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初升, 空气中还弥漫着属于夜晚的冰冷凛冽。
晏玖看到闻则时，还有些发愣，甚至下意识动了动手指。不久之前，五岁的闻则还抱着他的脖子, 软嫩的脸颊一直埋在他颈窝处。
转眼间, 晏玖玖看到披着清晨日光而来的少年闻则。
十七岁的闻则如青松般挺拔, 眉眼轮廓深邃, 看人的时候有种极其专注的感觉，尤其是目光落在晏玖身上时。
晏玖仿佛被那目光烫到, 慌乱移开视线，一转眼又看到一旁被铐着的莫思如。
他回过神来, 上前一步，挡住闻则视线, 问：“闻则, 你怎么在这？”
梦世界中那个五岁的闻则, 对莫思如似乎没什么感情, 也不在乎她的状况，但那毕竟不是真正的闻则。
而是来自于晏玖回忆的一部分。
他不想刺激闻则, 起码也要有点缓冲。
闻则似乎没有注意到异状, 轻声答：“我昨天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你，没接通，我有点担心, 就过来了。”
晏玖摸了摸外套，掏出手机，“我们进梦世界了。”
他的视线, 落到了闻则额前的发梢上，才发现上面带着些湿意, 像是露水曾经凝结于其上。
闻则不是刚来，而是在门口站了整个晚上？不对，在门口的马路上，气温不会这么低，除非是在树林间。
这附近有这么茂密可以称得上是树林的只有，晏家的后山？
才想到这里，晏玖觉得肩膀一紧，然后就发现他和闻则之间的距离急速拉进。
“梦世界为什么又出现了？你没有受伤吧？”
闻则比晏玖高小半个头，凑近的时候微微弯腰，几乎把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没，没事。”晏玖又不自在起来，一退，却发现已经把被铐在一旁的莫思如暴露出来。
闻则总算是看到了旁边的人，松开手，直起身体，彬彬有礼地问了一句，“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莫思如本是闭着眼睛在昏迷中，听到闻则的声音，却迷蒙地醒了过来。
“闻则？”
“你好，母亲。你怎么会在这里，父亲呢？”
这种对话，出现在母子之间着实奇怪，但晏玖却想起许久之前，五岁的闻则和莫思如之间的对话。
那样扭曲的亲子关系，发展到今日变成这样如同陌生人般的关系，倒也符合情理。怪不得，闻则会对在自己如此偏执和依赖。
难道是将缺失的亲情友情全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了？晏玖拍了拍闻则的脸，心中又生出一种属于家长的责任感来。
“没事，我来沟通。”晏玖看出来，闻则不是很想和莫思如交流。
闻则乖乖点头，后退一步。
“丁队，接下来怎么安排？”
丁旬指了指远处，说：“赵主任他们过来了，不管如何，莫思如涉嫌和犯罪组织新世界有关联，而且里面受害者众多，异能局必须先羁押她。”
说到这里，丁旬又停了下来，视线落在闻则身上。尽管这些年，闻逎成为几乎接近傀儡的存在，莫思如一直待在疗养院从不出现。
但这两个人，对于闻则来说，是人类身份的符号。
人类都有父母，于是祂便找了一对夫妻当做父母。祂只需要一个念头，便能修改人类的常识，让闻逎和莫思如认为“闻则”是他们的孩子。
符号不重要，却是祂维持人类认知的必要标签。一旦标签消失，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
丁旬求助的目光，落在了晏玖身上，“你，嗯，劝劝你的朋友。”
晏玖一愣，想起丁旬的特殊异能来。难道闻则面上看不出来，实际心里很难过？
他转身，抬手想要再拍拍闻则的肩，手举到半空中又僵住了。这种情况，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然后，他只能干巴巴地憋出一句，“你没事吧？”
没想到，闻则却动了。他低头，脸颊主动靠上晏玖掌心，轻轻蹭了蹭，“小玖，你陪着我，就没事了。”
“好。”
两小时后，晏玖和闻则一同到了异能局。
晏玖作为这次梦世界的亲历者，死在里面的晏启明和晏夫人还是他的血亲，自然是要到异能局录口供的。
而闻则，是陪晏玖来的。
录完口供，晏玖打开门一出去，就看到了乖乖坐在门口的闻则。
他似乎没有玩手机的习惯，坐姿端正，在听到门响的瞬间就站了起来。
“小玖，你好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晏玖才注意到，他的称呼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小玖。难道闻则也都想起来了？
不过此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晏玖还有事情没办完。
这个梦境显然与他有关，他急于知道梦境的核心究竟是什么。
“我还有点事，可以再等一下吗？”
闻则点头。
晏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丁队，我想知道这个梦境的来源。嗯？好，三楼对吗？那闻则呢？好。”
丁旬说赵熠正在审问莫思如，想要知道梦境根源，可以去看审讯过程。
