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安静了下来, 琉璃似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看着自己。
在他的注视下,顾于漠原本暴戾的心情就这么没有来由地消散了许多,代替而上的是其他想法。
他以为季言被自己吓到了, 说完道歉后便克制绷紧全身肌肉, 线条流畅的手臂都是隐忍的痕迹, 骨节分明的大掌也攥紧握成拳头,用力到仿佛要弄伤自己的骨头。
直到一双更小一些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顾于漠怔愣一瞬后, 下意识松了松, 又再次收握。
这一次他和季言牵住了。
季言:“你不高兴。”
他慢吞吞分析着, 突然来了兴趣。
顾于漠是他见过最能收敛自己情绪的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失态。
很有意思。
仿佛窥探到这个男人从来不显露给别人的一面。
大概是季言眼底的兴致勃勃实在是太明显了, 他就这么双眼亮亮地看着顾于漠,也让他成功意识到,少年并不是在害怕。
顾于漠轻笑一声,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嗯, 我不高兴。”
男人胸腔震动着,说出来的话带着细微的笑意, 没有任何掩饰。
也许是过于成熟低沉的声线, 听起来反而像是他在哄着黑发黑眸的少年。
季言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为什么不高兴?”
“我厌恶人体实验。”顾于漠顿了一下, 他第一次对别人揭开过往血淋淋的伤口, 接下去的话便自然而然了起来,“十六年前基地实验室曾经爆出一个巨大丑闻, 是关于人体实验的。”
末世刚开始第一年, 基地建起的那一天便成立了研究院。
那是秩序刚开始崩坏的第一年, 许多黑暗都在角落里滋生蔓延。
不到半年的时间, 便出现了一批罔顾人伦的研究员,决定利用人体对污染进行研究。
上一任的院长便是主张者, 偷偷瞒着大众建立了专门用来研究异能的人体实验室。
污染爆发那一年,他刚好五岁。
父母是政界两大家族联姻,除了利益以外没有任何感情,生下了他便让人严格管教到了五岁。
爆发初期,社会的权势层还没有进行洗牌,他作为他们的儿子也顺利获得了进入基地的资格。
本该过上和其他人一般虽然艰难,但依然存有希望的生活,却在一场抽血检验中彻底失去了作为普通人的资格。
他的各项数据都为优,有几项数值异常活跃,引起了研究院的注意。
当时的旧院长认为其他动物都能从污染中获得不一样的能力,人类应当也可以。
那些有潜力的,便会被他收集去做实验。
末世前权势滔天的人,到了末世后便开始到处碰壁。
他的父母都是极其心高气傲的人,决不允许自己从上位者的位置掉下来,于是年仅五岁的儿子就成为了他们的敲门砖。
还能在上层当中博取一个好名声。
多么感人肺腑,为了全人类的利益舍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五岁的顾于漠就这样开始了自己在实验室的生活。
大量的抽血和各种会给身体带来严重负荷的检测,每天身上必须插着输入营养的管子。
躺在他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是年纪最小的,也是坚持最久的。
事情的转机在他十六岁那年突如其来的一场高热——成为了基地里第一位进化者。
出现了进化者后,人体实验室的存在终于再也瞒不住了。
其中一名在里面潜伏几年的女研究员早就收集了许多证据,带着鱼死网破的气势一把将所有事情暴了出来,将旧院长从那个位置上拉了下来。
在他成为进化者后,基地里陆续出现更多的进化者。
这不是单一特例,而是世界上的污染值到达了一个新的临界点,人类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进化。
代价是空气中的污染浓度过高,一些体质稍弱的普通人连呼吸基地外空气的机会都永远失去了。
未过滤的空气能轻松导致他们死亡。
尽管顾于漠用着十分漠然的语气讲述着自己十六岁以前的事情,季言也听得出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他脸上表情带着点茫然,更多的是生气:“那你的父母现在呢?”
“他们在我十四岁那年就因为一次外勤死在污染物嘴下了。”顾于漠嘴角牵出一点讽意。
再次提到他们,脑海中的面容早已不清晰,连恨都算不上。
万般算计,连自己儿子都能用来博取向上机会的人,连具完整点的尸体都没能留下。
季言还是生气,眸子亮亮的,全是怒火。
他觉得自己身后的尾巴要不受控制的钻出来用力拍打了。
气极了,看起来和炸毛也差不多。
顾于漠想了片刻,伸出手揉了下他的头,带着几分无奈:“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要生气?”
