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玖不能容忍自己被囚禁在奇怪的地方, 有一件事情他需要证实。
五岁那年，进入这具身体内的外来意识，他怀疑就是自己。
“系统”当时待在身体里，虽然不能操纵身体, 但却能感知到一些片段。外来意识在逃过一劫后, 曾经在警局里提到过“闻则”两个字。
后来的记忆就断层了, 可能是意识的本能保护隔绝了窥探的视线。
但通过这些记忆片段, 晏玖几乎可以确定，闻则就是他的契约对象。
他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他为何会成为交易平台的交易员, 十七岁之后的记忆为何会断层，但晏玖目标明确。
无论如何, 他需要先找到闻则。
可眼前这些小熊玩偶，强大而古怪, 此时小熊玩偶表达出来的皆是善意, 和它们产生冲突没有任何必要。
“我可以见见你们的主人吗？”
从小熊玩偶的举动可以看出, 它们只是为住在这个地方的人服务而已, 并没有权力改变其中的规则。
想要离开，或许还是需要见到这个地方的主人。
管家小熊挠了挠头, 有些为难：“主人他有点麻烦需要处理, 不知道需要多久，或者这样，您同意成为家里的另一个主人的话, 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
有三秒钟的时间，晏玖被说服了，甚至想要冒险一试, 最终还是理智让他放弃这个想法。
总觉得，一旦承诺成为这里的主人, 就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我等他回来，”晏玖犹豫片刻，又说：“不过待在这里，似乎有些无聊。”
管家小熊一拍掌，说：“原来如此，请您跟我来。”
他领着晏玖，回到之前路过的那间影音室。
“请坐。”
晏玖环视一圈，有些理解不了。
影音室中没有沙发，只摆着一只巨大的小熊玩偶，小熊玩偶摆在正中央的位置，占据了房间的大半空间。
小熊玩偶前面摆了个小推车，放满了各类小吃，最上面还摆了只红玫瑰，带着露水，像是从花园里刚刚剪下那般新鲜。
“坐哪？”晏玖问。
管家小熊一只那只巨大的小熊玩偶，说：“这是我们为贵客您特别准备的小熊沙发，按照人体工学设计，舒适度秒杀市面上一切同类产品！”
行吧。
晏玖看着管家小熊热切的双眼，心想自己如果不坐，还不知道它要介绍到什么时候。
坐下去之后，触感的确舒适，如同泡在温水中，柔软又有支撑力，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晏玖抬手，按了按巨型小熊的肚子，毛绒绒有回弹感，是实体。他这才放下心来，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多疑。
一有这种莫名的安心感，就会想起那危险巨大又莫名其妙的未知生物。
管家小熊调整好灯光，对着门外的一串小熊玩偶招了招手。
从里面钻出个穿着导演马甲的小熊，他上前时，还挺激动的，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尊贵的客，客，客人，可以请您赏脸观看我精心准备的剧目吗？”
看电影？
晏玖有些兴致缺缺，但这里的主人还需要一段时间才回来，也只能看电影消磨时间了。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导演小熊兴致勃勃地开始调试设备，随后开机播放。
眼前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几个选项：校园、豪门、末世。
“这是什么意思？”
导演小熊一拍胸口，说：“这是我的最新力作，无论你喜欢什么题材，都可以满足您的需求！”
“……”
看着它信心满满的样子，晏玖不舍得打击，说：“那先看看校园？”
“好嘞！”
