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场上的尖叫欢呼声几乎穿破耳膜, 透过层层墙壁传到后台更衣室。

另一侧的球场半决赛比她们的比赛晚开场一小时，是东道主日本队对战中国香港队。翟星眠的队友们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打了场漂亮的比赛，肾上腺素飙升, 在更衣室聊天时, 笑着说，说不定能和同胞在决赛会晤, 想要到现场观战。

翟星眠细想了下, 觉得可能性不大，东道主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强势项目不进决赛？但想了想, 还是蛮有兴趣, 便给江栖辞发了个消息, 约好时间在入口处见面, 几人匆匆冲了个凉, 头发简单地吹吹，就赶了过去。

“栖辞！”

江栖辞拿着手机回头，浓密长发被风轻轻撩起，只见二十多号人背着包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跑来, 个个高挑健美，跑起来带风，气势盛大，像是要去哪里干架一样。

江栖辞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翟星眠，相比起来她身形略薄, 气势却丝毫不输，她似乎有些着急, 长发半湿不湿地搭在肩头, 身上大地色大衣被稍微打湿, 颜色加深。

“比赛结束了么？”翟星眠边走边匆忙问道。

“还没有，还有最后一小节。”江栖辞回应。

翟星眠往上拉了下背包带，自然拉过江栖辞纤细的手：“那我们时间卡得刚刚好。”

比赛已经进入白热化，观众席上的声音响彻云霄，整齐划一地喊着同一句加油声，简短有力，铿镪顿挫，在球场内汇流成一股主场气势，像是一层密不透风的薄膜，粘稠又紧密地包裹着对手队伍，完全提不起劲儿。

一行人猫着腰窜进观众席，按号码落座，她们的人数有些多，哪怕已经很小心，单这气势就让人无法不注意到她们，前后左右纷纷看过来，和身边人交头接耳。

翟星眠没在意，只是将背包放在脚下，便目不转睛地看向球场。

日本队是出了名的外卡队，一眼望去，防守组找不到几个黄种人，翟星眠看过他们的资料，大多数归化前是美国人，居然还有个曾经的达拉斯牛仔队防守组的替补，不过她并没有印象，想来也不是个厉害人物。

比分已经进行到14:0，两只队伍都没有拿到太多的分数，日本队以两记达阵领先中国香港队。

日本队以防守著称，进攻组却一般，她们的防守组犹如铜墙铁壁，仿佛田间蚂蟥一般，被缠上就无法甩掉。

这样的比赛外行人看了就恶心，明明日本队优势很大，可看上去依然很焦灼，要不是这是本国比赛，估计观众席上都不会剩下多少观众。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9分钟，如果中国香港队突然爆发，将比赛逆转也不是不无可能。起码在江栖辞的印象里，翟星眠就成功做到过。

但处于这样劣势的局面，情绪不受到影响、依然保持高涨的可能性还是太小了。

在比赛还有7分钟的时候，中国香港队似乎找到了点感觉，可刚要打开局面。

“我靠！”张琳突然骂了声。

可是以为的哨声迟迟没有吹响，张琳犹疑了一瞬，偏头问翟星眠：“……星眠姐，我没看错吧，刚刚那15号应该是犯规了吧。”

翟星眠也蹙起眉头：“应该是防守犯规了。”

二十多号人都看懵了，这样的场景让她们好像回到了去年奥运会，那窝火的比赛浮现在眼前，议论声顿时炸开。

“又来！犯规了为什么不判？”

“裁判眼瞎么？眼瞎去医院挂号啊，当什么裁判，前头14:0该不会是这么来的吧。”

“真是令人钦佩，明明可以直接领奖牌竟然还要去参加比赛。”

“日本队有毒吧，每次在他们这比赛都这样，回回靠盘外招，上次奥运会唐雨都达阵了，他们的防守组还故意冲撞唐雨，害得我们只拿了第四名。”

她脑子里闪过的什么，呢喃了句:“那时候就是这个15号吧……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说起唐雨，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心头的怒火更是加深了几分。

球场上也乱了起来，球员们愤愤不平，四分卫在与教练一番交流后，选择申诉，可是裁判还是站在了日本队一边。

“靠，我不想看了。”刘硕蹭地站起身，满身写着躁意与愤怒。

她与唐雨年岁相当，同一批进的国家队，作为近端锋，她与唐雨的关系就像是翟星眠与卡洛琳，共同进步，互相成就。

可是自从那次奥运会后一切都变了，唐雨丢掉了本该属于她的铜牌不说，还修养了三个多月。刚回到球场，参加第一场比赛，她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差点拿不住球。

