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救过自己的人，一个是给过承诺的人。
江陵不知道怎么选。
谢星燃受了重伤，仇家高价悬赏，一看便知仇人对他恨之入骨，如果被抓住，必然没有好下场。
可是，难道要艾西活生生被打死吗？
冰冷的金属棱深深刺入了幼嫩的皮肤，八岁的孩子，呆呆的盯着漆黑的小巷尽头，仿佛窥见了世界对他的极大恶意。
风中飘来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好了，再打下去，就用不着了。”
“老样子，把四肢折了，送去屠宰场掏内脏吧。”
一瞬间，江陵动了。
他连滚带爬的起来，踉跄了几步，对谢星燃来说，极为重要的零件叮当一下掉在地上，滚进了一片黑暗。
江陵没理，朝着艾西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赶到的时候，艾西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这一片有光源，有个人高高的举起棍子，正要朝艾西的右腿打下去。
“住手！”
放高利贷的混混们齐齐看了过来，凯伊叼着一支烟，走到了江陵面前，嬉笑着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们不去找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不错啊，逞英雄。”
“大哥，少和他废话了，这个也挖了呗。”
不怀好意的笑声此起彼伏，怒意在胸口翻腾，却无力释放，江陵低下头，木然道：
“谢家那个孩子，我知道他在哪里。”
此话一出，嬉笑声戛然而止。
五分钟后，江陵重新踏上了回小窝棚的路，这一条路他走过很多遍，然而这一次，他的身后跟了很多人。
“二十万星币，哈哈哈，大哥，咱们发了！”
“他真知道那个绿眼睛的小孩在哪里？”
“管他呢，艾西那边派人守着了，这小屁孩要是敢骗我们，哼！”
江陵踉跄了一下，后面立刻有人粗鲁的推了一下肩膀。
“喂，走快点，别想耍花样。”
江陵走不快，也不想走快，之前逃命出了一身冷汗，夜晚的寒风一吹，单薄的衣服灌进风，整个人都仿佛泡进了冰水里。
腿痛，胸口也痛，头好像被锤了一下，钝钝的疼，但思绪却无比的清晰。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礼物没有了，零件也没有了，艾西倒在了血泊里，他正在把谢星燃，往死路上逼。
是的，他选择艾西，抛弃了谢星燃……
快到了。
江陵抬眸看去，小小的窝棚在一盏半残的路灯下若隐若现。
他希望谢星燃不在里面，可他们约好了要一起许愿，燃燃怎么可能不在呢。
身后再次传来了不耐烦的催促声：“到了没有啊，我告诉你，你敢骗我们，我把你们剁碎了喂狗。”
江陵低声道：“说好了，我把他给你们，你们放过艾西。”
“当然，你们算什么东西，这个姓谢的才是大鱼。”
江陵走到小窝棚前，掀开遮盖的油布，顿了顿，最终推门而入。
屋内的温度明显高了一些，灰扑扑的灯散发着微黄的光，小煮锅咕噜咕噜的冒泡，角落扔了一团带血的绷带。
显然，谢星燃刚换好药。
黑发绿瞳的小少年回头，眼中划过一丝惊喜，匆匆的走了过来，用力抱住了他。
“你回来了。”
江陵依稀感觉到，从昨天开始，谢星燃对他的态度，没那么冷了。
他木然道：“对不起……”
谢星燃看着江陵一张狼狈不堪的小脸，微凉的指尖覆上脸颊的擦伤，轻声道：“零件没找到没关系，再等等。”
“我想好了，你跟我回家，不要在荒星吃苦，我给你大花园和大房间，我们一起上学，以后也住在一起。”
“帝星看流星更清楚，可能许的愿也更灵一点。”
这是谢星燃第一次说那么多话。
江陵没接话，看着黑发碧瞳的小少年，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他又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
谢星燃怔住了，他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点点从江陵的脸上移开，看向了门外。
他露出了惊诧的神色，然后缓缓的收回目光，托住脸颊的手彻底僵住了。
须臾，他说：“为什么。”
江陵闭上眼睛，哽咽道：“对不起……”
对不起，艾西和你，我选择了艾西。
我更想让艾西活下去。
接下来的场面相当混乱，四个人冲进了小小的窝棚，展开了一场围捕，而谢星燃比江陵想象的还要厉害，
在两个Alpha和两个Beta的围攻下，他借力拧断一个人的脖子，将半截断裂的机械臂捅进了一个人的肚子。
哀嚎和怒骂，昏黄的灯光被重重人影切割成碎片。
