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测室内，所有人盯着光屏上跪地嚎哭的孩子，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两个小时前，江陵的精神海受到攻击，陷入昏迷，鉴于谢星燃的精神力，远非一个B级的Beta能够承受的。
他们立刻把人带了出来，接受治疗。
令人惊讶的是，江陵的精神海，艰难的容纳了外来的精神力，并没有受到损伤。
这本该是一件庆幸的是，但他的精神噪点不断攀升，并且随时有崩溃的可能，于是，他们不得不用一些手段，接入了江陵的精神海。
谁都没想到，这段经历会和精神力失控的小少爷相关。
作为谢家专聘的精神力方面的专家，他们了解谢星燃的状况，也知道谢家的小少爷，小时候流落垃圾星，被仇家抓到折磨的奄奄一息。
一开始，他们还会讨论几句，毕竟两孩子在垃圾星求生挺有意思的，后来，越来越沉默。
在座的几乎所有人，日薪都超出了两万，谢家最落魄的时候，两万星币也不过是洒出一滴水。
后续谢星燃接受治疗最密集的两年，呼吸一下，就是两万星币。
可这一切的源头，只是区区两万星币啊。
更可笑的是，那二十万的通缉赏金，是仇人的通缉令等级中最低的一档。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了坐在席位中央的男人。
谢星沉穿着黑色正装，长腿交叠，他一手搭着额头，俊美矜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谢星沉烦躁的表现。
亲眼确认出卖自己弟弟的凶手，这感觉应该不好受吧。
谢星沉对他亲弟弟的好，可是有目共睹的，所以，那个叫江陵的少年，他会怎么处置……
就在这时，有人敲开了观测室的门，兴高采烈的通知道：“小少爷的心上人，他醒了！”
所有人转过头，一脸尴尬的看着他。
那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他醒了，不是一件好事吗？”
最终还是谢星沉打破了沉默。
他站了起来，淡淡道：“知道了，我过去看他。”
谁知谢星沉一站起来，几位目睹了全过程的医疗官也站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最终开口道：
“这个，谢先生啊，孩子都挺惨的，您先消消气。”
“对啊，您再怎么生气，也得顾及小少爷的感受，等小少爷醒来再处置呗。”
“要不，我替您去看看。”
“我有空，我也可以。”
谢星沉哪能不明白他们的言下之意，他看一眼光屏，定格在跪地痛哭的小少年。
“放心，我不会为难他。”
说完，谢星沉走出观测室，来到了一间特制的房间，各种用于观测的仪器和感知贴片已经去除了。
少年躺在病床上，定定的看着天花板，细白的手腕和脚踝伸出宽大的病服，像失去灵魂的破碎人偶。
江陵怔怔的。
就像平时做了一场难过到极致的梦，哭到声嘶力竭，醒来才知道是假的。
“谢先生……”江陵喃喃道，“这只是一场梦，对不对。”
还没等谢星沉说话，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大颗大颗的泪水顿时掉了下来。
是真的。
谢星燃心脏附近的伤，回家的承诺，小熊礼物，卑鄙的出卖，艾西的死因……
记起来了，他全都记起来了。
江陵费力的坐了起来，抱住头，止不住的颤抖，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谢星燃的精神力总是出问题，是不是就是因为……
江陵扭过头，看向俊美的男人，颤着声音道：“谢先生，谢星燃被抓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
谢星沉还没来得及回答，江陵手腕扣着的黑色手环，便亮起了刺眼的红光。
谢星沉眸光一沉，立刻走了过去，单手托住少年的小脸，“江陵，你先冷静一下。”
江陵浑然未觉，抱着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我害了他，肯定是我害了他，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谢星燃没遇到我，他不会变成这样，他不该遇见我。”
“如果不是我，艾西也不会死，他还没上帝国大学，他不该死的。”少年呼吸急促，说话颠三倒四。
“还有林熙和祁修，如果他们没有碰见我，一定活的比现在更好，他们不会那么难过。”
江陵一边哭一边说，上气不接下气：“谢先生……”
“我是不是，就不该活下来，我是不是，早就该死掉了。”
他活下来不算容易，白天打三份工凑学费，晚上躲躲藏藏生怕自己被黑贩子盯上。
