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钰没有领着利未安森从电梯下楼，而是从快速通道抵达了天台。高处的风格外凛冽，裹挟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甜腥味迎面而来。

顾钰站在天台边缘，抬起手，按了按耳后飞舞的发丝，“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了，利未。”话音未落，他便向前方的空中踏了一步，柔软的发丝被风往上吹起，而他整个人则是往下坠落。风托不起他，但是利未安森可以。

就在顾钰坠落的下一秒，原本站在顾钰身后的人也朝着他坠落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在搂上顾钰腰的那一刻，利未安森也展开了身后巨大的羽翼。

顾钰算的刚刚好，在利未安森带着他抵达第二军区首领所在的入口处时，卡尔跟索加尔也恰好抵达。

一切都按照他设想的那样，有序地进行着。

而接下来，在计划里，将要上演的则是一场单纯的杀戮。

尽管已经预料到卡尔跟索加尔的回答是什么，顾钰还是开口问道，“除了战斗之外，我们之间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是吗？”

索加尔没有立即回答，那双猩红的眼眸扫过顾钰，而后在利未安森上前挡住他的视线时不满地嗤笑了一声。

卡尔侧过头，用视线无声地警告索加尔安分些，随后才迎上顾钰的视线，用嘶哑的声音回复，”选择永远都只有一个。”

很显然，在这两人之中，真正的核心指挥是卡尔。

第二军区在首领的刻意放任下建立起了森严的等级制度，卡尔与索加尔算得上是将要老去的旧王与年轻的新王的关系。

假以时日，索加尔会以杀死卡尔的方式来成为新的王——假如他能一直保持理智的话。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代的新王比旧王的状态还要差，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卡尔曾经就这件事跟丹尼尔商谈过无数次，与凶恶的外表不同，卡尔明显是个情感十分细腻，极具奉献感的人，他对自己将要死在索加尔手下的未来并无不满。

身为一个S级能有这样的结局也算是善终，每一代的王都是这样过来的，卡尔对这样确定的未来很满意。

他最担心的是索加尔能否胜任杀死自己的任务，卡尔总有种索加尔会在杀死自己后也会立刻崩溃的预感。

或许是因为怀揣着这样的忧虑，卡尔一直坚持到了现在都没有进入崩溃的后期阶段，也算是历代的头领或者说王里面坚持最久的了，如果他不坚持的话，该将这个位置交给谁呢？

在知道顾钰的存在时，卡尔曾奢望过这位珍贵的治愈系能够解决索加尔的问题，至少将索加尔崩溃的时刻延迟到继任者的出现，让这个种群有延续下去的可能。

只是这所有一切的烦恼，到现在也荡然无存了。

卡尔清楚，他们会死在这里。

这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战役，顾钰的目标

顾钰与卡尔的这番交涉只占用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他没有时间继续劝说对方了，在卡尔回答完之后，他便后退了几步，将战场让给在场的其余三人。

在与利未安森擦肩而过时，顾钰低声道，“要记得这是我下达的命令。”他才是那个持刀人。

”这是出于我意愿的选择，杀死他们的也会是我。”

利未安森觉得自己的犬齿有些发痒，他当然清楚顾钰表达的意思，可他不能顺着对方给予的台阶往下走，将责任与罪孽都推卸掉。

“我还没有脆弱到否认现实的地步。”

那样的话也太任性了。

他伸出一只手，按了按，侧过头看向顾钰，“我造成的杀戮，我犯下的罪责，我会自己承担。”

顾钰的脚步一顿，轻声道，“严格来说，我们是共犯。”

这声音不大，混杂在风声里就更加听不清了，可顾钰确信利未安森已经听到了，因为他朝着自己的方向瞥了一眼。

只是碍于已经开战，所以没有再说什么，如果这是在战场之外的地方，利未安森是一定会就这个问题纠缠到底的

他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固执得要命。

顾钰抬起头，注视着这场杀戮。

利未安森已然半兽化，迎上了卡尔与索加尔，身后冰冷的羽翼彻底展开，挡住了身后的视线。

要速战速决。

尖利的飞羽笼罩了天空，以一种密集的姿态对准了敌方的两人。

遮天蔽日，无从逃避。

为了躲避这些锋利的武器，卡尔与索加尔不得不朝着利未安森驱赶的方向而去，即使知道这正中对方下怀，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踏入这明晃晃的陷阱。