起初还以为只是因为太久没有训练，并没有太过在意，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问题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唐雨终于意识到问题，去医院进行了全身检查。

渐冻症。

刘硕已经忘记那时候自己是个怎样的心情，只是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她与唐雨在医院的长凳坐了一夜，谁也没有说话。

在这一刻，旧事重提，刘硕的怒火直冲脑海，彻底恨上了日本队。如果没有日本队，唐雨起码还能拥有她的梦想三个多月，说不定没有那次受伤，渐冻症也不会发作得那么早，她可以带领球队拿到铜牌，不会让她的职业生涯充满遗憾……她明明有能力的！

刘硕真是恨不得可以和场上的那些人打一架！

她深深地望向球场的方向，明天等着瞧，随后背着包头也不回地离场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沉默地拿好自己的东西，站起身。

“走吧。”翟星眠说:“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临走前，翟星眠一顿，突然用英语大喊:“加油，美国队！”

空气凝滞一瞬，张琳反应过来，乐了，她会日语，又用日语重复了一遍。

其他人也来了兴趣，纷纷向张琳请教，二十多人拧成一股绳，整齐划一地用日语喊道:“加油！美国队！”

最终比分就定格在14:0，进行短暂地休整后，28号晚上21:00迎来了本次亚洲杯的决赛。

不管是从哪一方面看，日本队都是国家队的宿敌，深入骨髓的民族精神让她们无法接受日本队获胜，奥运会之仇、唐雨之仇更是不得不报。

在猜硬币环节中，国家队猜对了，她们选择了率先进攻，打算用一记达阵先给日本队一个下马威。

所有人都打起了一百分的精神，浑身上下充满昂扬斗志，登场了。

头盔耳机里传来张教练的声音，翟星眠以此布置战术，大家都已经不是菜鸟，面对那些倒背如流的战术，只需要一个口令、一个眼神，便可领会到翟星眠的意思。

完成列阵后，比赛开始。

就在翟星眠进行防守阅读时，耳边冷不丁传来一阵突兀的、刺耳的调笑声:

“你现在遇见珍妮特，还会喊‘妈妈’么？”

“妈妈？”对方防守组一阵哄笑:“这个瘦弱的黄皮猴子曾被打得喊妈妈么？”

“当然，珍妮特亲口说的，据说都被打哭了。”

“哈哈哈哈哈哈。”

对方哄笑不已，她们用调笑的视线在翟星眠扫动，垃圾话不绝于耳。

“我艹你妈！”

听对方这么羞辱自己的四分卫，刘硕性子爆，一句国骂脱口而出。

见状，其他人也纷纷加入，火药味顿时炸裂开。

翟星眠却见惯了这样幼稚的伎俩，无非是想要借此激怒她，防守阅读完毕，翟星眠只是看向那个15号，淡淡地说:“你还记得珍妮特的下场么？”

15号顿时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的鸭子，脸色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翟星眠不再管她，眼神锐利，喊出一段复杂的口令，随即道:“开球！”

对方脸色一变，已然做好球从头顶飞过，随时拦截的准备。

国家队成员脚步杂乱无章，可再细看，又仿佛有规律可言，整个进攻锋线向左移动，翟星眠却向右，仿佛交错运行的链条。

不得不说，日本队虽然无耻，但确有几分实力，翟星眠的长传路线被锁住，但她并没有因此气馁，还在不断寻找传球的时机。

找到了！

张琳撕开了一道口子，翟星眠眼睛一亮，她瞄准空隙，手臂一挥。

张琳奋力奔跑，奔跑！十五码，二十码……橄榄球就在斜上方，眼看着就要接到，15号也在此时黏了上去。见状不妙，她眼神一暗，故技重施，故意装作被绊了下，拉住张琳的手臂，猛得一拽。

张琳一个踉跄，大惊失色，这一刻由不得她多想，她不能在第一档进攻就让人制造一个掉球，哪怕这是对手犯规，可在这片球场，谁知道裁判怎么判。

张琳牟足了劲儿，腰力向前，手臂最大限度地向上勾球。

再往前点！张琳咬着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慢动作，努力向前够，几乎在空中转体翻了个身。

碰到了！

将球揽入怀中的那一刹，张琳失去了浑身的力气，2倍速向绿茵场坠落。

15号心头一喜，不依不饶，重重地摞到张琳身上，张琳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艹！”刘硕立马朝这边赶来，翟星眠赶紧和教练说了声，教练又去急赤白脸地去找裁判找说法。

