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才回家, 怎么就只剩十日了?”
苏灼之一看时间,不敢置信地趴倒在桌上,就差抱头痛哭哀嚎了。
眨眼间, 休假过了大半, 都能开始倒数回万剑宗的时间了。而且,即便放假,也不能落下修炼,一天至少打坐四个时辰, 都没有多少玩的时间。
苏灼之一边抱怨嘀咕,一边练习画符, 怨气超过了被迫早起床的时候, 仿若一个千年小厉鬼。
庆平见了,很想笑, 又怕惹主子生气,努力把人生中最伤心的事情都想了个遍,才勉强憋住。
苏灼之瞥他一眼,无语道:“以为我看不见吗?想笑就笑。”
“少爷,我没想笑噗……真的。”
苏灼之撇嘴,转而问:“谢玦呢?”
庆平摇头,“我也不清楚, 他最近老是不见人影。”
“好吧。”苏灼之嘴角下弯,有些不高兴,但他自己说了给谢玦放假的, 人出去也正常。只不过, 他习惯了谢玦总是跟在身边, 一回头, 没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不想画符了。
他搁下符笔,让庆平去拿些毕罗果子过来,转身走去书架,打算找些有趣的话本来看,放松放松心情。
漫不经心地站在一行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没看过的,低头翻看起来。
看过类似的,不看。
剧情太老套了,一眼都能猜到结局,不看。
主人公在开头就家破人亡?太虐了,更加不要看。
接连挑剔了好几本,终于找到一本合心意的。
苏灼之转身,准备拿着话本走回桌案,而这时,头顶忽然一疼,有东西从书架上方掉落下来,碰到他的头,又咚一下,砸在地上。
“嘶……什么玩意?”
苏灼之吸了口气,疼倒不算多疼,但冷不丁地被吓到了。就像走在路上,忽然被人一拍肩膀那样一吓。
他低头一看,地面上多了一道卷轴。
弯腰捡起,才发现,它透着浓重的岁月痕迹,十分古老泛黄,让人都不禁担心,轻轻一碰,那纸就会碎了。
因为好奇,苏灼之小心翼翼地展开,想看看画的是什么。
一幅瑰丽玄幻的山水图,缓缓映入眼帘。
苏灼之不由得瞪大眼睛,面露惊叹。
但紧接着,画卷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逼得苏灼之紧闭双眼……
庆平端着一碟点心,走进书房,看到桌案空无一人,便扬声道:“少爷,我拿来果子了。”
可他并未听到任何回应。
庆平以为少爷看话本看得入了神,放下瓷碟,走去书架逐行找着。但奇怪的是,他找遍了整个书房,也未看见少爷的身影,只有地上遗落的一本话本,和一幅画卷。
他捡起来,四处环顾,“少爷跑去哪了?”
怎么也想不到,他寻找的小少爷,就在他手中拿着的古老画卷里。
一道白光,身不由己被吸入其中。
再睁开眼时,苏灼之鼻尖萦绕着草木的芳香,身下是刺刺软软的触感,像躺在了草地上。
映入眼帘的,是碧蓝如洗的天际,白云层层,美得仿若一幅画。
……画?
苏灼之忽然想起来,自己明明是在书房里,捡到一个卷轴,然后——
这是哪里?他又怎么会在这?
苏灼之皱眉不安,迅速起身环顾四周,景色很美,可这般状况下,他根本无心欣赏。看多了话本的他,心里闪过一个不敢置信的可怕猜想。他该不会是进到了画卷里?!
不远处,是一片桃花林,粉白的花朵,一团团,一簇簇,烂漫绽放在枝头。
微风吹拂,片片花瓣落下,铺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地毯。
苏灼之走过去,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仿若置身世外桃源。
脚步倏地一顿。
桃花树下站着一个人。
一头漂亮的及腰白发,眉眼清冷,肌肤苍白,连睫羽都是雪色的,薄唇淡如桃花,身形颀长,气质矜贵,宛如天上谪仙。
苏灼之一时愣住。
这是……仙人吗?
心里刚这么想着,那高岭冰雪一般的男人忽的朝他浅浅一笑,温声道:“你终于来了。”
仙人笑起来,冰雪消融,更惊艳了。而且,还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苏灼之茫然:“你,在等我?你认识我吗?”
