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开口的并不是汉子, 而是坐在余依依右边，座位号为‘08’的年轻女人。

女人是那种长得很标准、看上去会让人觉得有几分眼熟的美女：双眼皮大眼睛、挺鼻、尖下巴——乍一看有点像这个女明星，再一看又有点像那个明星的既视感。

她留着一头栗色大波浪卷的长发；画着精致的妆容, 口红是大红色；身穿无袖红色A字裙、米白色高跟鞋；指甲做成了精美的图案，整体色调偏红。

总的来说, 是一个无处不精致的美女, 就是看向余依依和淼淼时微侧着脸，眼睛稍稍下瞥, 明显的不屑，让她娇美的容貌显得有几分刻薄。

余依依看了她一眼, 在心里为她点了根蜡，然后收回视线, 并不准备和她纠缠。

余依依经历的副本也不少, 加上有‘09的伪装’这一技能, 自己也伪装过不少次厉鬼, 对鬼怪也算有一定了解, 在看清她对面女孩淼淼的时候, 她就能肯定, 淼淼不是人——准确来说，不是活人。

哪怕淼淼看上去柔弱且温和, 但余依依清楚, 不管看上去多么温和的厉鬼，都有逆鳞, 一旦被人碰到，就会露出凶狠的一面。

余依依不确定淼淼的逆鳞是什么，只是很明显的一点是，她很在意小熊玩偶, 甚至给它取了名字，多半是已经把玩偶当家人或朋友了。

08号乘客唯一比较幸运的是，她笑她们对着玩偶说话幼稚，话语里却没有真的涉及到玩偶，只要淼淼没听出来或者不在意，她就应该不会被盯上。

才刚这么想，余依依就看到淼淼偏头，宛若死水的黑眸盯住了08号乘客。

淼淼问：“哪里幼稚了？”

女人撇了下嘴，轻哼一声：“多大的人了，还玩玩具，还和玩具说话，这不是幼稚是什么？当自己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啊，装什么嫩啊？”

淼淼皱着眉没第一时间说话。

一边的余依依觉得自己的青春美貌被人攻击了，作为一个因爱美而年纪轻轻养成早睡早起好习惯的人来说，这是不能接受的。

她摸了下自己的脸，光滑细腻，满意地笑道：“我们本来就很嫩，不需要装，姐姐是不是熬夜太多，脸色不好，所以才扑这么多粉遮瑕啊？像我们这么嫩的小姑娘，都不需要扑粉的。”

怼人谁不会啊？就算不是十五六岁，她永远都是嫩得出水来的小姑娘！

女人一噎，没好气地瞪了余依依一眼：“我看你们是买不起化妆品的学生吧？年纪轻轻，嘴巴这么毒，不不改好，等出了社会，早晚会得到教训。”

“是吗？我觉得我嘴巴不毒啊，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余依依一脸奇怪地看着她，“我寻思你这样的都没有得到教训，我应该会很安全的。”

女人正要说什么，淼淼慢很多拍地看着女人说：“炎炎是我的亲人，不是玩具。”

女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微微张大眼睛打量了一圈淼淼，好像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这样的傻瓜，翻了个白眼，嘟嚷：“该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淼淼再次皱眉，认真说：“我确实是个傻子，不过，你也是个傻子。”

女人完全跟不上她的脑回路，噎了一下气道：“你这个傻子怎么还骂人起来了？”

余依依：“……”

余依依觉得这女人对自己的认识非常不清楚，特别双标，别人说不好听的话就是嘴巴毒，别人说她是傻子就是骂人——她怎么不想想她自己都说了什么？

淼淼不理女人了，女人憋了一股气发作不出来，脸色很难看。

这时她对面的座位号06的男人握住她的手，温声说：“亲爱的，别生气，现在很多学生的素质都不怎么样，你和他们生气不值得，气坏了身体……”

话没说完，他的椅背被04号乘客伸手拍了一下。

他顿住，回头看去。

04和06号座位是背靠背的。

04座位上坐的那个十八九岁、刚取下无线耳机的男孩此时反过身，膝盖抵在座椅上，拍着06号的椅背问：“大叔，我们学生的素质哪里不怎么样了？你具体说给我听听看？”

06号乘客还没有说话，坐在第二排的03号小姑娘忽然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声音有点尖锐，响彻整个车厢，让其余人乘客都愣了一下，都朝那边看过去。

只见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哭，她妈妈一边轻轻拍她的背，一边局促地向大家道歉：“不好意思，我女儿第一次出远门，有些害怕。”

大家都是成年人，也没谁会为难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的哭声打断了04号的问话，他有点烦躁地皱了下眉，又拍了下06号男人的椅背，说：“别只顾护着自己老婆就是非不分说瞎话，你老婆有你护着，女学生在外也有我们男同学帮助，别想欺负女学生。”