“操，我的肚子，抓住他。”
“啊……”
江陵试图帮忙，但有人踩断了灯线，灯啪的灭了，一片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清，完全加入不了战局，只能缩在角落。
也就在这时，小小的窝棚经受不住暴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吱呀——
铁皮棚顶倏地倾斜下来，这个声音，好像是朝着他的方向砸过来的！
江陵知道躲不了了，也不太想躲，闭上眼睛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疼痛。
棚顶重重砸在身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过了几秒钟，江陵却没感到任何的疼痛。
身上压了一个人，就在刚刚，有人扑了过来，把他压在地上扛下了这一下。温热的血滴滴答答，流进了他的脖子。
江陵睁开眼睛，怔住了，“燃燃？”
微弱的呼吸喷在脸上，谢星燃压着他，费力的吐出了三个字。
“你骗我……”
或许是失血过多，谢星燃昏了过去，江陵试着推开铁片棚顶，可用尽浑身力气也没用，过了一会，棚顶却被另外一人掀开了。
是凯伊。
凯伊喘着粗气，把棚顶推到一边，当然他不是做好事，抬脚就往谢星燃的头踹去。
“英雄救美是吧，就你能耐。”
江陵一翻身，把谢星燃护在了身下，硬是挨了这两下：“你别打他。”
“滚开，别耽误老子发财。”
江陵被扔开了，他滚了两圈，看到昏迷的谢星燃，被凯伊拽着领子拖了起来，立刻扑上去。
然后又被踹开，这一脚很重，江陵趴在地上起不来，只能竭尽全力伸出手，拉住了凯伊的裤腿。
“不要，不要……”
凯伊转身，朝着肚子狠狠踩了几脚，江陵抱着肚子蜷缩起来，发出了小动物剥皮一般的细弱呻吟声。
他也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陵被冻醒了，看了一圈，周围安静的可怕，一只老鼠吱吱的跑过，舔舐着半锅土豆泥。
谢星燃被带走了。
他回不了家了。
江陵呆呆的站了一会，捂着肚子哇的吐出一口血，踩着废墟，朝着艾西的方向跑了过去。
现在，他只能希望艾西没事。
荒星寒冷的夜中，江陵边跑边停，摔了无数次，才跑到艾西所在的小巷子里。
少年孤零零的躺着。
江陵用尽最后的力气跑了过去，扑通一下跪在了艾西的身边，他看不太清，不知道艾西是死是活，拼命的推搡希望得到回应。
“艾西，艾西，你理理我。”
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江，陵，别推，了……”
还活着。
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江陵把脸贴在了艾西的胸口，呜咽了一声，旋即嚎啕大哭起来。
“艾西，我把谢星燃卖了，他回不了家了，艾西……”
哭声突然止住了。
借着路灯微弱的灯光，江陵怔怔的抬头，摸了一把脸。
全是血。
手指颤抖起来，江陵难以置信的往下看去，艾西的肚子上被划开一条口子，散发着热气的血，正汨汨的流了出来。
艾西的身下，全是血。
这怎么可能！凯伊不是答应他了，会放过艾西的！
艾西吐出一口血，断断续续道：“傻，傻子，荒星，不止凯伊他们，是掏，掏内脏的。”
流浪汉，醉酒的，任何落单的人，都有可能被卖内脏的黑贩子盯上。
江陵如遭雷击。
他呆了两秒，后知后觉的捂住艾西的肚子，掌心摸到了软乎乎的东西。
是，肠子……
泪水疯狂涌了出来，江陵把那团东西托在掌心，不知道是拿着还是塞回去好，哭喊道：“撑住，我，我去给你找医生。”
他正要爬起来，手指被轻轻勾了勾。
“回，来……”
艾西整个人呈现灰白的颜色，嘴唇翕动，还要说些什么，江陵听不清，趴在地上把耳朵凑了过去。
“我，鞋子里，还剩两百，星币。”
“去上，帝国大学，然后，找个，漂亮Omega老婆，知道，了吗？”
江陵拼命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艾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江陵慌了，推着少年的肩膀，“艾西，艾西，你别死！”
“你别死！我去给你找医生！”
“求你了，我只有你了，你别死啊……”
艾西死了，说完最后一句话，任凭江陵怎么呼喊，他的身体还是一点点冷了下来。
江陵趴在一具冰冷的尸体上嚎啕大哭，仿佛要哭出自己所有的委屈，难过，愤怒，不甘。
一个晚上，他什么都没有了。
精神力监测室内，所有人盯着光屏上跪地嚎哭的孩子，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