利未安森在尽量将战场往顾钰的死角拉扯。

索加尔察觉到了什么，在交战的间隙低低嗤笑了一声，“不想让他看到你杀戮的模样么？这样的体贴的作派可不像你。”

”真让人恶心。”

作为回应，几支尖利的飞羽从侧面飞速而来，贯穿了索加尔的左肩，带出一连串血渍，而后利未安森才慢条斯理道，“多谢夸奖。”

这句话里带着森然的杀气，显然是被触碰到了逆鳞。

那是他从顾钰那里学到的东西。对待自己珍视的事物与人，要千般温柔，万分小心，如同猛虎低嗅蔷薇。

利未安森暴怒之下，那双酒红色的眸子一瞬之间更加深沉了，呈现出复杂的层次，色泽更加艳丽，这世间的画家大概终其一生也调制不出这样的颜色。

只是如此绚烂的靡艳底下，却是掩盖不住的堕落气息。

“看到你没戴抑制器，还以为你的状态有多好呢。”索加尔裂开嘴，笑起来，他无视掉身边那些迎面而来的飞羽，避也不避，任由那些东西贯穿，撕裂自己的身体，不要命一般朝着利未安森发起攻击。

一击不中，索加尔随即再次发起进攻，他陷入癫狂，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意，“明明这双眼睛，已经快堕落到我的地步了。”

因着这句话利未安森有一瞬间的恍神。

一直游离在外部的卡尔默契地为索加尔挡下其余的攻击，从侧面劈开一条道路，为索加尔制造了近身的机会。

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即使没有任何交流，却像是演习过无数次一般，一进一退，格外迅速流畅，毫无凝滞感。

卡尔退下的瞬间，索加尔欺身而上，左手已经化作了兽爪，目标明确地朝着利未安森的心脏处刺下，这一次他没刺空，爪牙沿着利未安森的胸口滑至肩部，撕裂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生死之间时机稍纵即逝，而索加尔抓住了那个时机。

遗憾的是并未给利未安森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而他在完成这一击之后也没余力避开利未安森朝着自己咽喉而来的兽爪。

幸运的是——索加尔瞥向从侧方再次介入战场的卡尔，又转开视线，直面利未安森怒火满溢的双眸，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他并非孤身一人。

他可不管什么公不公平的，一对一的战争那是小孩子才要求的事情，而索加尔自认已经非常成熟了，他自动忽略掉之前还在跟卡尔闹脾气的事情。

比起被讨厌的利未安森杀死，索加尔情愿被卡尔救下。

三人结束掉这一波对轰，默契地稍稍停滞了几秒，随即又开始了动作，这场战斗一开始的节奏显然过于紧凑。

这一次双方都放慢了一些，互相观察着对方，好找出破绽一击必杀。

利末安森的视线自索加尔脖颈间的宝石一掠而过，带着些嘲讽道，“你只会大放厥词么？明明已经快到极限了，还在这里嘴硬。”

索加尔耸耸肩，一边伸出双手交叉抵挡住利未安森迎面而来的一击一边开口，“被那些话激怒的可不是我。”

他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好像自己脖颈间的抑制器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说话便往后一个轻盈地飞跃，反手向后用左爪降速，在滑行了一段距离之后停下。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们的医生，我现在的状态可是前所未有的好。”如果没有顾钰上次的治疗，他也撑不到现在。

