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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路遥车马慢 Shim97 2698 2024-01-21 10:55:44

被拉入回忆的路昭回过神来,看向了他。

方曜轻轻拍拍他的背:“都过去了。我不是把你从河里拉起来了么?”

路昭平复了一会儿,才放缓了急促的呼吸,点点头:“都过去了。”

他打起精神,继续同肖医生说:“我的父母都去世了,弟弟也不在了。”

这次没有等肖医生问,他自己说了出来:“我母亲,是被父亲下了老鼠药害死的。不,准确地说,他下老鼠药,是想害死我和我母亲两个人,只是我幸运一些,没有喝那碗有毒的汤。”

“那个时候,我被母亲偷偷送到首都上大学,有好几年没回去了。回去是因为高中班主任老师告诉我,我弟弟在河里淹死了,父母在闹离婚,父亲把母亲打得奄奄一息。”

“我回去救了母亲出来,母亲进行了起诉离婚,我们本打算一起离开老家,到首都生活。”

“就在我二十岁生日前,母亲成功离婚,我们连去首都的火车票都买好了。”

“只差一点点。”路昭的声音止不住哽咽起来,“只差一点点……”

“如果没有多留一天,如果母亲没有先喝那碗汤……”路昭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我就会有一个幸福的家了。”

方曜望着他,心疼得眉头紧蹙,将他搂过来,轻轻拍着背。

肖医生叹了一口气:“方院长,你不能总是这样帮他逃避。不正视问题,就永远无法解开心结。”

他看向哽咽的路昭:“路市长,你要自己完整地、清晰地把母亲去世的整件事说出来。不能说到关键的、伤心的地方就逃避过去。”

“闷在心里,不敢去回想、不敢去描述,只会让你像惊弓之鸟,稍微碰一下,你都会有很大的反应。”

“但是你自己尝试把它说出来,就会豁然开朗,那才是真正走出来了,真正过去了。”

路昭咬紧了嘴唇,两手紧紧绞着。

肖医生盯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被逼着回想永远不想记起的回忆时,不少人会惊慌失措、恼羞成怒,最后选择用大哭大闹来逃避回忆。

这样一次次逃避,治疗就永远进行不下去,因为患者每一次的逃避,都会加深反射性的、对回忆的厌恶。

所以,要走出心理阴影,最根本靠的是患者本身强大的精神意志。

如果路昭不具备这样的精神意志,那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路昭的爱人方曜的协助配合下采取其他长期疗法,或者干脆终止治疗,维持现状。

肖医生就静静地等着,观察着对面这个年轻的雌虫患者。

路昭靠在方曜肩头平复了许久,努力张了张嘴,喉咙却像灌了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的嘴张张合合,好半天,只有眼睛徒劳地流出两行泪。

“我不想再提了。”他哑着嗓子说。

方曜心疼坏了,连忙拿拇指拭去他的泪,哄着:“好好,不说了。”

他看向肖医生:“今天就到这里。”

肖医生瞪了他一眼:“方院长,你明知道这样纵容,对他并不是好事。”

方曜也不示弱:“你说话太尖锐了,有你这么刨根问底的吗?”

肖医生气道:“这是我的专业,不是你的专业!”

他又看向路昭:“路市长,你得继续说下去。你二十岁生日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

路昭紧紧握住了拳头。

就在方曜忍不住要直接带他走时,他再次开口了。

“那天,母亲特地买了一只母鸡,给我熬汤喝。”他的声音颤抖着,“母亲还给我买了生日蛋糕。”

“他给我唱了生日歌,我很开心,我叫母亲一起吃蛋糕。”

路昭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可是,母亲说,让我先吃,吃不完的蛋糕,他再吃……”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出来:“他没有吃蛋糕,他喝了那碗有毒的汤……”

他伏在办公桌上,彻底大哭起来:“我背着他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

可母亲还是死了。

路昭的眼泪汹涌地流出来,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只把自己埋在臂弯里,不管不顾地哭。

方曜心疼地拍着他的背,同肖医生说:“够了,不要再继续了。”

肖医生呼出一口气,朝他摆摆手:“今天还算有些成效,你们走吧。”

方曜就低声哄了路昭几句,然后把他背起来,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一路上,背上的路昭一边抽噎,一边紧紧环着他的脖子,和他贴在一块儿,像十分没有安全感。

方曜带着他回了小院,让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一会儿,给他倒水来喝。

路昭却拉着他不放,要跟着他一起去倒水。

方曜只好带着他进了厨房,他在流理台上倒水,路昭就在旁挨着他,小声抽噎着。

“阿昭,怎么了?”方曜把水杯递给他,“一直跟着我,是还觉得难过吗?”

