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拒绝唐婷后，继续投入到工作中，为“怪诞派对”的主题设计图样元素。

原本明星模特是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待在《Secret》的，比如付忆安的模特是当下正红的男团爱豆，早上录完台上就匆忙离开了，还有唐婷的女歌手模特，十分钟前走的。

江遇猜测晏眀浔可能是没事做，也或许“无冕影帝”掺水严重，所以这人才会无所事事地趴在他的工作台对面睡觉。

导演带着工作人员扛着摄影机来录江遇的工作情况，乌泱泱地堵在敞开的门口，声音嘈杂，晏眀浔依旧闷头睡，脊背沉缓起伏。

江遇端详了一会儿晏眀浔的脑袋顶，没喊他起来，因为风险太大。

这人有奇怪的起床气，以前在石安巷江遇每次叫他早起，都得被他摁在床上抱着亲一会儿。

虽说现在过去了四年，但谁知道呢？万一这人的习惯没改，前面这么多台摄像机录着，一旦晏眀浔把他摁在工作台上连咬带啃……那就很难收场了。

画面感太强，江遇的脸变得比刚才还瘫。

周导看江遇没管晏眀浔，忽然想起关秦电话里嘱咐自己的那句“晏眀浔和江遇关系不对付”，心说原来如此。

不明真相的网友看到晏眀浔的那条微博还以为两人多和谐，现在看来只是为了表面的宣传和营销罢了，成年人之间的情绪和利益果然分得清楚明白。

而实际上江遇根本不管晏眀浔，万一把人喊醒了，以晏眀浔的脾气，说不准要打起来。

周导决定亲自叫晏眀浔起来。

江遇往后退一步。

其实如果对象不是他的话，晏眀浔也不一定就会……晏眀浔自己醒了。

在周导碰到晏眀浔肩膀的前一秒，晏眀浔搭在后脑的手指关节动了两下，指尖伸进头发里胡乱一抓，坐了起来。

江遇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晏眀浔没睡好，半眯着眼睛，神色倦乏而不耐的问周导：“有事？”

周导说：“醒了就行，几个模特现在就你还在这，配合一下吧。”

“江遇。”晏眀浔捏着酸痛的后颈喊他名字，“要工作，你怎么没叫我起来？”

原因有些难以启齿甚至不太像话，江遇选择沉默。

晏眀浔盯他一眼，没有追问。

氛围很不对，有点僵，还有点冷，周导先入为主地把晏眀浔的话当做指责，觉得两人确实不对付。

“开录了。”他赶紧拍手。

“江遇，问你两个问题，别紧张，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到时候播出会打字幕的。”周导看江遇点头，继续问：“对于本期主题，你现在是有灵感吗？我看你已经开始画图了。”

江遇闻言，用一张白纸盖住画了一半的设计图，抬手：小丑。

宋敛在一旁翻译。

周导点点头，倒没觉得意外。他当初敲定主题的时候就猜到一定会有设计师产生这样的灵感，不算惊喜。

但该问的还是要问，“是Joker吗？”

江遇：不。

不是电影里的那个经典角色。

他说的小丑，是游乐场或者商场周边，甚至是在公园、街边轻易就能看到的那种普通玩偶小丑。

穿着大差不差的色彩夸张的服装，戴着假发或者头套，油彩画在脸上，用看起来那么夸张的一个笑脸逗别人笑。

“哦？这还真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周导稍微有点惊讶于江遇的这个想法。

众所周知，Joker是一个很经典、很神经质也很有艺术气息的一个角色。他身上的荒诞、疯狂，危险……这些特质都十分符合这一期的设计主题，而且更广泛地受大众的喜爱。

一位思维活跃的设计师，应该更容易想到这些。

周导来了点兴趣，问江遇：“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灵感？其实很多人都不在乎我们生活中常见的那类小丑。”

江遇顿了顿，眼睫低垂，似乎在思考。

过了会儿，他才表示：因为无论多普通的小丑，都是一个人的人生。

而很多人的人生本身就是一场怪诞派对。

就比如江遇自己。

-

傍晚，车上的氛围莫名有些沉重。

晏眀浔亲自开车，江遇本来是要坐后面的，但晏眀浔用一句“你把我当司机试试”，就让江遇回了副驾。

江遇的情绪十分低落。

因为下午的那段录制，让他又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自己明明活着却不被期待的日子。

他想起母亲临死前的颤抖的手，以及母亲望向他的那双、充满悲哀恐惧又渴望活下来的眼睛。

她因为疼痛而发不出来声音，口型依稀是在说：“救我……”

可江遇那时候什么都听不见，拿着电话发不出声音，更没勇气过去握住母亲的手……

从那天起，江遇的母亲死了，他的荒诞人生，也开始了。

他不敢再想了，闭眼靠着副驾驶，尽全力维持着呼吸的平稳。

江遇的发病没有规律，没有逻辑，很奇怪很不可理喻，经常会被一件很小的事或者一句普通的话刺激到，然后彻底陷入情绪的低谷里。

他摸了摸大衣口袋里的小药盒，并不想被晏眀浔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其实江遇心里再清楚不过，今晚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对晏眀浔毁约。

