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走后，林盛雪从桌子上扯了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自己脸上的番茄酱。

躺在地上的齐乐偷偷摸摸睁开了一只眼睛，左右观察了一番，用气音小声问道：“老大，那两个人走了吗？”

林盛雪伸手把他扯了起来：“走了。”

齐乐揉了揉摔疼的脑袋，不解地问：“老大，孙远那狗东西那么编排你，你怎么还顺着他承认了？”

他一边嘀嘀咕咕地骂孙远，一边从桌子上挑了一杯没有被刚才事情波及的豆浆揭开盖子灌了下去。

刚才那一声惨叫可是耗尽了他毕生的功力，眼下嗓子都开始发疼了。

林盛雪问他：“你就不怕我真是篡改你记忆的鬼怪？”

齐乐难得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无语道：“老大，我知道我看起来傻了点，但你可能不相信，我真的不傻。”

他进精神病院之前也得过奥赛冠军的好不好？

林盛雪对他说自己不傻的说法持保留意见，向齐乐说出了自己的分析：“从刚进副本不久，我就察觉到了孙远的问题，他对玩家的态度有着明显的敌视。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孙远的身份可能是在鬼怪阵营的。但后来他面对鬼怪的态度让我打消了这个想法。所以，我最终猜测他的通关方式可能跟玩家的存活率有关，他跟副本里的鬼怪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玩家的性命。

前天你撞到他的时候，他来的方向是那对夫妻中丈夫的班级，他很有可能采用了某种手段害死了那个丈夫，或者是夫妻两个人。因为夫妻关系需要长久共同生活才能显得不违和，因此他们两个人是鬼的可能性不高，他下手也无所顾忌。而根据他拍到的照片，他在下手之前已经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所以并没有来找我们两个下手。

可夫妻二人死后，副本依旧没有出现什么变化，他也没能通关副本，他可能意识到了死亡人数还没有达标。但因为玩家中还有一个‘鬼’存在，他在确定谁是真正的鬼之前依旧不敢出手，所以才选了个人多的时候想靠手里的照片把我‘鬼’的身份确认下来。”

林盛雪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齐乐恍然大悟：“所以孙远的目的不是确认谁是鬼，而是谁是玩家！”

林盛雪点了点头。

现在他在孙远眼里变成了“鬼”，齐乐在孙远眼里变成了死人，那在孙远的视角，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一个“玩家”了。

而孙远接下来要做的，很有可能就是要对周怀永出手了。

他们自己狗咬狗，倒是省了林盛雪的事情。

齐乐看时间差不多了，问林盛雪：“老大，我们现在去教学楼吗？”

林盛雪垂眸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先等等，看看女老师今天会不会来。”

两个人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快上第一节课了，一直给他们发布任务的女老师依旧没有出现。

看来副本已经到了自由活动阶段了。

也许是自由活动，也许是……混乱。

齐乐灌了两大杯豆浆，觉得嗓子好一点了，才问：“老大，今天我们要干什么？”

“先去上课，”林盛雪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去找陆见青。”

*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班上久了伤身体，才不过一天的时间，教室里就少了大半的鬼学生，剩下的鬼学生也都是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完全没有昨天的活跃。

林盛雪草草应付完他们，去隔壁找了刚好上完课的齐乐，两个人一起去找陆见青。

陆见青虽然平时出现得十分勤快，但真找起来反而找不到人了，两个人几乎把整个学校逛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陆见青的鬼影子。

林盛雪有点烦，也不太想继续找了，就对齐乐说：“先去井边看看吧。”

既然陆见青暂时找不到，只能先去解决别的问题了。

齐乐自然没有异议。

谁知两个人刚一走进树林，就见地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是今天早上刚刚分开的孙远。

孙远整个人蜷缩在路边的草丛里，半身衣服都被流出来的鲜血染红，身上深浅不一的伤口还在大量往外流血。

他像是已经没有力气给自己止血了，眼神空洞洞地注视着灰蓝色的天空，分明还梗着一口气，却像是已经死不瞑目了。

直到林盛雪走过去，冷淡的面容映入他充血的瞳孔时，孙远才像是终于回光返照了一样，眼珠微微动了动，艰难开口问：“你不是鬼……周怀永才是……对不对？”

