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寻常的治疗室，舱门内的场景显然大的多。
数十位身着精神力防护服的研究人员，围着中央，一个深井一般的透明舱体走动，低声讨论着什么。
气氛很凝重，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舱体很深，从江陵的角度，只能看到数条漆黑的锁链往下延伸，好像下方锁着一只了不得野兽。
所以，里面是，谢星燃？
江陵瞳孔震颤着，一步步走了上去。
没走两步，手臂突然被用力攥住，是那个刚进来的年轻研究员，他狐疑的上下打量少年。
“喂，你是谁啊。”
少年穿着普通的白衬衫，没有胸牌，没有身份证明，一看就知道不是研究人员。
他按下耳麦：“A区，有不明身份的人混进来了，赶紧过来带走。”
江陵甩不开研究员的手，眼看自己要被强制带走，着急的喊了一声等一下。
少年焦急的声音和一道凌厉的女声混合在了一起。
“等等！”
一位高挑的女人步伐飞快的走了过来。
研究员见状，如实道：“米雅姐，是我的疏忽，有人混进来了，我已经叫人过来带他走了。”
米雅的目光投射到少年脸上，微微一怔，“不用了，你去做该做的事吧。”
“可是他……”
她的语气严厉了几分，“去。”
“是。”
研究员不甘心的离开了，获得自由的那一瞬间，江陵立刻跑了几步，扑到透明的防护罩上。
这下，他看清楚了。
深井的最底端，嵌着一个庞大古怪的机器，而青年垂着头，坐在里面，或许，用封印两个字更为妥当。
他的下半身禁锢在了机器中，上半身赤裸，而他的背后，是一具如异形一般的，类似外附仿生脊骨的东西。
三条锁链一端钉入了墙壁，另一端，则由上而下的，嵌入那副漆黑的外骨骼。
再加上青年苍白的肤色，整个画面如同宗教献祭一般，诡异，扭曲，极具冲击力。
按在防护罩上的指骨逐渐泛白，江陵看着一幕，纵然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怔住了。
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冻得他灵魂都在发颤。
谢星燃，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他只见过一次谢星燃在治疗舱内的样子，是他从祁修的星舰上坐逃生舱，被谢星沉强行带上了星舰。
那时候，谢星燃接受精神力治疗的样子，远没有现在这样恐怖。
要不是谢星燃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他都要怀疑，被禁锢在机器里面的人，已经失去了生命。
“为什么。”
江陵喃喃了一遍，又转头看着米雅，颤着声音道，“为什么，谢星燃会伤成这样子。”
就在刚刚，米雅按住耳麦，把那道驱逐的命令撤销了，她看着少年，神色罕见的迟疑起来。
她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些什么，最终颓然的叹了一口气，“抱歉，我签了合同，不能说出来。”
“江陵同学，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去问谢先生吧，我实在……”
话还没说完，一座悬浮式的轮椅无声无息的飘了过来。
轮椅上坐着一位干瘦的老头，萎缩的颈骨似乎支撑不住硕大的头颅，只好由机械固定着。
米雅恭敬道：“老师，您怎么也过来了。”
洛兰教授没接她的话，反而把少年打量了一遍，喉咙的发声装置发出中气十足的声音。
“这位，就是谢家那个小子作死，也要硬救回来的人吗？”
“老师……”
洛兰教授睨了米雅一眼：“你签了谢家的合同，我可没签，别插嘴。”
另一边，听完洛兰教授的话，江陵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艰难道：“您的意思，是我还能，活着站在这里，都是因为谢星燃把我硬救了回来。”
“他，他做了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那可太多了。”洛兰教授说，“那一剑，把你的精神海差点碎完了，他去虫族的地盘，找了能修补精神力的果实。”
“三只王虫围攻，他硬是回来了，若是一回来就接受治疗也就罢了，他偏偏还要陪着你。”
洛兰教授摇了摇头：“一边吐血一边陪你，偏要等你醒过来，这副场景太可笑了。”
“是他哥，半劝半逼着，才把他送进治疗室的。”
江陵不自觉的捂上胸口的，那一处曾经被长剑贯穿的地方。隔着衣服，那一道疤痕似乎正在变得灼热，滚烫。
烧的心口剧痛。
原来，是这样啊。
不存在超高的医疗科技，也不存在轻而易举的痊愈，他想用死补偿林熙，结果是谢星燃帮他兜了底。
“你以为他这就作完了？”洛兰教授冷笑了一声，“你醒了，这小子又从里面爬出来陪你了。”
“作死作成这样，要不是我还欠他父亲一份恩情，我真不想救了……”
洛兰教授言尽于此，操控轮椅走远了，只留江陵一个人，怔怔的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他转身，把目光再次投向了防护罩的深处。
看不太清，因为江陵的眼睛模糊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下巴藏进了衣领。
