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盛雪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旁边又传来另一个人的搭腔声：“统一配发的盒饭啊，怎么了？”

像是一段早就设计好的程序，在夜色中反复循环播放。

面前的人眼神没有焦距地看了林盛雪一眼，又愣愣地回过了头，跟旁边的人一起不紧不慢地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林盛雪目送着两个人走到房间门口，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淡，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最后两个人似乎变成了两道薄薄的投影，紧接着彻底消失在了门前。

*

另一边，在中央城内一间昏暗的地下室内，忽然传出来一道焦急的女声：

“怎么样了，连上了没有？”

许芳庭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她提前在墙上装了最好的隔音材料可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这间地下室位置隐蔽，原本是商业用途的仓库，并不是玩家的私人领域，这段时间就暂时充当了他们的活动区域。

地下室里横七竖八摆了好几台电脑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仪器，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字符串，唐樾坐在电脑前，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边争分夺秒地敲键盘，一边随口安慰他姐姐：“姐，别催别催，快好了。”

唐宁跟着熬了两天，这会儿实在没什么精神了，萎靡地趴在桌子上，扒拉过一边放着的茶壶给自己灌了一杯浓茶。

唐樾手上动作不停，也不敢打包票：“我也不确定，只能尽力试试。”

这里的系统实在是过于超前了，至少现实世界的技术力绝对做不到这个程度。他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能通过林盛雪带进去的辅助程序实现定位和通讯这两个简单功能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就这还是仗着他对这些玩意儿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想到烧高香，他叹了口气，又打开一个界面，补充了一句：“你们还是再给我上一柱香吧。”

愿护佑中央城的伟大神明也能庇佑他。

许芳庭打了个哈欠，从抽屉里摸出一把棍状物，熟练地给桌角上的香炉里插了一根无烟电自制香。

中央城里买不到香这种过于古老的东西，所以前两天许芳庭去外面批发了一些木棍用来替代。但唐樾觉得光秃秃的不是很虔诚，于是许芳庭又给他在木棍的顶部加了一节塑料管，塑料管里填了一些用剩下的荧光粉。

此时香炉里已经插了十六根自制香，正肆无忌惮地向外散发着七彩斑斓的光芒。

许芳庭有点眼疼，琢磨着下次还是都换成绿色荧光粉吧。

绿色护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神明庇佑，在插上这根香之后，唐樾那里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好了好了，连接上了！”

唐宁和许芳庭来了精神，连忙一起凑了过去。

唐樾翻出两副耳机递给两个人。

三个人戴上耳机，凝神听着对面传来的动静。

一阵刺耳模糊的电流声之后，耳机内终于传来了一点人能够听懂的动静：

[通报：玩家章毅死亡。]

[通报：玩家汪宁死亡。]

[通报：玩家李思怀死亡。]

……

一长串的死亡通报之后，对面的声音陷入了沉默，耳机里再次只剩下刺耳模糊的电流声。

连接断掉了。

三个人摘下耳机，面面相觑。

许芳庭被一连串的死亡通报搞得有点懵：“这……盛雪这是去了什么鬼地方？”

唐宁急得直拍弟弟的后脑勺：“再找找，能定位吗？”

唐樾捂住自己的后脑勺，表情也凝重起来：“别着急，我试试。”

至少刚刚一长串的死亡通报里没有林盛雪的名字，应该……没出事吧。

*

陆见青也看见了两个人消失在门口的场景，表情若有所思。

这栋大楼的情况，好像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天快亮了。

林盛雪抬头看见大楼里漏进来的朦胧天光，眼前忽然一阵晕眩。

陆见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林盛雪摇了摇头：“没事。”

可能是熬夜太过了，或者是刚才目睹两道幻影消失之后的后遗症。

他看了一眼躺在笼子里安静如鸡的兔子，说：“我们先回去。”

陆见青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点不安。

两个人回到了林盛雪的房间。

陆见青熟练地开窗通风，顺便从柜子里摸出热水壶来烧了一壶热水。

林盛雪冷眼看着他忙来忙去，简直比他还像这个房间的真正居住人。

他甚至怀疑陆见青连自己的房间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两天净往他这里跑了。

他也懒得管陆见青，直接把装着兔子的笼子放到桌子上，也不绕弯子：“我们知道你能听懂我们说话。”

兔子躺在笼子里，两条后腿蹬了蹬，装死。

林盛雪想了想，把兔子从笼子里捞了出来，拎着兔子的两只耳朵，放在了陆见青刚打开的窗户边上。

晨风带着夜间未散的凉气扑面而来。

兔子被吹得四肢乱蹬，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陆见青还在烧热水，听见动静探头过来看热闹，虽然他看不见，但并不妨碍他煽风点火：“别乱动啊，我们林先生手可不是很稳，要是一不小心松了手那可就不是很妙了。”