林盛雪点了点头：“对。”

孙远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有些喘不上来气。

如果他早知道……一定不会蠢到去对真正的鬼下手。

林盛雪半蹲下来，冷漠地注视了一会儿孙远追悔莫及的表情，开口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你的新手大礼包究竟抽到了什么？”

孙远的神智已经有些涣散了，他再次直愣愣地瞪着灰蓝色的天空，模模糊糊地回答：“一张卡……副本死亡率超过平均值，就会触发副本难度自查，还活着的玩家……就会以平均积分被传送出副本。”

这也是他最开始跟周强交易的筹码，只要其他玩家死了，他们无论如何都可以活着。

林盛雪毫不意外，平静地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副本的死亡率可能是100%呢？”

孙远没有再回答。

他耳边一片嗡鸣，已经听不清任何话了，失血过多使他的身体变得冰冷，他模糊的意识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自己生命的逐渐流失。

他在最开始也想过，如果第一个副本就用了这张卡，以后无数个副本又该怎么办。

可副本里无处不在的恐惧和死亡的威胁蒙蔽了他的理智。

他又想……他最开始就不动用其他玩家的死来送自己出去的心思，或许，他也不是没有机会活过这五天。

只是一切都结束了。

林盛雪没有继续管孙远的尸体，重新站了起来。

齐乐在旁边默默算了算副本目前的存活率，有些心惊胆颤，忍不住吐槽道：“最后才剩下三个玩家还没能触发孙远手中的卡，这个副本的存活率……”

要是运气差的话，恐怕真的要接近全军覆没了。

但按照目前已知的难度来看，虽然麻烦了些，但通关几率并不应该这么低。

林盛雪拧眉思索了一会儿，总觉得副本里还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如果找不到这个关窍的话，恐怕他们通关副本的方式就需要保守一些了。

在林盛雪思考的过程中，一滴水珠突兀地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抬起头，看见空气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片雨的范围并不大，只笼罩了从两个人所在的地点向外延伸出的一条小路，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细雨之外的空间就变得朦胧模糊起来。

是秦思锦在叫他们过去。

齐乐才刚刚计算过副本存活率，乍一见到这么邪门的召唤方式，整个人都麻了，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林盛雪的方向。

他们原本是想去井边不假，只是主动想过去和被动过去还是不一样的。

林盛雪拂去了落在手上的雨滴，说：“既然只有这一条路了，那就过去吧。”

两个人走过去的时候，秦思锦正安静地坐在井边，低着头拿手指绕着头发。

她今天已经穿好了皮，手里也没有拿刀，看起来十分体面。

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她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看起来像是正在发呆。

林盛雪等了她一会儿，见她还是不肯说话，主动开了口：“秦老师今天叫我们来是做什么的？”

秦思锦兀自坐了一会儿，温温柔柔地开口：“妹妹已经被我吃掉了，多亏了你们，我才能吃掉她。真不愧是我的亲妹妹啊，从我吃掉她之后，我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我已经十几年没有感受过这么暖和的感觉了。”

林盛雪对她暖不暖和并没有什么兴趣，随口说：“那就恭喜秦老师了。”

秦思锦像是很高兴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笑了一会儿，才像是终于想起了正事一样，阴冷的目光看向林盛雪，开口说：“你向井神祈求过，希望能够直接通关副本，对不对？”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委婉地提醒道：“可是井神并不能做到这一点。”

秦思锦依旧是一脸好脾气的温柔表情：“现在井神可以做到了。”

林盛雪兴趣缺缺：“要是有条件的话，那就不必了。”

秦思锦被他噎得脸色扭曲了一瞬，不得不开门见山：“你们把周怀永给我带过来，我就送你们出副本。”

林盛雪思考了一番，说：“我们可以把周怀永带过来，但送我们出副本就不必了。”