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又是突然被卷入画中,如此境况下,他应该警惕戒备才是,但不知为什么,他对白发男子有种没由来的亲切感,下意识想靠近信任。
白发男子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你。”
这话更让人迷糊了。
第一次见,为什么又说在等他。
白发男子一步步走向他,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动作慈爱。
“既然你来了此处,必定是踏上修真路了,那就让我来教你些东西吧。”
苏灼之迟疑点头,“……好哦?”
“真乖,是个好孩子。”白发男子笑着夸赞。
苏灼之又高兴又疑惑。他也没做什么吧,就被夸了?
他猜,这人会不会是哪位老前辈留下来的一缕神识。
“你想做我的师父?但我已经有师尊了。”
“不必拜师,我也会教你。”
白发男子声音如玉石撞击,十分悦耳。他握住苏灼之的手。
刹那间,犹如灵魂抽离身体。
人瞬移到浩瀚星海中,头顶是无垠夜空,脚下是苍茫大地。
身在天地间,如沧海一粟,无比渺小。
意识穿梭在大千世间,眨眼间,就看遍了一切。
高山流水,蜉蝣蝼蚁。
苏灼之深受震撼,心口狂跳,海啸汹涌席卷过一般,有种难以形容的剧烈感受。但他觉得,他像是摸到了门的另一侧,有所感悟,境界在往上飞快攀升,似乎只要一闭关,他就能轻松结丹,甚至达到金丹高阶。
重新回到桃花林中,白发男子松开他的手,给他慢慢平静下来,自我消化的时间,看他无事了,才问:“你修的可是剑道?”
苏灼之呆愣愣点头。
“有本命剑了吗?”
“没有,万剑宗的剑林里没有剑选我。”说起这事,苏灼之还有些失落,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点委屈,明明对亲人才会如此,此刻却无意间朝着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展露了情绪。
白发男子听出来了,安抚地摸摸头,“别伤心,那是因为它们知道,你有属于自己的剑,这才是最适合你的。”
男人微微低头,雪色长发倾泻而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灵剑,气息磅礴,折射出寒光。一眼就能看出,是世间难寻的绝世灵剑。
白发男子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交到了苏灼之的手中,眸中含着期待,“你试试。”
苏灼之握住灵剑,浑身经脉流淌过一股暖流,通体舒畅。确实如白发男子所言,这剑和他格外契合,如同身体的一部分,用起来趁手至极。
他血液沸腾,忍不住使出学过的剑术,但慢慢的,动作变得全然不同,挥剑而下,身体腾空,轻盈一跃,是另一套不曾学过的剑法。可他用得那么自然利落,像是早就会了,熟练得似融于身体深处,只是这时才想起来一般。
白发男子不时出声,纠正他的一些动作,灵力应当集中在何处,杀伤力更大。
不知练了多久。
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昼夜数次更替。
苏灼之的动作越发熟练自如,融会贯通,化为己用。
终于,白发男人让他停下来。
“咕——”
肚子发出响亮的声音。
苏灼之脸红,摸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练剑时精神集中没感觉,但这会,他确实快饿扁了。
白发男人微愣,随后一笑,“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说完,便转身走进桃花林深处的小木屋,踏入从来未用过的厨房。
苏灼之跟了上去,帮忙打下手。但事实上,也只是帮忙递东西,试一下味道。
最后,端出来一桌菜,香气扑鼻。
苏灼之夹了一筷子进嘴,两眼放光,然后大口吃了起来。大约是真的饿坏了,虽然还是小少爷吃相,但比平时快了很多,却也一样赏心悦目。
白发男人只是随意吃了两口,之后就一直看着他吃。
苏灼之吃饱,捂着嘴打了个嗝,跟对面的男人对视上。这才忽然想起来,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我叫苏言卿。”
字音砸入耳中,令苏灼之猛地一震。
……苏?
和他一样的姓。
他忽然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白发男人的五官有些熟悉了,因为和每日在镜中看到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脸部轮廓。
“您和我,是什么关系?”苏灼之不自觉带上了尊称。
苏言卿笑了一下,“算起来的话,我是你的祖辈,相隔有十代以上了,你是我的耳孙。”
虽然心里猜到有血缘关系,但苏灼之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人竟是自己的老祖宗!
他撑在桌上的胳膊一抖,掉了下来,嘴巴也下意识张大,震惊不已。
呆了片刻,他站起身,“老祖宗,我给您煮些吃的!”