索加尔站起身，抬手将自己脖颈间的抑制器一把撕下，低低叫了一声，“卡尔。”不同与其他军校对于抑制器的严苛管理，第二军校的制度堪称狂放。

根据第二军校对军校生的义务规定，紧急状况下，可以解开抑制器的束缚，这个紧急状况通常是在同归于尽的场合下。

为了确保同归于尽成功，还在S级的心脏内植入了微型炸弹，在解开抑制器之后的十分钟之后就会自动启动。

对索加尔跟卡尔来说，能拖住利未安森五分钟就是顺利完成任务，五分钟足够首领从这座建筑之中逃走。

在场的人对此都心知肚明，顾钰站在建筑的门口，抬手按了按耳上的通讯器，一边接通一边轻声报时，“利未，还有三分钟。”

卡尔跟索加尔的结局注定会是死亡。

对利未安森来说，比起将对手制服，直接杀死对方通常是更加节省时间的方法，而且只要他们活着，第二军校的S级就不会放弃进攻，他们会一直尝试突围，但凡有一丝气息，但凡还能动，就势必要死战到底。

这一点倒是符合S级的习性，只是在其他军校，是否开启死战是掌握在指挥官手中的，而在第二军校，则是取决于头领的存活与否。

狼群会一直执行命令，朝着猎物长途奔袭，直到死亡才会停止，唯有杀死狼群的头狼，狼群才会彻底失去引领。

利未安森“嗯”了一声，“不会超时的。”

通讯器另一头的人显然将这一番动静听了个真切，呼吸声稍显急促。

顾钰率先开口，“我很抱歉，丹尼尔，只是我得先保证我们这边S级的安全。”

“你应该清楚，这是战争。”不可能没有伤亡。

【我知道。】

因为信号不稳，丹尼尔的声音有些失真，【我知道的，只是这一切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顾钰分神看着利未安森那边的战况，”我很抱歉，但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利未安森已经占据了上风，他用精神力将自己的飞羽凝成了一把轻巧的剑。

【我这边有一个更好的，可以两全其美的方法。】丹尼尔道，带着几分忐忑不安，【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可以先停战，给我几分钟时间吗？】

丹尼尔靠墙站着，他听着那边的声音，顾钰先是沉默了片刻，传来了一阵沙沙声，似乎是衣料摩擦时的声音，嘈杂中传出一声利未，而后声音才清晰起来，顾钰给出了回复。

他说好，我相信你。

在听到肯定的回答的时，丹尼尔僵了两秒，随后整个人轻微地颤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电流传过来的声音击中了他的心房，他慌乱地嗯了几声，切断了通讯。

“竟然就这么相信我了……”

丹尼尔的心跳加速，靠着墙缓缓滑下去，捂住了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人死死掐住，艰难地发出一声，”哈……”

建筑之外。

顾钰站在利未安森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顺毛一般轻抚了两下，”做的很好。”索加尔狼狈地仰面躺着，发丝凌乱，那柄锋利华美的剑贴着他的心脏贯穿了过去，将他钉死在地上。

就差那么一点。

索加尔处于失神的状态，呼吸时已经尝到了铁锈味，肺像是撕裂了一般，每次呼吸都在刺痛，肾上腺素正在疯狂，整个人处于暴走的边缘，整个人的兽化程度已经到达了四分之二，只能勉强看出人形。

卡尔的情况也不怎么样，他左眼在刚刚的战斗中受了伤，腿也被利未安森的飞羽割伤，露出森森白骨，行动受阻，为了切断伤势带来的阻碍，他比索加尔还早摘下抑制器，兽化的程度比索加尔还要高。

顾钰越过利未安森，走到卡尔身边蹲下，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发动能力，“特殊情况，我们暂时休战。”

卡尔本能地绷紧了身体，随后又在侵入自己脑海的那股精神力的安抚下放松了下来，疼痛减缓，他睁开眼睛，

利未安森安静地站在顾钰身后，努力平复着自己的精神力，在这场战斗之中，他的对手还有自己

他不能依赖顾钰的能力，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控制自己，这不仅是战斗，也是个在顾钰监管下的试验，往后也会一直进行。

利未安森要切身实地用行动将失控这个字眼从S级的身上抹去。

就从他开始，利未安森想着，面无表情地将身体里翻腾的破坏欲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