秦思锦皱了皱眉，浑身的阴气压抑不住地四处乱窜：“你是什么意思？”

林盛雪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您可以把这次的事情当成出于人道主义的帮助，但并不是信徒和井神之间的交易。”

秦思锦黑漆漆的眼珠盯了一会儿林盛雪，慢慢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既然你这么想，那就随便吧。”

她的目光转而落到齐乐身上：“你呢？如果你愿意跟我交易，我不但送你离开副本，还可以给你双倍积分。”

齐乐半点也不肯上她的当，“呵呵”笑了两声：“下次吧下次吧，我们来日方长。”

秦思锦像是对他们的态度有点生气，却不知道为什么按捺住了。她挥了挥手，天上朦胧飘荡的雨丝瞬间消失不见了，周围的风景也重新显露了出来：“你们可以走了。如果在明天天亮之前，我看不到周怀永的影子，你们应该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紧接着，两个人同时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请玩家于明天天亮之前完成“井神的委托”，未完成者将扣除本副本所得全部积分。]

听完任务播报，齐乐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没完成就抹杀。

至于积分，有没有命活着用都不一定，暂时还是没必要在乎这种身外之物了。

林盛雪冷淡地看了秦思锦一眼。

如果刚才他们答应了让秦思锦送他们出副本，这个任务恐怕就不止是扣除积分那么简单了。

秦思锦感受到他的目光，冷下了一张惨白的脸：“你们还不走？”

林盛雪开口跟她讨价还价：“既然井神需要我们给你办事，那是不是该给我们一点相关信息？”

秦思锦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番：“你想知道什么？”

林盛雪说：“你的生平。”

秦思锦听到这个问题，居然没有生气，甚至心情看起来反而更好了些：“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这些事情了，让我想想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呢……啊，有了，就从周怀永那个贱人开始吧。”

在她讲述完自己的生平之后，林盛雪也终于能够把这几个人不同的线串联起来了。

秦思锦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跟周怀永认识的。

周怀永早就毕业了，那个时候是受邀去首都参加一个高级教师的活动，参加活动的间隙时常去自己的母校缅怀自己的青春，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认识了，还互加了联系方式。

周怀永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好歹才学是实打实的，加上一直在给自己立有理想有情怀不为世俗名利所累的高洁人设，两个人联系的过程中渐渐生了情愫，就顺便谈了个恋爱。

毕业后秦思锦怀孕，辞掉了原本教育机构的工作，带着孩子来到了周怀永所在的城市扎根。

原本打算好了等秦思锦的工作稳定下来两个人就结婚，谁知道秦思锦过来之后才发现，周怀永早就在她不在的时间里劈腿好几次了，她一时承受不住，险些吊死在树林里，被心理室的孙老师发现救了下来。

后来的事情也顺理成章，秦思锦发现了渣男的本来面目，跟周怀永分手之后重新跟心理室的孙老师在一起了。而周怀永则对秦思锦的行为怀恨在心，正好他手上缺一个人献祭，就干脆把秦思锦推到井里杀掉了。

秦思锦死后怨气不散，阴差阳错成为了井里的井神，帮助解决中学里的人的祈愿，换取他们的气运来帮助自己修炼。

气运这东西虚无缥缈，就算被抽取了很多人也只会以为是自己倒霉。原本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运转下去，直到有一天，有人向井神祈愿，希望能杀掉自己的同桌。

交易达成，秦思锦手里沾了血，也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她借用新获得的力量向许愿者收取生命，却意外发现这个许愿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放过了方浩宇，条件是让方浩宇帮她引诱其他人来向她许愿。

谁知道方浩宇为了不受她控制，转头就去找了她妹妹，用迂回的方式把当年她的事情全都告诉了秦思玉。秦思玉利用这个把柄几次三番威胁周怀永，周怀永忍无可忍，终于下定决心要杀了她。