他怎么能那么心安理得,让祖宗给自己下厨?还是在对方教了他那么多宝贵知识的前提下,说什么也该好好孝顺一番。
苏灼之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折腾出了三个菜,送到院中石桌上。
苏言卿心中一软,神情柔和,夹了一块肉,送入口中。
“好吃吗?”
面对耳孙满眼满脸的期盼,苏言卿微笑说:“做得很好,以后别做了。”
苏灼之垂下肩,整个人蔫哒哒的,“……不好吃吗?”
“灼灼,你应该很受宠,没下过厨吧?”苏言卿道。
“嗯,我只做过一次,我的侍卫说很好吃。”
苏言卿沉默片刻,“那看来,你和他的关系很好。”
苏灼之毫不犹豫点头,“那当然呀。”
知道了苏言卿的身份后,苏灼之愈发亲近,像对待祖母那般,没了拘束疏离,甚至聊起了家常小事。
过了小半天,苏言卿才回过神来,“虽然我很想继续听,但你该练剑了,我还有别的要教你。”
“那么急吗?我还想再歇一会。”苏灼之眨巴着眼,拽着他的袖子撒娇。
苏言卿无奈又宠溺,“那就再歇一刻。不过,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苏灼之心里一紧,想起来,眼前并不是活着的祖辈,而是一缕残留的神识,为了给后辈传承功法秘宝,做完这一切后,自然是要消散的。
虽然只接触不久,但苏灼之心生不舍。他不学,是不是神识就会依然留存。
苏言卿敏锐,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我已经等了五百年,你不来,我过不久也是会消散的。而且,日后你会需要这些的。”
苏灼之嘴角下弯,腮帮子鼓起,不高兴,不想听。
苏言卿伸手,拨开他额前垂落的一缕发丝,眼神温柔,“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有天赋,又善良,会保护身边的人,能等到你,我很欢喜。”
被祖辈如此夸赞,苏灼之有些不好意思,嘴角又忍不住翘起。
“如今,正派宗门和魔界情况如何了?”苏言卿问起外面的世界。
苏灼之答:“正邪不两立,纷争不断,但没有大战。”
“魔头的封印有松动吗?”
“没有吧?我没听到消息。”
苏灼之只是踏入修真界不久的小弟子,虽修炼进阶飞速,但比起师兄师姐来说,经验不足。这种修真界的机密大事,即便真发生了什么,掌门长老也不会让他知道。
“那就好,但你也不要因此掉以轻心。”
苏灼之有些茫然地点头,不太理解。毕竟这等大事,如若真的发生了,他也做不了什么。
五百年。
这个数字,苏灼之忽然想起来,惊讶脱口而出:“当年您也一同封印了魔头?”
苏言卿没有否认,“嗯,所以如若他再出来,或许会找上你。”
苏灼之呆住,脑子一片空白。
说出来后,苏言卿担心他会害怕,到底还是个孩子,曾经这般无忧无虑,突然得知噩耗,应该接受不了,更甚者,他还怕耳孙会怪自己。
可实际上,苏灼之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感受。他在普通凡人的世界长大,鲜少接触修真界的消息,若不是静妃与树妖一事,让他变成一只小狐狸,他根本不会踏足万剑宗。他不像别的修士,从小听着魔头的传闻长大,所以也不清楚魔头的恐怖,只有种不真实感。
像做梦一般。
苏灼之回过神来,笑了笑,“那就到时候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苏言卿微怔,眼里染上亮光,“你的心态很好,怪不得修炼如此顺利。”
纯粹干净,不染尘埃。
原本天赋高,却心浮气躁,急功近利,而最终泯然众人,甚至踏上邪道入魔的人,并不少见。修真,最重要的便是心性,心性好,才能走得长远。
苏灼之两眼弯弯,笑得有些骄傲。祖宗真的很喜欢夸他哎。
既然这事都说了,苏言卿自然要告知他一些关于魔界的事,至少知己知彼,不处于劣势。
苏言卿再次握住他的手。
眼前一闪。
不同的情景快速转换闪现,一幕幕,诡谲至极。
鳞次栉比的宫殿矗立,长廊挂满灯笼,红色烛火摇晃明灭,木制楼梯如万丈深渊,一眼望不到尽头,黑暗阴冷不见天日的地道,浓重腥臭的血气,戴着古怪面具的黑袍人,地牢内腐烂生蛆的尸体,巨大的石像,扭曲狰狞的面孔,如恶鬼索命般渗人。