随后，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部青春片，晏玖看了没多久就觉得脑瓜仁痛，总结一二大概就是十六七岁的男生女生因为早恋影响学习，闹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麻烦。
最终没能激发异能，死在了梦世界中。
“……”看到结局的时候，晏玖陷入沉默。
“您觉得怎么样？”
看着导演小熊信心满满的样子，晏玖犹豫着问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结局挺突兀的。”
“啊？”
“前面是青春校园爱情，后面怎么突然就末世异能走向悲剧了？”
导演小熊抠了抠头，“其实我这是现实向的作品，隐喻现实，希望能对您能有所启发。”
启发没启发，晏玖不知道，但挺荒谬的，像是主角艰苦奋斗终于功成名就结果天降陨石被砸死一样荒谬。
只是，导演小熊的眼睛太亮，他也不忍心打击对方，“那看看豪门吧。”
晏玖记忆中的豪门，来自于和晏家人的短暂相处，属于一个放在这个世界有些荒谬的存在。
画面出现的时候，晏玖微微一愣。
这分明就是晏家的宴会厅，而屏幕中的那一幕，正是生日宴会那一天的事情。
场上的客人带着面具，一张张脸都在僵硬微笑，悠扬的小提琴曲缓缓流动，表演者正是悬挂在半空中的晏疏清。
晏疏清倒是没有带面具，满脸惊恐，拉小提琴的姿态却很是优雅。
“您觉得怎么样，我准备把这一段作为豪门电影的宣传片，投放到全世界每一个屏幕上！”导演小熊介绍它的雄心壮志。
晏玖：“你说的全世界是指？”
“当然是人类能看到每一个角落。”
“……”晏玖心想，晏家人以为生日宴会上出的洋相，就这么轻轻揭过，大概从未想过，会有一只小熊玩偶把他们丢的脸放过全世界看吧。
“哼哼，这些人应该会感谢我让他们走向世界。”
电影继续播放下去，导演小熊说：“接下来的部分，我决定引入目前最为流行的直播元素，接下来的镜头都是演员的真实经历哦。”
啪的一声，画面内的门被推开，出现的是晏疏清惊慌失措的脸。在他身后，脸上画着五颜六色油彩的小丑提着一把电锯慢慢走了过来。
晏疏清四下张望，看到一人之后扑了过去：“段睿泽，救我！救我！”
段睿泽：“我为什么要救你。”
“我，我是你未婚夫啊！”
“我的未婚夫不是你，你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假货。”
“可是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段睿泽忽然神色狰狞起来：“喜欢，你还敢说喜欢？那难道不是你的异能吗？”
说着说着，段睿泽忽然并起双指，狠狠扎入自己眼眶之中。
“我这双眼睛，看不清楚真相，那我不要了！不要了！”
他抠下眼珠子，一把掐住晏疏清的下巴，强行塞了进去。
“你不是喜欢所有人都看着你吗？你不是总在争取别人的注意力吗？给你，眼睛都给你！”
“啊啊啊！呕——”
晏疏清跪倒在地，死命抠着喉咙，想要把眼珠子吐出来。他满脸通红，看着段睿泽说：“你疯了。”
“嘻嘻嘻，你说呢，满意你看到的吗？”
段睿泽露出个诡异的笑容，自眼睛留下的血痕处，裂成两半。皮肤剥落之后，露出小丑那张五颜六色的脸来。
晏疏清也顾不上吐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继续跑。
接下来的画面，就在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中循环，晏疏清一直求助各种被他征服的人，而那些人都无一例外变成了小丑。
“这是怎么拍的？他为什么逃不出去？”
导演小熊摸了摸下巴：“他被自己的恐惧困住了呀，人性，多完美的一部作品，我觉得我可以拿去竞争最高电影奖项。”
自身的恐惧？此前赵熠在分析梦世界的时候，也说过梦境本源是恐惧。如果晏疏清无法战胜自身恐惧的话，就会永远被困在循环之中。
