”

“你让我追的账目查到了,十年来,倪向东确实在给一个账户打钱,而且,每个月都有大额转账,差不多——”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粗略算了下,差不多占了他收入的五分之四。”

“收款人是?”

楚笑在电话那头报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行,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孟朝挂上电话,闷头嘬烟。

头顶上,一架飞机划过夜空,消失在云层之后。

“头儿,下一步怎么办?往哪追?”

“订票,”孟朝掀灭烟头,“去南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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