结果可想而知，裁判认为张琳那是属于持球状态，张教练沉默地摇摇头，通过耳机告诉翟星眠，比赛继续。

15号眼里闪过几分得意，老鹰队的救世主又如何？在这个场地，她说了才算。

她小人得志道:“珍妮特怎么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卡洛琳是永远都无法返回橄榄球场了。”

听到这个名字，翟星眠瞳眸一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答话，又温声问张琳:“你还可以么？”

张琳龇牙咧嘴地说:“我没问题。”

翟星眠轻吁了口气，重新列阵，舌尖顶了下上颚，开始第二档进攻。

开球过后，场面愈发地混乱起来，15号像牛皮糖一样黏在刘硕身边，时不时犯规一下，却并不显眼，刘硕怒火中烧，只想找机会给她点颜色瞧瞧。

翟星眠这次选择将球传给队里的跑卫林心雨，艰难推进五码的时候，又出现了问题。

明明第二档进攻已经结束，刘硕还是像推土机一样，斜着撞向想要干扰林心雨的15号，“砰”的一声，15号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撞飞三米远，刘硕由于惯性也跌倒在地，滚动了一圈。

从地上爬起来后，脸色还是阴沉沉的，张琳林心雨等人连忙上前安慰她，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翟星眠脑子里嗡嗡作响，抬手捋了下自己的头发，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深深地看了眼几人的方向，反而跑向15号的方向:“你没事吧。”

15号被撞得胃里都有些翻滚，可在翟星眠面前还是不想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咧了下嘴:“我又不是你这样的玻璃人。”

还能挑衅，那就是没事。

翟星眠松了口气，脸色又冷下去:“刘硕！”

看见她，刘硕脸色有些缓和:“星眠姐。”

翟星眠照着她的头盔就给她来了一下，怒目道:“你干什么呢！”

动作干净利落，虽不疼，刘硕还是被她打懵了。

张琳惊呼:“星眠姐！”

翟星眠闭了下眼，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些:“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么？刘硕，你这样和15号有什么区别！”

闻言，刘硕的火蹭地一下窜到头顶，整个人都炸了，向前一步捏住翟星眠的衣领:“你拿她和我比？你居然拿她和我比！”

她死死地瞪着翟星眠，眼睛略有些泛红，像是只被激怒的兔子。

张琳见状连忙冲到她们俩中间，把她们分开。

“刘硕，你冷静点。”翟星眠说:“以牙还牙不是这么用的。”

她面色疲敝地柔了柔自己的眉心，刘硕这样的表现她太过熟悉，在曾经与珍妮特的几次交锋时，对方总是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恶意冲撞对方球员。

今日是15号率先犯规还主动挑衅，新仇旧恨，一时上了头，刘硕做了错事也不难理解。

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刘硕这次尝到了甜头后，下回说不定还会用这种最糟糕的方式打击报复别人。

因为曾经淋过雨，翟星眠更希望刘硕成为那个为别人撑伞的人。

“想想你的理想，你心中的橄榄球是这样的么？你和你的朋友都为之拼搏了这么多年，别亲手让它沾染污渍，害自己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闻言，刘硕情绪似乎平和了些许，可是还是摇摇头:“说的容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么？”翟星眠忽然低头笑了下:“你认为我当初是因为什么被禁赛的。”

刘硕一愣，翟星眠的事情在橄榄球界几乎是人尽皆知，有人认为她傻，认为她不值得，可是对于像刘硕这样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少年人来说，却是心之所向。刘硕这时听她提起这事，才终于恢复些许理智。

她的瞳眸闪烁，似乎有几分犹豫。

翟星眠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守住自己的底线，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报复她有的是办法，为什么偏要选那种恶心自己的？”

另一边，一声哨向，国家队被判犯规，被罚10码。

刘硕这才清醒过来，虽然在平时比赛里这样的冲撞很少会被判罚，可这里是日本！她眼里顿时闪过几分悔意。

翟星眠倒是对此早有预料，安慰她:“没事的。”

所有进攻组成员聚集在翟星眠身边，进行战术安排后，翟星眠看了看她的队友们，轻呼了口气，伸出手:“接下来，让我们拿一些达阵吧。”

“只许胜，不许败！”

其他人的手纷纷摞上去，再度燃起斗志，声音震天撼地:“只许胜，不许败！”

昂首挺胸，重新回到赛场。

刘硕一声不吭，低头跟在翟星眠的身后。

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对不起。”

不等翟星眠说话，便快步跑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