小熊玩偶似乎能在梦世界中来去自如，也不知道这些小熊玩偶口口声声的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画面中的晏疏清开始了新一轮的循环，晏玖失去兴趣，说：“换一部吧，看看末日题材？”
末日，正是这个世界即将迎来的命运，或许能在里面找到和此间主人有关的线索。
画面一暗，再次亮起的时候，换了主角。
这部末日题材的电影，主角也是晏玖见过的一张脸。那个和晏疏清勾结在一起，把培乔学生拉入梦世界的黑衣人，代号“梦魇”的犯罪分子。
赵熠一行人，就是在追捕此人，才会出现在培乔校园内。可惜是那次交手后，他们没能从监控摄像头找到梦魇的踪迹。
梦魇在逃命，他开着一辆越野车，越野车后面紧追不舍得是数量无穷无尽的堕落者。
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无法摆脱堕落者的追杀。道路没有尽头，他也前路也晦暗不明。
晏玖问：“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他并不是想救梦魇，而是想起赵熠说找到梦魇是让所有人离开梦世界的关键。他们这些异能者离开不难，但要带陷入梦世界的普通人一起离开，却需要更多筹谋。
导演小熊：“当然是被自己的恐惧困住了呀。”
“可以想办法把他带出来吗？”
“为什么要把他带出来呢？”导演小熊歪了歪头，“您很重视他吗？”
“不，我的朋友在找他，或者说，想要抓住他……”
导演小熊：“朋友，您总是有这么多的朋友呢，为什么？我们的全部意义，都是为了您而存在，只有我们还不够吗？”
对上那双黑宝石豆豆眼，晏玖莫名觉得有几分愧疚，又觉得这种问题最好不要回答。
他轻轻拍了拍导演小熊的头，“即便是鸟儿，也不愿意困在笼中，就算笼子是用黄金打造，在鸟儿眼中，那都不过是困住它的牢笼。”
“你们的主人，什么时候才会有时间呢？”
晏玖放低了声音，手上的力道愈发轻柔，把导演小熊摸得几乎要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啊，祂不敢见……”
话才说到一半，导演小熊就自觉失言，小胖手一捂嘴巴，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贵，贵，贵客，对不起，我有点急事要忙，您可以自由选择喜欢的电影，我我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它留恋地用头再次蹭了蹭晏玖的手心，豆豆眼中几乎要蓄满泪珠，明明是玩偶，却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恋恋不舍的气息。
晏玖的手还没放下，就见导演小熊如同一阵风般刮了出去，顺便还关上了影音室的门。
他没动，也没起身去开门。
门后只会是另一个房间，只要没有见到这个地方的主人，就无法真正离开。
难道真的要使用暴力？
晏玖摊开掌心，幽蓝光晕凝聚，长剑出现，这一次的长剑，似乎同之前有了些许不同。
剑柄出现之时，不像此前那样只是一圈螺纹，而是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蟠螭纹。握于其上，晏玖能感觉到空间中涌动着的能量都在呼应这把剑，呼应着他。
在吸收了“系统”遗留的灵魂碎片之后，他对这个世界的能量运转规则更为得心应手了，无需体会无需刺激，如同呼吸般自如。
如果他能把能量转化成“梦魇”的异能，倒是可以找到破解梦世界和现实世界的交界点，让所有人大梦初醒。
嗯？
晏玖忽然觉得，身下的小熊沙发，轻轻抖了一下。
沙发会动？晏玖意识抬头，捕捉到小熊沙发那黑黑色豆豆眼中一闪而过的猩红光泽。
他翻身而起，膝盖跪在小熊玩偶肚子上，剑尖对准心口。
“是你？”
小熊沙发体型巨大，黑色眼珠自然也体积不小。晏玖透过那双眼睛，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仿佛刚才看到一闪而过的红光是错觉。