秦思玉为了躲避校长的追杀，就去找了姐姐死前的男朋友孙老师。孙老师得知真相之后，想要立刻报警，却被校长提前杀害。

因为孙老师的死，秦思玉也彻底失去了向秦思锦投诚的机会。

而到了这个时候，学校里的死亡人数在方浩宇的暗中引导下也已经到了压制不住的地步了。周怀永必须尽快采取措施，否则这所学校就办不下去了。

于是有了共同敌人的周怀永和秦思玉开始合作了，由周怀永提供封印阵法的画法，秦思玉提供父母的血，两个人想要用玄学的方式重新压制井里的恶鬼。

原本一切都可以结束了，方浩宇却在关键时刻向秦思锦告了密。

因为他突然发现，相比于自由，他更喜欢这种玩弄人命的感觉。

周怀永和秦思玉失败了，秦思玉被姐姐剥了皮，周怀永则被送进了监狱。

秦思锦第一次离开学校，到监狱里杀死了周怀永，报仇成功之后她身上的怨气全面爆发，波及了所有跟她交易过的人，于是整所学校都变成了鬼校。

而方浩宇也自食恶果，被迫躲进了化学楼中，过了几个月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这才是鬼校的全部真相。

说到最后，秦思锦像是陷入了绵长的回忆里，语调突然充满了恭敬和遗憾：“要不是大人……恐怕不止是这所学校，整片土地都会被我的力量诅咒，而我……也会因此魂飞魄散。”

林盛雪敏锐地捕捉到某个称呼：“大人？”

秦思锦迅速拉下了脸：“这不是你们该知道的。”

林盛雪想了想，问：“您刚刚说的‘大人’指的就是陆见青吧？”

秦思锦阴冷地看着他。

林盛雪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像是对这个问题真的很感兴趣。

一人一鬼对视了一会儿，秦思锦回身从井里抽出了自己的骨刀。

林盛雪善解人意地开口：“您先休息吧，我们就不继续打扰了。”

说完，他拎着齐乐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

秦思锦坐在原地，盯着两个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还是气不过，拖着自己的刀放到井沿上开始气势汹汹地磨刀。

这些玩家……真的是一个比一个讨人厌。

*

林盛雪和齐乐走出去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刺耳的磨刀声。

齐乐忍不住抖了抖，快走了两步：“这井神脾气可真差。”

外表看着温温柔柔的，实际上喜怒无常得很，看起来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精神不稳定。

林盛雪却没有在意身后令人毛骨悚然的磨刀声，反而突然停下了脚步。

齐乐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两个人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的陆见青。

陆见青像是特意来这边等他们的，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拿石子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玩。

林盛雪走到他旁边，拿了一颗石子丢过去，直接结束了他这一局。

陆见青正想看看是哪个活腻味了的小鬼给他捣乱，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林盛雪的脸。

他被那张美人面孔晃了晃眼，光明正大地欣赏了一番：“小林老师，你们接完任务了？”

林盛雪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陆老师今天上午去哪里了？”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啊？没去哪里啊，我一直在学校里。”

交代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弯起眼睛笑了：“小林老师，难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林盛雪看了他一眼：“没事，你自己玩吧。”

说完，他也不想知道陆见青今天又是来干什么的，带着齐乐转身打算离开。

在接到这个倒霉任务之前他确实想找陆见青，现在接到这个倒霉任务了，陆见青的问题就可以先往后放一放了。

陆见青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小林老师，这个副本都快结束了，好歹以后也是长期合作关系，打个商量，你就稍微待见一下我行不行？”

林盛雪表情微妙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陆老师应该知道，合作的基础是互相信任，更别说长期合作了。”

陆见青垂下眼皮，眼睛悄悄转了转。

林盛雪究竟发现什么了？

陆见青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到自己到底露了什么破绽出来，就从自己做的事情中挑出一件情节最不严重的试探道：“你发现我还没有把方浩宇送给秦思锦，而是关在厕所里了？”

林盛雪看着他，忍不住对自己的推断产生了一点怀疑。

陆见青这样的人，真的能……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树林里闪过一道身影。

齐乐眼尖，在那人经过的一瞬间看清楚了他的大致特征，忍不住皱了皱眉：“奇怪……那个人好像是我们见过的玩家。”

