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芊芊来得及时，拖车的人到了。

齐思嘉从小黄车下来，她站在雨里，撑把上锈的伞，头发丝贴在脸颊边，

罩口的三层黑口罩早就湿得不能再湿，浸上雨水，往下掉。

可主人仍戴在脸上，

齐思嘉避开拖车师父视线，言简意赅跟其对电话号码。

中途掏出一瓶药，背过身朝嘴巴里喂了一颗。

叶芊芊把车开到齐思嘉身边。

摇下车窗：“快上车。”

齐思嘉见是她，迅速钻进叶芊芊的副驾。

“这车是？”金丝边眼镜上全是雨水，视线模糊，齐思嘉慢吞吞摘下眼镜，随口问。

“我的。”叶芊芊随手丢给她一张抽纸，又到车内储物箱拿出新毛巾丢给齐思嘉。

接过东西，齐思嘉顺势把帽子摘掉，一边擦头发一边问：“我那辆库里南呢？”

“放心，还在地库吃灰。”叶芊芊嫌弃的说。

“真心建议你爸下回送生日礼物用点心，库里南适合女孩子开吗？车型笨重，颜色也不能戳中我心巴，还不如我的兰博基尼。”

齐思嘉脸上表情仍很淡，但比之在外人面前，她语气稍微松快一些：“你这话大可以到齐老板面前说，让他下回选礼物时至少上些心，或者换个助理，指不定眼光就好起来。”

显而易见，齐思嘉不乐意提齐钧。

叶芊芊把齐耳短发利落别到耳后，状似不经意换了话题：“你那社恐症治疗的怎么样？”

齐思嘉叹口气，摇头。

她以前轻微社恐，影响不大，只是人比较安静，不喜欢说话，但发展适度社交没问题，能够在人多的地方自由生存。

可是五年前，那件事后，人多的场合，便呆不了多久了。

偏她自己不能接受催眠治疗，医生也没有办法。

有五年，齐思嘉封闭在开发区老房子里，放弃了与生俱来的编剧天赋，M国的老师电话过来，也很少会参与剧本创作，齐家的家宴更是一次都没有参加。

叶芊芊这些年齐思嘉操碎心，认为可惜了。

五年前齐思嘉还在上大学，便已经写出过《地球毁灭》那种剧本，在18年柏林电影节展出，她的英文名字被誉为国外编剧圈紫薇星一样的存在。

然而不知道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总之再见面，齐思嘉社恐加重，再也没有碰过剧本。

身边朋友没人知道齐思嘉这些辉煌过往，可叶芊芊知道，忍不住想劝，然而这几年，齐思嘉不主动接受治疗，别人根本劝不住。

惯例叹气，叶芊芊说：“行吧，听说社恐以毒攻毒效果不错，小孩，你要不回圈子里来，多认识些人，有姐姐在。”

叶芊芊说得十分认真。

齐思嘉把擦好的金丝边眼镜，架上鼻梁，摇头拒绝。

她的鼻梁不过分尖，刚刚好的高度，鼻头秀挺，长指搭在上面。

叶芊芊歪头，凑巧看见齐思嘉用手指顶上眼镜。

左手中指指腹一粒朱砂一样的小痣，摩挲在冷白肌肤上，简直是勾引。

叶芊芊愣了良久，一脚油门恨不能往八十迈飙升。

齐思嘉只能提醒她下来，自己开。

车里安静下来，叶芊芊低头微微出神。

社恐对别人情绪反应很敏锐锐。

犹豫好几分钟，齐思嘉笨拙问：“你最近找了妹妹在恋爱？，“姐姐”、“小孩”的称呼，别这么叫我。”

“早分了。”叶芊芊心不在焉：“咦，你怎么知道。”

齐思嘉：“叫了好几次了，叫得很好听，但下回别叫了，会被我女朋友误会。”

叶芊芊垂眼：……

齐思嘉见她又不说话了，不由提醒：“系好安全带。”