他相信直觉，继续说：“那天在一号宿舍楼顶楼的是你，在我和闻则的宿舍中的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也是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身下软绵绵的小熊沙发，总算是有了动静。
黑宝石眼睛中的红色光泽蔓延开来，最终变成红色竖瞳，而毛绒绒的触感也成为一片黑影。
祂的身体于影音室中的暗影交接，仿佛整个房间都是祂的一部分。
晏玖指着祂的长剑，在涌动的黑色影子中陷了进去。他下意识往外一抽，并不想让未知生物误会自己有攻击的意思。
这是祂的领地。
然而，剑却没用动，仿佛陷入流沙之中，甚至带着晏玖往那个方向拉扯过去。
“你每次都这样！”
晏玖怒道，手掌一翻，长剑化作点点光晕没入体内，随后又往后退了几步，在两人中间划出一道安全范围来。
不久之前，就是在那片原始丛林中没有注意，被祂吞入腹中，才导致自己被关在这个古怪的囚笼。
祂眨巴两下眼睛，红色竖瞳中是掩饰不住的渴望。
晏玖不为所动，问：“可以交流吗？”
他耐心等待了几秒，没有得到回答，“也对，你不是人类，怎么交流呢？或者，你可以让一只小熊玩偶作为我们交流的翻译？”
话音才落，黑色影子翻涌着，祂的体型似乎膨胀了不少。原本只是占据房间的大半空间，此时却几乎挤满了整个房间的空间。
好在祂还有点分寸，给晏玖留下一块足以立足的地方。
生气了？晏玖从祂那只红得几乎要滴血的眼睛和不断膨胀的身躯判断出情绪的变化。
或许是被刻意留下的安全距离蛊惑，或许是此前那些可爱的小熊玩偶削减了本能的警惕心，晏玖下意识抬手，碰了碰眼前的一团黑影。
他拍了拍，如同拍小熊玩偶的头顶那样，又蹭了蹭一下。
不得不说，这未知生物的手感居然不错，温热光滑又细腻，如手如同一块暖玉。
晏玖摸了几下，莫名有些上瘾，用一种把玩玉石的手法反复抚摸了几遍。
“嘶——”
陡然升起的温度让晏玖缩回手，也意识到自己动作的不妥。
“不好意……”
道歉的话停在嘴边，晏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团黑雾的祂，已经变成黑红交加的颜色。
红色竖瞳消失不见，黑影之中透露些许红色光晕。
这是，害羞了？祂的情感还挺丰富。
晏玖愈发觉得，和平交流是对付这实力深不可测的生物的最佳方法。
他温声问：“你能听懂我的话，可我听不懂你的意思，这会让我觉得很遗憾。”
红色竖瞳依旧沉在祂的身体里没有出现，但祂显然听到了晏玖的话。
一缕细细的触手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几分扭捏。即便没有言语，晏玖也读出其中蕴含的意味来。
这是害怕了。
他想起此前的几次见面，自己都是毫不犹豫斩断这些触手。或许，祂伸出触手并非是攻击，而是想要交流？
晏玖伸出手，摊开手心以示友好：“放心，我这次不会切断你的手。”
细细的触手总算是落到他的掌心。先是轻轻接触，发现晏玖果然没有凝聚出那柄剑后，才放心大胆地缠绕上来。
与此同时，一道意识也在晏玖脑中出现。
[你想要什么？］
晏玖：“我想要离开，离开这个梦世界。”
祂没有再说话，红色竖瞳再次出现，其中光影交错。
与此同时，大量意识涌入晏玖脑中，不像是和他交流，而像是几个意识之间的争吵。
[不可&%不离开￥%］
[他想要#%都给！］
[这%什么都有……］
[他……不喜欢……再次，重复。］
混乱的信息冲击着晏玖，让他脑袋一阵胀痛，差点失去意识。
就在此时，祂似乎发现了晏玖的异样，那条缠着手腕的触手慌乱收回。
耳边陡然清净，晏玖揉了揉眉心，脸色有些苍白。
不明生物蠢蠢欲动，想要碰触晏玖，却又害怕伤害他，红色竖瞳眨巴数次之后，整个身影化作雾气消失。
“欸！”
晏玖急了，上前一步，却没赶上祂消失的速度。
不是吧？又跑了？那他接下来怎么办？
叮——
轻微的一声金属碰撞地板的声音响起，回答了晏玖的疑惑。
地面上，躺着一枚黄铜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