“已经死掉的玩家。”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看天空，喃喃道：“这也没天黑没下雨啊。”

紧接着，附近又闪过了几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有死去的玩家，也有学校里的学生和老师。

不过一会儿的时间，那些鬼影子就越聚越多，甚至不断往两个人的方向靠近。

林盛雪察觉到有些不对，当机立断：“快离开这里。”

混乱已经开始了。

三个人才刚刚跑出树林，林盛雪就听见了系统播报的声音：

[警告，因副本boss状态发生变化，副本进入混乱模式，所有低于boss级别鬼怪均陷入无智状态，玩家所有日常任务停止，请玩家注意生命安全。]

齐乐显然也听见了播报，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黑压压一片鬼，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偏头看了一眼陆见青。

陆见青跟着他们跑，回头看了一眼一边追着他们跑，一边互相厮打的鬼，赞叹道：“按理来说，这种混乱模式只有在高级副本才会出现，没想到在新手副本也能见到这种场景，啧，真长见识。”

他看起来完全不受鬼怪无智状态的影响，甚至连半点不适也没有。

林盛雪重新评估了一下他的身份，问道：“你跑什么，你又不怕这些鬼。”

陆见青理所当然地说：“我是不怕这些鬼，但不代表我想招惹上他们啊。他们现在的状态完全是逮谁咬谁，我不想被咬，当然只能跑。”

林盛雪又不想跟他说话了。

结果没跑一会儿，陆见青又憋不住了：“小林老师，这么干跑多无聊啊，不如我们来聊聊天？”

林盛雪并不想理他。

陆见青就手贱去戳他：“小林老师，理我一下嘛。”

林盛雪忍无可忍，冷飕飕地威胁他：“再动手动脚你的手就别想要了。”

陆见青终于消停了下来。

齐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险些被一只鬼伸过来的爪子挠破手臂，看着两个人还有力气在前面聊天，忽然有了一种深深的，自己十分多余的感觉。

学校里到处都是鬼，这些失去了神智的鬼闻到活人的气息，克制不住地跟着其他的鬼一起追了过来，又被同类的气息所吸引得更加狂躁，还没有追到人就开始互相扭打起来。一批一批的鬼加入追逐他们的鬼群，又有一批一批的鬼被更高级别的鬼连魂带魄吃进嘴里。

场面越发混乱了。

林盛雪一脚踹开一个接近的鬼，带着齐乐跳上了一片低矮的围墙。

陆见青跟着跳上去，看见不远处的心理室的时候，才发现林盛雪刚才并不是在乱跑，而是一开始就有了目的地。

秦思锦是“井神”，这个副本中几乎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那周怀永躲藏的地方，只可能是秦思锦不想去的地方。

当年孙老师的死虽然跟秦思锦并没有直接关系，却也是为了给她伸冤而死的。整个副本中秦思锦唯一一个有可能出于愧疚不想去的地方，就是孙老师所在的心理室了。

而且副本最开始进行抽签的时候，周怀永就“抽”到了心理室，林盛雪可不相信这真的是巧合。

心理室的大门紧紧关闭着，林盛雪没有客气，直接一脚踹开了。

里面没有开窗户，也没有开灯，看上去有些昏暗。

林盛雪原本已经做好了面对无智状态下的孙老师的准备，却发现室内空无一人，安静得只剩下挂钟指针走动的嘀嗒声。

齐乐在旁边的墙壁上摸了摸，摸到了吊灯的开关，“啪”一声打开了吊灯。

灯管里发出一阵“刺啦”的电流声，明灭了一下，彻底失去了动静。

电灯不能用了。

林盛雪见只有齐乐一个人进来，多问了一句：“陆见青呢？”

齐乐说：“陆见青说他不能干扰我们的任务，就不进来了，在外面帮我们遮掩一下心理室里的活人气息。”