*

车库内。

应齐思嘉再三要求，叶大小姐勉强答应憋屈呆在车里。

“结束后，必须把她带到我车前晃一下？”叶芊芊强调：“我帮你把把关。”

齐思嘉着实不太明白，叶芊芊为什么浪费做美容的时间，来见她女朋友，不过想到叶芊芊不死心的个性，便不能不答应。

遂认真点头：“好的。”

华清园是茶庄，环境幽静，有点类似于大宅院的设计风格。

门前两只铜环手柄，仿古造两扇门，头顶一块鎏金色宋体牌匾—华清园。

园内小桥流水，梅兰竹菊造景。小三层的仿古竹楼建在河边，来品茶的人最爱这份雅和静。

兴许是齐思嘉打扮过分随性，穿唐装的服务生，直接把齐思嘉带到了一楼大厅。

好在每一处茶室间隔有一扇屏风，这个时间，一楼茶室零星几桌，被竖起来的山水屏风遮挡，看不到别人。

可是能听见聊天声响，齐思嘉抿抿唇，她还是更希望去二楼包厢。

“有包厢吗？”

这话在嘴巴里饶了三圈，直到迎上服务生含笑询问的黑眸。

这种陌生人社交，会让她很不舒服。

齐思嘉不太想开口，表情淡淡把黑口罩往上提一下，沉默落座。

“小姐要什么茶？”

“白开水。”

服务生：……

*

舒然迟到35分钟，

齐思嘉没有离开，即使她已经很不舒服了。白开水续了两波，没见人。

只能拿出手机在评论区跟榜一富贵花简单到了声谢。

由于一直低头，也便丝毫没有察觉到旁边服务生看她目光带了几分鄙夷。

直到打扮娇俏的舒然坐在齐思嘉对面，服务员的视线才总算抽离。

随着舒然坐下，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大概是什么大明星过来了，就连刚才一直站在这桌屏风后面的服务生都满脸激动走了过去。

尽管如此，这份骚动没有令齐思嘉和舒然抬头。

齐思嘉这边是因为人逐渐多起来，即使视线不在她身上，她也需要借助深呼吸保持镇定。

而舒然则正酝酿情绪，准备打脸。

深吸一口气，齐思嘉快去进去话题：“你是有话对我说么？”

“说吧，快一点，我待会儿要回去。”

齐思嘉低着头，视线都没抬说着催促的话叫人听出敷衍的意味。

舒然开场白梗在喉咙口，忍不住翻了个膈应的白眼瞪过来。

“你要回家？”舒然问。

“嗯。”

齐思嘉发现舒然眼睛今天格外大一些，五官没有平时甜美，有些狰狞的凶相。

眨眨眼，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

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便看见舒然从包里捻了根烟棍，夹在细指上。

齐思嘉皱眉：“抽烟对身体不好。”

她把茶盏推到舒然面前：“喝茶吧。”

舒然冷笑：“不喝了，跟你坐一起倒胃口，说正事，我是过来跟你分……”

舒然这话没说完，下一秒先前门口骚动人群不知什么时候由远及近。

已经到他们这桌五十米外的地方。

尖叫声打断了两人谈话。

“啊啊啊，姜姜，看这里。”

“我的天呐，真是姐姐。”

“孟小姐你好，我是北城孟家分公司——您本人比荧幕还要好看。”

……

齐思嘉和舒然不约而同看过去。

人群最中间站着的赫然是孟姜，她身边围了一群人。

灯光下，穿着长裙，外套搭在手腕。

凤眸扫过来，显得玉塑一样矜持逼贵。

茶室气氛一时热起来！

齐思嘉目光不经意往那边瞟，隔了几扇山水屏风的距离，明明不在对方视野范围内，结果孟姜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侧头，凤眸含笑与齐思嘉对视上。

齐思嘉：……

来不及反应，孟姜像认出齐思嘉了，眼底恰到好处流露一抹讶异，随后脚尖一转，大方向齐思嘉这个方向款款走过来。

并勾唇，浅浅唤一声：“齐思嘉。”

“真是你呢！”