但是在离开灼阳TV前，晏眀浔说是不是要去吃饭了，江遇还是点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上来，坐晏眀浔的车。

以前他都是坐在晏眀浔的摩托车后座，听这人的鬼话去感受浪漫与自由，这回还是第一次看晏眀浔开汽车。

他们一路上没有交流，江遇有点晕车，意识和思绪变得更加迟钝。他的眼睛只眯着一条缝，再透过这条缝隙，视线有些模糊不清地看着晏眀浔的侧脸，看了一路，越看越晕。

等到下车的时候，十一月份的凉风往人脸上“呼啦”那么一吹，江遇感觉有一排密密麻麻的小钉子往脸上扎，原本消极压抑的情绪瞬间淡了不少，只感觉疼。

“到了。”晏眀浔不动声色地替江遇挡住风口，边走边说：“南宜昼夜温差大，以后出门记得穿件外套，你身上的运动服太薄了。”

江遇听到了，有些迟钝地点头。

餐厅选在一家私房菜，环境清幽，人流量少，菜价奇高。

室内温度很舒适，钢琴曲也很轻快放松，江遇搓搓脸，轻轻呼出一口气，心情畅快很多。

他恍然地想，幸好朔风先付了他一百万，否则今晚为了感谢晏眀浔而请的这顿饭，就能把他的流动资金掏空。

“点菜吧。”晏眀浔把桌上的菜单推给江遇，笑了下说：“如果你口味没变的话，我帮你点也可以。”

江遇口味没变，但还是抬手：不麻烦了。

他只是四年没回国而已，不是四年没吃饭，不至于点不明白菜。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晏眀浔又问服务员要了一瓶红酒，打开前笑着问江遇，“要不要喝一点？”

可以。

江遇其实很久没喝酒了，但他对晏眀浔点头，今晚想喝一点。

“那就一杯。”晏眀浔给他倒上，两根手指按着高脚杯座，缓缓推给江遇。

江遇：谢谢。

“不用谢。”晏眀浔忽然低声说：“那天在朔风是我太冲动了，跟你道歉。”

他看起来神色正常地像是面对自己几年没见的老朋友，始终保持着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该有的样子。

早上出门的时候晏眀浔就对着镜子反复告诫过自己，不要像第一次见到江遇的时候那样歇斯底里，像个拿不起放不下的疯子。

既然再见面已经是陌生人了，他就应该表现得更体面一点。

就像现在这样，客气，礼貌，成熟，稳重地对待自己曾经爱到骨子里、又抛弃自己的人……

晏明浔越这样想，就越呼吸沉重，脸上体面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

冷静，不要冲动。

他告诉自己。

江遇没想到晏眀浔会跟自己道歉，无声抿紧了唇。

“你看起来变了很多。”过了一会儿，晏眀浔冷静下来了，喉间干咽一下，到底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这其实是一句成年人久别重逢后最标准不过的问候。

但因为是晏明浔问的，江遇听完心头一颤，觉得眼皮酸涩。

他垂眼掩盖自己的情绪，几秒后抬眼笑了下：还好。

“那就好。”晏眀浔桌子下方的手在膝盖上死死攥着，手背上青筋暴起，也对江遇笑。

哪怕江遇刚才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江遇问：你呢？

“就你看到的这样，网上那些关于我的基本都是真的，你以前不是说我很适合当演员吗？”晏眀浔嗓音有些沙哑，看着江遇，“你说什么都挺对的。”

江遇动了动唇，点头。

他以前就很少表达自己的一切，如今再见面，生疏多了，可表达的就更少，干脆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不知道是什么酒，入口辛辣苦涩。

江遇不太喜欢，但觉得可以刺激神经，又喝了一口。

刚好服务员过来上菜，短暂地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

服务员离开后，晏明浔又问：“对了，之前没来得及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遇：10月31。

晏明浔看起来很冷静，点点头，“是那天啊，那应该去芜城看过阿姨和奶奶了吧。”

江遇点头：嗯。

他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安陵墓园。

“我挺长时间没回芜城了。”晏明浔承认自己有试探的成分。

他看到江遇反应不大，就知道江遇完全没发现自己去过墓园。

晏明浔心里一松。

餐厅菜品味道不错，江遇吃饭没有声音，饭量跟猫一样小。晏眀浔心不在焉地夹了几口，眼睛一直时不时往江遇脸上瞟。

他这样吃饭，难怪会瘦那么多。

晏眀浔今天其实一直有问题想问，但为了“体面”，所以一直忍着。

直到江遇吃完饭用湿餐巾擦嘴的时候，他才憋不住，再不问就要散场了。

晏明浔轻咳一声，看着江遇，似不在意地问：“那天在酒店，你和韩文青是……”

江遇摇头。

晏眀浔被打断，笑容很僵：“什么意思？是不想跟我说，还是我不应该问……”

江遇无声叹气：都不是。

他指着自己，动作缓慢地比了一个手势，告诉晏眀浔：我和他，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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