林盛雪没有多问。

齐乐话音刚落，两个人身后的门忽然“砰”地一声关上了。

这种情况出现得多了，连齐乐也不害怕了。他从孙老师的办公桌上找了一盏台灯打开，挑挑拣拣地翻了翻桌子上的文件，忽然喊了一声：“老大，桌子上写了一行字！”

林盛雪闻言走了过去。

跟学校里其他地方一般无二的办公桌看起来很整洁，不难看出原本的主人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而现在木黄色的办公桌左角的位置用红色的记号笔凌乱地写了一行字——“找到我，或者永远留下。”

听起来像是一句语焉不详的威胁。

齐乐念了两遍这句话，挠了挠头：“留下这句话的……是孙老师还是校长？”

林盛雪说：“是周怀永，他是左撇子。”

周怀永在装玩家这段时间虽然极力掩饰自己是左撇子的事实，但从细节处还是可以看出他最惯用的其实并不是右手。

齐乐想了想，忽然皱紧了眉头：“如果是周怀永留下了这句话，那孙老师去哪里了？”

孙老师在整个事件中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无辜被牵连的倒霉蛋，加上他生前死后都没有害过人，齐乐难得对他稍微有点好感。

林盛雪仔细辨认着那行字迹，伸手摩挲了一下那个“找”字，开口说：“应该已经被周怀永害得魂飞魄散了。”

这个字有一部分跟其他字的字迹很不一样，剩下的部分乃至整行字看起来都是顺着起笔的部分补的。

不一样的那一部分……是一个提土旁。

不出意外的话，这很有可能是孙老师临消失之前留下的最后一个信息。

会跟周怀永在这间心理室里的藏身之处有关系吗？

林盛雪在整间心理室里走了一遍，把所有跟“土”有关系的东西都看了一遍。

地板、花盆、花盆里的盆栽……最后，他停留在心理室的承重墙前。

他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了一阵空洞洞的回声。

按理来讲，空心砖并不是承重墙的理想材料，更多是用在非承重的隔断空间上。

那这堵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林盛雪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了一番整堵墙，在偏右上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条细细的裂缝，裂缝用白灰细细地抹平，如果不是时间长了，恐怕不会有人发现墙里面还有别的东西。

他拿了匕首，顺着那点裂缝慢慢撬开，最后揭了一小片薄薄的四方形木板下来，木板之后的墙体上，藏着一个小小的锁孔。

就好像在还没有被去掉的墙灰之下，还隐藏着一扇门一样。

齐乐盯着那个锁孔，有些犯难：“难不成我们还得找钥匙吗？孙老师的办公桌我都翻过一遍了，里面就一把钥匙，还是被掰坏了的。”

林盛雪看着那个锁孔，有点烦躁。

他忽然开始想念陆见青的开锁技术了。

但眼下陆见青显然没有办法进来，林盛雪也不能指望他，只能挽起袖子，从墙角工具箱里找了一把锤子出来。

他试探着敲了两下，发现这墙好像并不怎么结实，就加大力度砸了下去。

砸到一半的时候，整座心理室都开始震动起来。

林盛雪让齐乐先找了个墙角躲着，又砸了几下，终于把墙里面的锁给砸开了。

墙体噼里啪啦落下来一小半。

齐乐从墙角悄悄探出头，看见中空的墙体里放着一具人骨。人骨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被塞在狭小的空间里，骨架保存完好，没有半点细小的骨骼掉落。

在骨架出现的下一刻，内室里忽然出来一个人影。

周怀永目眦欲裂地看着林盛雪的手碰上骨架，手中握着一把菜刀向着林盛雪冲了过来。

林盛雪侧身避开周怀永的菜刀，一把掰下了骨架的左手手骨。

周怀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手消失在身上，手中的菜刀“砰”地掉到了地上。

齐乐立刻把菜刀捡了起来，找了个犄角旮旯丢了进去。

林盛雪见有用，又飞快地把骨架的两条腿和剩下的右手给卸了。

不过一分钟的功夫，周怀永就像个坏掉的不倒翁，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他瞪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林盛雪踹了他一脚，冷静道：“我们会不会后悔不知道，但你已经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像周怀永这种人，只要要了他的性命伤了他的利益，就足够让他悔恨终生的了。