齐思嘉木着脸，感到呼吸都是困难的，抬手抿了一口茶。

她没有接话，一是不觉得有话跟孟姜说，二来人太多了，齐思嘉感到心脏承压。

孟姜当然不知道她在想这个，走到齐思嘉桌边，堵住她离开的道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朝齐思嘉礼貌伸出手：“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碰到。”

“这位是？”孟姜指了指舒然。

相比齐思嘉迟钝没反应，舒然这边早坐不住了，眼底复杂莫测，心里嘀咕，齐思嘉隐藏还挺深，竟然攀上过孟姜。

原本想好打脸，都没办法打出来。

眼下更令舒然担忧的是齐思嘉介绍自己是她女朋友，要知道对面站着的人可是孟姜，自己即将参与的首秀节目组导师，若是关系处好，代表镜头多，往后平步青云。

“孟老师！”舒然调整好表情，抬头惊喜伸出手：“真幸运，在这里遇到，初次见面，我是齐思嘉朋友舒然，舒是舒适的……”

孟姜退后一步，陈呈代她握住了舒然的手。

“你好。”

语气很淡，是没有继续认识的意思。

孟姜敷衍完舒然，再次转向齐思嘉。

两人对视，气氛有一秒安静。

初恋相见，预想中尴尬，杀红眼，冷嘲热讽都没有。

孟姜表情十分自然，仿佛没别的任何意思，出于礼貌上前打声招呼。

齐思嘉却不能应对自如，她没办法在人群里久呆，目光转向门口，看了两三眼。

勉强开口说：“是很久不见了。”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孟姜低眸，与齐思嘉狭长的眼睛对上，似笑非笑问：“和朋友来喝茶么？”

她说的随性，周围窥视好奇的目光随即笼罩在齐思嘉身上。

齐思嘉深吸一口气。

看出她很不自在，孟姜眼底掠了丝诧异，不动声色挪动脚步，用后背挡住了四周大部分视线。

缓过劲儿来，齐思嘉才抬起头。

成年人的社交有时候很麻烦，哪怕是分手初恋，也得给彼此应该有的体面。

眼下孟姜主动寒暄，众目睽睽，不可能能让她骑虎难下，不开口不行。

齐思嘉用手指顶了顶鼻梁眼镜，没去看孟姜的脸。

视线定格在孟姜肩侧：“舒然是我女朋友。”

“哦。”孟姜垂眸，瞥了眼舒然：“是吗？”

“乱说什么啊，齐思嘉，我今天来是为分手。”舒然急得跳脚，恨得牙痒痒，以眼神威胁前女友不要多话。

结果齐思嘉压根没心思听舒然在说什么，由于孟姜站在一边，她们这一桌聚焦的视线越来越多。

哪怕孟姜脚错动脚步，刻意为她挡了不少视线，但齐思嘉如今社恐症状不比五年前，即使现在有个地缝，她都会选择毫不犹豫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

脑仁嗡嗡作响，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的体面，齐思嘉决定先走再说。

“还有别的事情吗？”

这话问的是舒然，她已经没办法深究舒然的那句“已经分手”是什么意思。

再有什么意思，也只能稍后再说。

齐思嘉脸上一点也没有被甩的悲伤，眼神仍旧冷淡。

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人渣。

舒然直皱眉，即使有外人看着，她的心情也变得难以言喻的糟糕，冷着脸说：“分手你都没话说吗？”

“没有了。”齐思嘉说：“今天就到这里，我先走了。。”

她把茶盏放到一边，避开头顶孟姜探究的视线，招呼都没有打一声。

朝门口走，绕过孟姜身侧时，几年前熟悉的荼蘼香扑鼻而来，混了一点果酒味。

齐思嘉顿住，条件反射说了一句：“喝酒不要开车。”

这是一句习惯的交代，没有经过大脑，甚至没有思考。

齐思嘉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脑袋不清醒了属于是。

也不等孟姜回话便走开了。

孟姜有些失神，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僵硬转过身，直到齐思嘉的身影在眼前消失，才又重新挂起职业性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