说着还对余依依挥了下手，笑着说：“都是学生，在外碰到了要守望互助啊。”

余依依看出这个男生是人，但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读者。

她见他主动示好，也轻轻点了下头。

刚点完，就注意到对面的淼淼正皱眉看着她，她有点意外，正想问怎么了，淼淼已经抱着玩偶熊低头看书了。

余依依：“……”

她看了眼04号男生，身材高挑、笑容阳光，看上去是一个很乐观开朗且乐于助人的大男孩。

淼淼皱眉是因为她刚才对男生点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此时06座位上的男人正有些尴尬地解释：“你恐怕是误会了，我们都是有素质的人，不会做出欺负人的事。”

04座位的男生哼了一声，说：“这样是最好。”

说完看了眼余依依，给了她一个类似于“放心”的眼神，转过身坐下了，并且立刻戴上了耳机。

余依依估计他原本可能还想说更多话，只是小女孩哭声太大，让他打消了说更多话的想法。

小女孩的哭声一直没停，本就憋着气的08号女士烦躁地往那边看了好几次，并且时不时发出“啧”“好吵”“烦死了”的低声抱怨。

小女孩妈妈一边安抚小女孩，一边尴尬地对大家道歉，很是心急和窘迫。

还好，就在04号乘客坐下之后，小女孩的哭声就渐渐停了下来。

整个车厢都安静了很多。

余依依朝车窗外看去。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

外面漆黑一片、看不到一点灯光，就好像这辆列车开到了荒无人烟的野外。

列车车灯照在窗户上，偶尔因列车轻微的晃动折射出有些奇怪形状的光晕。

哪怕余依依记忆力超好，也花了一段时间才在脑海里拼凑出那都是些什么形状。

——那竟是一张张覆在窗户上的人脸！

人脸很多，挤挤挨挨，神情大多狰狞可怖，有的甚至重叠在了一起。

余依依依然没领会到恐惧这种情绪，她只是在心里猜测，那偶尔在灯光照射下才能勉强看清的人脸，到底代表着什么？

难道说，其实列车窗户上爬满了人脸，且一直在盯着车内的他们？

余依依想到这，立刻坐正了点，不再把脑袋靠在车窗上。

她倒是不怕，就是觉得有点脏——谁知道她靠的地方会不会是鼻子或嘴巴呢？要是有鼻涕或口水那不是恶心人么？

“你在看什么？”淼淼忽然问。

余依依收回落在窗户上视线，看向淼淼，说：“我本来还想看看夜景，哪知道窗外一片漆黑，这列车的路线似乎有点太偏了。”

“这辆车确实走的很偏，”淼淼问，“你既然不了解，为什么会上这辆车？”

余依依发现淼淼和很多厉鬼的相同点，越是到了晚上，思维和行动越是生动，现在淼淼看上去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了。

余依依叹口气，说了早就想好的借口：“我一时兴起，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就随便选了一张车票，刚好选了这张——全都是缘分的安排。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这车到底要开到哪里，你知道吗？”

淼淼摸了下玩偶熊的脑袋，轻声说：“我坐车回家。”

厉鬼的家在哪？黄泉吗？

余依依没直接问她家在哪，而是问：“听广播说这趟旅程一共三十六小时，中途有三个换乘站，你家在那个换乘站？”

淼淼说：“第一站我就得下车，我只有十二个小时。”

余依依心里微动，她这话说的有点奇怪，一般只有在要在规定时间内做什么事的时候，才会说出“我只有十二个小时”这样的话。

说坐车时间，正常应该说“我只用坐十二小时”或“车程十二小时”之类的话。

那么，假如淼淼真的是要在第一站到达之前做什么，她的目标会是谁呢？

正想着，右边传来女人抱怨的声音：“都怪你，为什么要买这种车票啊，没吃没喝不说，连卫生间也没有，还有十来个小时，这怎么可能熬得过去？”

“都是我的错，”男人说：“我实在没想到现在还有环境这么差的车，你放心，我这就联系列车乘务员，让他们打开车厢的门，其余车厢应该会有卫生间。”

他边说，边在墙上找能联系上乘务员的方法，最后把目光落在一个红色的按钮上。

“没有别的，只有这个按钮，应该就是紧急联系按钮了。”他按下了按钮。

他们那两个座位头顶的灯闪烁了几下，灭了。

余依依立刻看向他们那边的窗户，漆黑一片的窗户上似有暗光划过。

“啊！”女人尖叫一声，边叫边慌忙跳着离开座位，手哆哆嗦嗦地指着窗户喊，“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