路昭眼睛和鼻尖都哭红了,还不停抽噎着,可怜极了。

他就着方曜的手喝了水,小声说:“你刚刚背我回来,就好像那天,把我从、从河里救起来的时候。”

方曜愣了愣。

路昭瘪了瘪嘴:“方先生,抱抱我吧。”

方曜二话不说,把他抱进怀里。

路昭埋在他肩头,说:“那天你给我买来生日蛋糕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在你怀里哭。”

方曜心中蓦然一痛。

“阿昭,都过去了。”他抚摸着路昭的脊背,颤抖着安抚他,“没事了,以后我会陪着你,我们会组成一个新家。”

路昭的眼眶慢慢红了,在他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刚刚被强行撕开伤疤回忆过去的痛苦和难过,现在在方先生面前,终于可以全部倾泄出来了。

只有在这个救了他、陪着他走过低谷的男人面前,他才能这样酣畅淋漓地哭泣。

只有陪着他经历过的方先生,才知道他有多难过。

他在他面前哭,他不会取笑他的——因为他最清楚他受到的痛苦。

路昭的眼泪把方曜肩膀处的衣裳都浸透了。

方曜就一直这样让他依靠着,抱着他安抚。

直到路昭哭得累了,嗓子哑了,靠在他肩头慢慢安静下来,方曜才哄他:“哭了这么久,饿不饿?累不累?”

路昭抽噎着,没有作声。

方曜给他擦擦眼泪,喂他喝了半杯水:“抱你去楼上睡一会儿午觉,好么?”

路昭吸吸鼻子,点点头。

方曜就轻柔地将他横抱起来,抱着他上楼,到主卧里,轻轻将他放在床上。

这会儿天气还热,主卧的床上是凉席和竹枕配着薄薄的毛巾被,方曜抱着路昭让他躺好,随即抖开毛巾被,给他盖上。

路昭枕着竹枕,瞅着他,轻声说:“你陪我。”

方曜便从另一边上了床:“好,我陪你。”

光有这句话还不够,路昭在毛巾被里摸到了他的手,抓住他的小臂,确保他不会离开,才闭上眼睛。

方曜望着扣在自己手臂上的白皙手指,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昭真的很害怕再有人离开。

他就这么侧躺着,静静望着闭眼休息的路昭,陪着他。

而哭得疲倦不堪的路昭,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好像回到了老家,回到了那个从小长大的职工大院。

他顺着记忆中的路,找到自家所在的宿舍楼,爬上去,走到了家门口。

家门并没有关,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里头忙碌。

路昭忍不住开口,叫道:“妈妈。”

屋里的雌虫一顿,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阿昭,下班回来了?”

下班?

他上班了吗?他不是在上学吗?

路昭下意识这么想,可梦里的他却很自然:“对,妈妈,我这几天单位放假。”

母亲笑着说:“妈妈知道。”

他伸手摸摸路昭的头:“阿昭很了不起,工作做得很出色。现在还找到了一个好男人,妈妈终于放心了。”

路昭有点儿腼腆:“你怎么知道……我处了对象?”

“妈妈一直在看着你呢。”母亲微笑着,“等你们结婚了,要带他来看看我。”

路昭连忙点头:“当然了,我肯定会带他来看你……”

话音未落,面前的母亲随风消散。

路昭猛然惊醒。

“怎么了?”方曜一直盯着他呢,看他身子一抽醒过来,连忙问,“做噩梦了?”

“……”路昭发了会儿怔,抿了抿嘴,扑进他怀里,“我梦到妈妈了。”

方曜搂住他,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路昭在他怀里说:“不是噩梦。是妈妈跟我说,他看到我现在过得很好,就放心了。”

方曜一愣:“是托梦?”

路昭歪了歪脑袋:“这就是托梦?”

“我也是听老人说过。”方曜亲亲他的额头,“他还说了什么?”

路昭小声说:“他还知道我处对象了,说你是个好男人。”

方曜笑了起来:“多谢他夸奖我。”

“他还说,等我们结婚了,要一起去看看他。”路昭抬起头,看着他。

方曜垂眼看他:“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他,然后,我还要给你好好庆祝生日。”

路昭愣了愣:“……庆祝生日?”

自从母亲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去世,他就再没庆祝过生日,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阿昭,咱们活着的人,都要向前看。”方曜低声说,“你不能一辈子活在这个阴影里。”

“你的母亲在这一天受苦受罪,把你生下来,不是希望你来人世间遭受苦难的。”方曜抚摸着他的脊背,“在同一天,他也阴差阳错保护了你,自己失去了生命。你应该记着他,却不能因此惩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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