晏玖发现赵熠一行人，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太寻常。毕竟这种保密机关，对一个高中生如此不设防，是完全不和常理的事。
或许，他们知道他曾经在这个世界的真实身份。晏玖不急着在短时间内就了解全部真相，便跟随着本能的感觉行事。
赵熠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伙伴。
“闻则，我想去看一下审讯的过程，因为梦世界入侵毕竟是发生在晏家。你呢？是先回去还是跟我一起？”
闻则：“跟你一起。”
三楼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外，丁旬、林共秋几人都在。
“丁队。”
“嗯。”丁旬对于紧跟在晏玖身后的闻则，没有露出任何惊讶地表情。
在刚才的简短会议中，他已经将闻则和晏玖之间的相处模式和那根无比复杂的线都告知众人。
讨论之后，他们适当调整策略，适当调整了下一步的策略。简而言之，就是引导晏玖和闻则之间建立健康可持续的关系。
闻则想要一直跟着晏玖，那就如祂所愿。
“过来，刚好问到核心问题。”
晏玖走过去，看见莫思如双眼茫然发直，明显是已经被赵熠控制了心神。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制造唤神石。”
“为什么要找上晏家？”
“为了……杀死晏玖。”
听到这句的时候，晏玖感觉到身边的闻则上前一步，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下意识抓住了闻则的手。
总觉得，如果不阻止对方，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闻则停了下来，反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指。晏玖安心下来，继续听里面的审问过程，倒是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还被抓着。
赵熠：“为什么要杀死晏玖？”
“先知说，他不应该存在……”
莫思如知道的事情并不多，赵熠根据这条线无论怎么问，都没能再问出更多结果。他只能换一个问题继续。
“你的异能是什么？晏家的梦境入侵，来源于什么？”
莫思如：“我的异能，名为绳，每个人身上都有束缚自我的绳。在这个梦境中，最重视的人或事，会成为那条勒死你的绳……”
原来如此，怪不得“新世界”要找上晏家的人。
一个人在世上，最为重视的人无非不过父母血亲或者是好友爱人。他们想用这个梦境杀死晏玖，那就要让他的血亲或是朋友成为这根绳。
只是他们没想到，晏玖不过十七岁，竟然真的能做到完全放下父母血亲，只把他们当做DNA上存在联系的陌生人。
莫思如继续说：“入梦之人，会看到重视人，梦境引导他不破不立，实则杀死便是主动钻入绳套之中，勒死自己……”
晏玖听到的这里，开始怀疑自我。
最重要的人，他最重要的人难道是那只红色竖瞳？不对，不应是这个样子。
且不说那红色竖瞳根本不是人，他心中最重要的怎么会是那红色竖瞳。与其说是红色竖瞳的不明生物，不如说是……
晏玖下意识看向站在身边的人。
闻则骨相极佳，侧面轮廓起伏完美得如同艺术品般，眼角那颗颜色浅淡的泪痣……
“你好像很喜欢我这颗泪痣……”
这句话莫名在晏玖脑中涌现出来。
喜欢泪痣吗？晏玖想来，他似乎没有这方面的特殊癖好，泪痣也算不上什么少见的特征。
可他似乎对闻则眼角的泪痣，似乎真的注意过多……
或者，他喜欢的不是那颗泪痣，而是……
“怎么了？”
闻则感知到晏玖落在身上过久的视线，转脸过来，问了一句。
不对，这才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晏玖你是禽兽吗？
看到出现在眼前，显得还有几分青涩的脸，晏玖猛地回过神来，顿时唾弃起自己的胡思乱想起来。
眼前这过分俊美的十七岁少年，不仅未成年，还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行，看来恢复部分记忆后，他的思维方式也被身体和年纪同化了。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晏玖觉得，他应该保持在一个亲密朋友的距离上，再进一步的话，未免太过禽兽。
想到这里，晏玖转身对丁旬说：“丁队，我想了很久，决定接受异能局的建议。”
丁旬：“啊？什么？”
“就是之前你们提议的，退学，进入异能局的专门学校。”
丁旬目瞪口呆，甚至有些不敢去看几步之遥的闻则。不不不，绝对不能这样子。
他有理由相信，晏玖一旦进入异能局专门学校，第二天天灾就要降临。
闻则没有说话，脸上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可丁旬却觉得毛骨悚然，急速思考之后，甩出一句话来。
“抱歉，嗯，异能局的专门学校最近满员了，无法招收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