遥远的过去,无数经历一下涌入脑中,让他头晕脑胀,严重不适得想吐。
干呕着,他看到正道和魔道对战的场景。
魔修周身笼罩着一层漆黑的薄雾,使出术法时,也裹挟着黑雾袭去。修士提剑果决劈下,蕴藏着充沛灵力的白光破开黑雾,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
“那是魔气。”苏言卿告诉他,“魔修不同于正道修士,他们修炼吸纳的不是天地灵气,而是地底异化而来的黑雾,从人心中的邪念,贪欲,憎恨,仇怨等负面情绪中滋生。有些高阶魔修十分擅于伪装,掩盖自身魔气,融入修士或普通人中,做尽恶事。”
一抹清凉印在苏灼之的眉心,向左右流淌,覆于眼上。
“我将这道心法传于你,只要心中默念,便能通过魔气分辨出周围的魔修,不被蒙蔽欺骗。”
冰蓝色的雪花隐隐浮现在额上,如花钿,泛着微光,很快又隐没于肤下。
苏灼之眸光掠去,不知是不是错觉,视觉变得十分敏锐,哪怕是蛛丝一般的细小黑雾,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尖嘴猴腮的魔修偷袭一手持琵琶的音修,先用风刃劈向琴弦,在音修抵挡时,又以一缕细弱的魔气绕到音修身后,猛地穿透后心,直击要害。
苏灼之心跳骤停,下意识想去拦,但眼前是回溯过去,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位音修前辈早在五百多年前,便已身殒。
苏言卿移开视线,平静轻声道:“看见魔气仅是前提,你出剑的速度也要足够快,这样才能挡下魔气的袭击,否则也只是徒劳。”
苏灼之怔怔地看着前方,慢慢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魔头何时会重现世间,可能直至他死去,封印依然牢固,但他还是要做好准备,即便做不到如此强大地保护红尘凡世,至少要护住自己在意的亲人朋友。
他在卷轴中,待了近一年,但这里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外面只过去了短短半日。
前半年,他一直在练剑术,后半年,苏言卿给他造出魔修幻影,让他进行模拟打斗,将理论投入到实战中,以此迅速增长经验。
在离开前,苏言卿又送给了他一些法器秘宝。
再回到书房,苏灼之像是大梦一场,恍恍惚惚,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直到看见手中的本命剑,剑柄上雕刻着华丽的凤凰纹路。
……他真的去了画卷里。
再次展开卷轴,桃花林中,一头白发的清冷修士,回眸望着他,眼底浮起浅淡的笑意。
苏灼之回以一笑,随后才将画卷小心翼翼卷好,和那些法器一同收入芥子囊中。
他从书架间走出去,回到书案前。
庆平正好跑进来,看到小少爷,一怔,惊讶喊:“少爷,您一直在书房里吗?我都找不着您。”
苏灼之笑了笑,调侃:“是啊,感觉好久没见你了。”
庆平一头雾水:“怎么会好久,不是才半日吗?对了,少爷您要的果子还未吃呢,旁边有晚莹煮的花茶,给您解腻。”
苏灼之顺手拿起一块荷花酥,咬了一口。
庆平又道:“方才谢玦回府了,还问起我您在哪,我跟他说不知,他脸色都变了。”更准确来说,不只是变了脸色那么简单,有些吓人,活像老婆跑了似的。
“哦,我吃完果子,去找他。”苏灼之一边吃着,一边说。
“少爷您别急呀,他等你是应该的,或者我叫他过来就好了。”庆平难得见到少爷嘴里嚼着点心说话,像是很久没吃过一般。肯定是修真界的膳食不好,委屈少爷了。
不过,也不用庆平去了,因为谢玦高大的身影穿过门,走了进来。
苏灼之抬眼望去,正想张口跟谢玦说话,却先看到了他周身翻涌的磅礴黑雾。比起他在画卷中看到的魔修,魔气浓重恐怖得多。
咚一下。
他手中的荷花酥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去,撞上谢玦的黑靴,才停下。
作者有话说:
掉马倒计时~
活像老婆跑了,后面是真跑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