这个有些亲密的举动做出来本该是生疏的。
却像是做过许多遍自然。
被摸了下头,季言下意识蹭了蹭,气鼓鼓的样子缓和不少。
顾于漠并不想通过描述自己童年的悲惨来特意博取什么,当初给予他痛苦的人,早就长眠了,见状顺便将话题引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我们去看一下那个污染源附身在谁身上了。”
听到污染源三个字,季言肚子忍不住又想叫两声,他强忍着咽口水的冲动:“好。”
算算时间,他已经维持人形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继续吞噬点新的能量了。
他们来到第一具尸体面前,顾于漠手心浮现白光,将手掌心贴在玻璃舱体外面,十秒左右过去,才走向下一具尸体。
这里藏了二十几具尸体,按照他的速度,很快就能全部探查一遍。
季言站在旁边,他看似只是单纯的跟着,实际上注意力一直落在后面其他几具还没有被搜查过的舱体上。
顾于漠正要抬脚往下一个舱体走,突然就被扯了下衣角,回眸就看到季言的视线直勾勾落在了倒数第二个舱体上。
季言做口型:他的睫毛动了。
好可爱。
顾于漠不合时宜的想,面上依旧是一脸严肃,心领会神地假装没有注意到。
那污染源是有些智商在身上的,不然也不会刚刚在地面上被抓住就谋划好了逃跑路线。
他一副发现不出来的样子,直接快速检查了前面几个,走到最后一个的时候直接将手上的光团凝聚得更大,眼看就要打破这个舱体,下一秒劲风一转!
落在它旁边相隔的倒数第二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伴随着怪物的嘶吼声。
那污染源彻底侵占了尸体的大脑,这具身体里面变得青黑,睁开眼一片猩红。
顾于漠单手把季言护到身后,自己上前制服那具尸体。
可是这个实验室实在是太小了,一时之间居然被它打碎了相邻几个舱体,几具尸体流出,被它快速捞起咬了下去。
它居然还想继续制造感染!
而被咬了的尸体,没有半点缓冲时间,就这样被病毒入侵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宛若丧尸一般朝他们扑了过来。
队伍里其他人并不是被它直接咬住的,所以都坚持了半天才完成彻底感染,这些尸体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污染。
这便是主污染源恐怖的污染能力。
顾于漠脸色带上寒气,意识到这个污染源并不适合被放在研究院。
尽管他们非常需要,一直强调要带活的回去。
但容错率太低了,如果再被有心人利用,整个基地都难逃一次大血洗。
他们的周围一下子多了几具“丧尸”,被主污染源寄生的那具尸体反而变得不好接近。
顾于漠的异能直接锁定了被护在中心的尸体,一道刺目的白光散去,原地只留下一滩连人形都维持不住的肉泥。
污染源又跑了。
在那具身体报废前就脱离,和最开始在地面上的做法一模一样。
有经验的季言抬起头,看到的是一扇排气扇。
这熟悉的逃跑路线……
季言往外面跑:“我能抓住它!”
顾于漠瞳孔缩紧一瞬:“小心!”
他想也不想便要追上,几具留着口水嘶吼的“丧尸”挡住了他。
等到他处理完,再次追出去的时候,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
男人身上气场瞬间变得压迫,红眸深如滴血。
……
季言在跑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最近的排气扇,变成原型后随便用黑雾将掉落的衣物藏到角落。
倒也不是故意在这种时候单独行动,而是他能感觉到,再不吞噬掉那团污染源,他就要当着顾于漠的面变回去了。
一想到顾于漠也会跟当初那队雇佣兵一样,因为那预言而选择站在他的敌对面,季言便觉得自己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憋闷。
毛团子嘿咻嘿咻顺着排气扇爬了上去,果然在这狭小的通道口察觉到了污染源的气息。
想来最开始它就是用这个方法到那个房间的。
那团黑色的物质其实很柔软,和一团果冻差不多,要在这个管道快速穿梭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而季言的本体更是如此,不仅柔软,他还灵活又小巧。
浑身蓬松的毛一挤,和幼猫差不多大。
季言嗅了嗅气味,短短的四肢小爪子往下趴了一点,像是猫咪捕猎前的匍匐一样往着气息所在地走。
约莫过了七八分钟,才终于停在了一扇新的排气扇面前,顺着扇叶空隙跳下。
软软的爪子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毛团子抬起头,在看清房内的东西后,第一次有了倒吸口冷气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