齐乐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个蛇皮袋子，帮林盛雪一起把人骨收拾起来丢了进去。

收拾好了骨头，齐乐也跑过去踹了地上的周怀永一脚，问道：“老大，这个还要带走吗？”

林盛雪居高临下地看了周怀永一眼，摇了摇头：“不用了，有尸骨就够了。”

地上的周怀永眼睁睁看着他们要带着自己的尸骨走，忽然发出一阵令人胆寒的笑声：“你们以为得到了我的尸骨就万事大吉了？你们，谁都别想走出这道门！我要魂飞魄散了，你们也要给我陪葬！”

在他们三步之外，心理室的大门依旧紧紧关闭着，没有半点打开的迹象。

林盛雪把手中的蛇皮袋塞进齐乐手里，迈步走回了周怀永身边，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开门？”

周怀永笑得不怀好意：“开门？我开门让你们把我交给姓秦的那个贱人？倒不如直接留下你们给我陪葬。”

林盛雪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

他也不想继续在周怀永身上浪费时间，重新从工具箱里翻出锤子，照着承重墙砸了下去。

心理室已经算是多年的老房子了，加上维护不利，算不上多么结实。而且承重墙为了藏周怀永的尸体本来就算不上稳定，加上刚刚被折腾了一番，早已经摇摇欲坠，又被一砸，整座房子都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齐乐看见周围的墙上已经出现了一丝裂缝，立刻抱着编织袋躲到了墙角。

林盛雪最后一锤砸下去，整个墙面“轰隆”一声倒了下去。

紧接着，像是引爆了什么引线一样，整座房子都噼里啪啦地塌了下去。

林盛雪转身看向表情惊恐的周怀永，面无表情地说：“你以为你不开门就能拦得住我？”

*

陆见青正在外面遛着一群鬼绕着学校跑圈，忽然感觉到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

震感持续的时间不长，大概两三秒的时间就停止了。

他懵了一下，喃喃道：“地震了？不对……副本里在没有设计的情况下怎么会地震？”

陆见青观察了一会儿，没观察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以为是虚惊一场，百思不得其解地继续回过头来玩鬼。

他又遛着一群鬼跑了一圈半，地面忽然又开始震动起来。

欤…熄…佂…隶——

这次震动持续的时间比较长，陆见青终于发现了震感的来源。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去，就眼睁睁看着一整个心理室在他眼前，塌了。

陆见青伸长脖子观望了一下满地废墟，以专业的眼光评价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房子，塌得还怪有废墟美的。”

一群鬼见鬼王不遛他们了，偷偷摸摸停下了脚步，挤挤挨挨地跑过来围观塌了的心理室。

陆见青又看了一会儿热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林盛雪是不是在里头来着？

陆见青瞬间惊恐地站了起来。

一群失去了脑子的鬼不解地抬头看向他们的鬼王。

陆见青也顾不上这些鬼了，三两步冲了过去，在墙角处的废墟里挖了挖，抛出一个蜷缩在墙角的齐乐来。

陆见青怀着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心慌，故作平静地问齐乐：“你们老大呢？”

齐乐红着眼睛，默默流着眼泪，一句话也没说。

陆见青的心沉了下去：“……死了？”

齐乐揉了揉眼睛，想也不想地反驳道：“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房屋倒塌的灰尘实在是太多了，他一个不慎就被灌了满眼。

陆见青都快被这倒霉孩子急死了，晃了晃他的肩膀：“我们全家包括我确实都死了，现在你可以说你们老大在哪里了吧？”

齐乐被晃得头晕眼花，回身从废墟里拖出了装着周怀永尸骨的蛇皮袋子，正想指点一下林盛雪的位置，旁边的废墟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在周围摸索了片刻，摸到一块趁手的石头，精准地砸上了陆见青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