身边多了一个人，江陵没有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米雅走了过来，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年，便明白她的老师，已经把大部分事情告诉江陵了。
她也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你都知道了。”
江陵哑声道：“是啊……”
过了两个月，他才知道谢星燃能够晚上来陪他，代表了什么。
可为什么要陪他呢，他是觉得晚上很害怕，但一个人开灯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什么要救他呢，他扑上去受了林熙那一剑，真没打算活着，可偏偏谢星燃硬是把救了回来。
把他救活了，给他自由，又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谢星燃，你真的好难懂啊……
江陵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立刻看向谢米雅：“他马上会好的，对不对。”
“这里这么多人，谢星燃会好的。”
江陵殷切的盯着米雅，而首席医疗师长时间的沉默，使得他的心一点点往下坠落。
米雅眸光微闪，终于决定告诉少年：“我们正在考虑，用人为的手段，彻底封闭他的精神海。”
江陵不太明白。
“相当于有个人腿坏了，切除那一条感染坏腿，患者才能活下来。”
比喻很形象，江陵瞬间明白了，按这样来说，岂不是……
江陵惊愕的睁大眼睛，脱口而出：“你们要废了谢星燃的精神海！”
“差不多吧。”米雅苦笑了一声，“没办法了，你也看到了，谢星燃的情况很糟糕。”
“他的精神力控制不住的外溢，只能用这套装置才能勉强压制。”
“可是压制住了，他的精神力又太强大，像狂暴的雷云，无时无刻不在摧毁自己的身体。”
“换句话说，是强大的自毁装置。”
江陵一下子听了那么多话，思绪混乱成了一锅粥，精神海对于一个任何一个人来说，太重要了。
没了精神海，不能操控机甲和舰船，不能用精神力类枪，短寿，健忘，孱弱……
还会被人嘲笑是废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米雅搭住了少年的肩膀，黯然道，“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至少，谢星燃会活下来。”
江陵颤着声音道：“那，谢先生知道吗，他同意了吗？”
“知道。”米雅点了点头，“如果再过半个月，没有好转的迹象，我们会实施封闭手术。”
江陵握紧了拳头，指尖深深刺入掌心，过了一会，他哑声道：“我想下去，看看他。”
“求你了，你不是说过，我对他的精神力有帮助吗？”
米雅下意识的拒绝，其实到了这种地步，谢星燃都控制不了自己，江陵下去只会徒增危险。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半个月后，谢星燃封闭精神海，已经成定局了。
或许是少年的恳求声过于哀切，或许是希望出现一个奇迹，米雅最终答应了。
二十分钟后，江陵穿上最高等级精神力防护服，带着头盔，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才坐着电梯来到底层。
防护罩内全是外溢的狂躁精神力，米雅千叮咛万嘱咐，无论什么情况，都要穿好防护服。
江陵点头答应，沉重的舱门开启，他走了进去。
刚刚迈入一步，肩膀便陡然变得沉重，无形的精神力压得江陵几乎要跪下来。
耳麦传来米雅的声音：“你不用勉强。”
“没事。”
江陵看着谢星燃的方向，重重咬了一下舌尖，喘了一口气，一步步走了过去。
越往中心，精神力越凝重。
江陵没走过那么艰难的路，防护服内的衣服已经被汗湿了，头也一点点痛了起来。
一些古怪的杂音在脑海中闪现。
【他好漂亮，我要他做我的童养媳。】
【我养你啊！】
【我叫江陵，以后我们是朋友了。】
【你有个哥哥，好巧，我也有啊。】
江陵没有理会，全心全力挪到谢星燃身边，再踩着那个古怪的禁锢机器，往上攀爬着。
米雅看着监视屏幕，重重拧起了眉，刚要阻止，便被诺兰教授制止了。
“等一等。”
江陵废了很大的劲，才坐到谢星燃的膝盖上，头晕眼花，重重喘了一口气。
“谢星燃，我来看你了。”
声音在面罩内闷闷的回荡，青年垂着头，稠黑的睫毛投下静谧的阴影，没有任何的反应。
江陵红了眼眶，伸出手，隔着一层厚厚的手套，捧起了他的脸。
下一秒，江陵的眸光又震颤了，
青年脸色苍白，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从眼角开始，贯穿了半张脸，再划到清晰的下颌线。
“他的脸……”
“被虫族伤的，有毒素感染，他的愈合能力下降了。”
怪不得只肯晚上来看他，被发现了也嘴硬说只是一点点疤痕。
太难过了，江陵反而笑出了声。
原来是在意脸啊，果然像于文文说的，又冷又娇，什么都不肯说。
笑着笑着，眼泪就滑了下来。
江陵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按开防护面罩，暴露在了足够撕碎高级Alpha的漫天精神力下，然后——
捧着谢星燃的脸，重重的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