江陵没有远大的目标，只想活着而已，这个念头一直支撑他走出荒星，去到边境星，后来又来了帝星。
再后来，他想用这条命去补偿些什么。但现在，江陵是真真正正怀疑起，自己活着的意义了。
他是专门给别人带来痛苦的坏东西吗，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每个和他亲近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江陵开始明白当年的自己，为什么要遗忘这段记忆。
因为实在太痛苦了，山一样的愧疚感和自责要把他压垮了……
手环闪烁的红光越来越亮，越来越频繁，代表江陵的精神状况很糟糕，随时有可能崩溃。
房间门轰然而开，收到崩溃警告的医疗官和助手，匆匆的跑了进来。
“快给他注射3A级镇定剂！”
料到谢先生可能会找江陵的麻烦，他们没立场阻止，可是谢先生才进去两分钟吧，怎么人就要崩溃了。
虽然高级别的镇定剂极有可能带来副作用，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谢星沉突然开口道：“等一下。”
医疗官急道：“等不了了，谢先生，如果江陵的精神海崩溃，就没人可以救小少爷了。”
谢星沉没理医疗官，按住少年的后颈，强行让江陵看着自己。
“江陵，你听我说。”
少年瞳孔涣散，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谢星沉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早该死掉，谢星燃为什么拼着命，也要把你救回来。”
话音刚落，乌黑的瞳孔聚了聚，江陵听进去了，红光闪烁的频率一下子慢了下来。
谢星沉观察了一会，“注射普通类的吧。”
针管比较长，注射的位置接近后颈，谢星沉怕江陵再被刺激到，或者做出偏激的事情，直接把人禁锢在了怀里。
冰冷的药液注入身体，怀里的人儿先是一颤，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又慢慢放松下来，低低啜泣着。
身体很温软，腰肢也薄薄的，一手可以揽过来，过了一会，谢星沉感觉到江陵推了推他。
他松手，少年退后了一点，垂着头，过长的头发披着，眼眶红通通，说不出的可怜。
“弄脏了。”
谢星沉看了一眼胸口一块略深的泪渍：“没关系。”
江陵抹了一把眼泪，哑哑的开口道：“谢先生，你，你不怪我吗？”
就算他为了救艾西，可他确确实实把谢星燃卖了，是他害得谢星燃回不了家。
一时间，谢星沉的表情非常复杂。
须臾，他叹了一口气，递了一张纸巾给江陵，“你说过，艾西是你哥哥，救哥哥有什么不对呢。”
江陵怔怔的接过纸巾，说了声对不起又要哭了，眼泪流到一半，突然想到医疗官的那句话。
他倏地抬头。
“医疗官先生说，如果我的精神海崩溃，谢星燃也活不了，这是什么意思啊。”
难道，他的精神海能救谢星燃？！
江陵急于得知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谢星沉却说，让他先休息一天，等会会有人过来，这件事需要医疗组拿出确切的方案，再和他详谈。
江陵很听话，洗了一把脸，乖乖的坐在病床上，医疗官过来问话，问什么就答什么，都是一些比较常见的，关于精神海的问题。
问完话，医疗官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江陵叫住了他，“医疗官先生，我想见见谢星燃，可以吗？”
他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医疗官当场叫来了好几个人，对他的精神状态进行评估。
一段深奥的讨论过后，他们才点头道：“可以，你的身体状况不算理想，只能出去十分钟，并且这次，你只能隔着防护罩看。”
五分钟后，江陵来到了深井，几位医疗官忙碌工作，江陵趴在防护罩上，朝下看去。
透明的防护罩内，黑发碧眼的青年仍旧被牢牢锁在中央，垂着头与来的时候，并无什么不同。
江陵伸出手，按在了防护罩上，仿佛要触碰谢星燃的脸，竭力把泪水憋了回去，以免看不清里面的人。
谢星燃……
我都想起来了。
为什么，明明是我卖了你，为什么要替我挡棚顶的那一下，为什么要豁出命来救我。
你应该恨死我才对啊。
十分钟过的很快，说来也奇怪，谢星燃明明昏迷着，江陵却觉得他好像在看着自己。
或许是错觉吧……
最后十秒钟，江陵擦了擦眼泪，轻声说声再见。刚想转身离开，他看到了什么，突然震惊的睁大了双眸。
被禁锢在古怪机器里的青年，仿佛听到了这一句再见，他一点点抬起头，睁开了一双冰冷毫无感情的眼睛。
与此同时，整座研究所骤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