兔子叫声越发凄惨，四肢却不敢动了。

林盛雪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把兔子拎了回来，把一直揣在兜里当摆设的手机丢给它：“会打字吗？”

兔子忙不迭地点头。

它低下头，开始用爪子艰难打字。

陆见青随手给林盛雪递了一杯热水，凑过来看不存在的兔子打字。

看了一会儿，他的目光从屏幕上的一堆乱码上转到了林盛雪的手机上，在手机左侧偏上的位置，亮着一个红点。

手机都是中央城统一配发的，在进入大楼之后就被彻底屏蔽了信号，他也没有再看过自己的手机。

但陆见青很清楚地记得，手机的那个位置并没有红点。

他看向林盛雪。

林盛雪喝了一口水，表情平静：“一点小玩意儿，陆先生来这里之前都打听了那么多东西，我总不能什么都没准备吧？”

陆见青又瞅了一眼，并不敢有什么意见，继续看在自己眼中不存在的兔子打字。

只见兔子磨磨蹭蹭上蹿下跳了半天，只打出了四个字：“换九宫格。”

二十六键，又是手机屏幕，对于兔子爪子而言太过折磨了，简直惨无兔道。

林盛雪见这兔子不是很想配合，冷飕飕地开口：“你自己不会换？”

有能打出这四个字的功夫也不至于连换个输入法的功夫都没有。

兔子装聋作哑，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林盛雪瞥了它一眼，给它换成了九宫格输入，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兔子打字：“许槐。”

陆见青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愣了一下。

他问林盛雪：“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管理系统内部正在通缉的那个人吗？”

林盛雪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陆见青。

陆见青肯定了他的想法：“他就叫这个名字。”

提到这个话题，兔子明显激动起来，它在原地乱转了两圈，终于打字：“不是我！”

林盛雪想了想，问：“抓到通缉犯有奖励吗？”

陆见青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当然，有一大笔丰厚的奖金。”

林盛雪有些意动，看了一眼兔子。

兔子被他的目光中饱含的深意吓得竖起了耳朵，两只前爪前所未有的灵活，劈里啪啦开始打字：“我能解释，这里的很多情况我都能解释。”

林盛雪垂下眼睫，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那就从你跟我旁边这位陆先生的恩怨开始讲起吧。”

*

其实兔子，不对，在他还做人的时候叫许槐，原本跟陆见青并不认识，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恩怨。

他是管理系统的特殊技术人员，被分派到这个点位负责玩家们的“复活”工作，每天正常时间上班，正常时间下班，日子单调而平静。

直到大约一个月前，他在复活一个第一次死亡的女玩家的时候，原本正常的操作流程突然提示了操作错误。

这个突如其来的错误导致了那个正在复活的女玩家恢复了意识。

当时许槐正按照流程打开墙上的玻璃管，从里面随便挑了一只兔子出来准备作为新生意识的容器。

玩家的躯体已经在副本中损毁，新生的意识也需要融入新的容器中温养，所以作为复活点的这里常备崭新的容器。

容器可以是兔子，也可以是别的东西，选择兔子也只是因为神选择了兔子作为符号而已。等新生的意识跟容器彻底融合，兔子就会成长为意识本体的模样，从而完成玩家的复活。，

而女玩家原本的意识漂浮在待销毁的容器中，看见了那只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的兔子。

兔子身周无数密密麻麻的字符，字符中，一个新的“自我”正在诞生。

我在这里，那么对面是谁？

许槐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报错提示，按部就班地跟同事通讯：“嗯，数据复制完毕，损毁部分已经修复，接下来对原数据进行删除操作。”

删除……删除什么，删除我吗？

女玩家模模糊糊间，好像理解了中央城所谓的“复活”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不能接受这种复活，这怎么能算复活呢？

许槐刚挂断通讯，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系统的警报声：“检测到原数据波动，疑似意识恢复，请尽快销毁。”

他立刻去尝试对原数据进行销毁，但所有的操作要么失效，要么报错，完全没有办法完成指令。

原数据的波动也越来越强烈。

后来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就成了一只兔子。

最后，兔子对情况进行了总结：“因为系统故障，所有操作全部报错，最后她进入了我的身体，我进入了兔子的身体，被销毁的成了复制的新生意识。那天并不是封闭时段，她利用我的身体和我的通行证逃走了。因为我的匹配躯壳并未损毁，兔子无法按照规定生成新的匹配躯体，我只能一直以兔子的形态存在。”

“那次系统故障被机器记录在了日志里，你应该看到过了，原因就是因为你旁边那个姓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