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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霍克感觉到对面神眷者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定定地停留了片刻。

随即,大概是他此时面上惊惶的神色实在叫人动容,他看着眼前的神眷者迅速收回视线,随即耐心地听完了他所有絮絮叨叨说出口的话。

……即便其中包含了不少惊惶下重复了数次的词句,对方表现出来的平和的情绪依旧从未改变。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没有什么突然出现袭击的怪物,也没什么不同以往的意外,但在你的农场里,你雇佣的那些人就是突然变得不像是个正常人了?”神眷者简单总结了一下霍克说出口的话,并以此来反问再度确认信息。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配合上他平缓的语气甚至显得有些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霍克听完对方总结出来的无用信息,大概也反应过来了自己刚才说了一连串的废话。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是的……抱歉,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意外变成了怪物,就好像最开始的污染源头就躲在我的农场附近。一想到这个可能,我也怕出什么别的意外,就也没心思去搜集其他的什么线索了。

“神眷者大人,请您务必为我们所有人解决这场灾难。你不知道,他们都装作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在城镇里走动,就好像还是以前那个正常人……天知道他们这样到处走动,未来还会折腾出多少类似的怪物。”

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不正常,模样怪异却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做工干活的下属,因为太过贴近生活,导致他们身上非人的怪异感反而成倍增长。

同时,由于他们表现得实在太像个正常人,举止和样貌给人的感觉太过割裂,反而让人忍不住开始疑心其他模样正常的人会不会也是怪物,直叫人生出仿若身处怪物群中的绝望与孤独。

……说真的,要不是清楚知道神眷者得到了原初神的恩赐,在神明赐福下拥有常人无可比拟的力量,值得所有人信赖,他这会儿怕是都要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不敢进门。

“嗯,我知道了。”对面的神眷者应了一声。

他深深地看了霍克一眼,末了像是尤为关切地郑重嘱咐了一句:“我现在就去找其他

人过来帮忙,一起解决这个问题。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大概教会这些神眷者是真的很关心教区内信徒的安全,嘱咐完后对方也没着急着立刻走人,反而是一直等到霍克最后应了一声表示同意后,这才不紧不慢地转头离开。

整个房间内至此只剩下霍克一人。

不过也就是直到这会儿,霍克这才勉强放下心来,有闲工夫观察此时自己的情况。

……哪怕神眷者已经转头离开,但他此时身处最为安全的教会中,同时还得到了对方的保证,这一切都足够让这这个饱受刺激的中年人平复好自己的心情了。

霍克看了眼自己此时身处的房间,好像是某个教堂内部的告解室。

大概是他刚才的心情实在太过沉重,全程只知道慌里慌张地跟在神眷者身后往前走,以至于他这会儿甚至都有些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了这里来。

房间整体有些狭小,除却一扇摇摇晃晃的木门,整个室内只有一套桌椅。

因为没有窗户,黑暗中房间内的空气闻起来甚至都有些湿冷的怪异味道。

算不上太难闻,但也会让人忍不住皱起眉。

不过教堂的神眷者怎么把他安排在告解室里了?

找神眷者说明怪物的踪迹,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通常来说不应该把他安排在放置神像的大殿里么?

大概是他最近因为那些下属的异样,对周围其他人的警惕心飙升至了顶点,此时孤零零地身处在这个封闭的告解室内,尽管理智上清楚,把自己带到这里的是值得信赖的神眷者,可霍克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想要推开木门,离开这个狭窄的房间。

那位神眷者把你专门带到这里来,应该就是因为外面的怪物太多,同时这里还有能让人坐下的桌椅,这里面一定没有别的什么其他的原因,你可千万别多想。

一方面,霍克这么劝告着自己。

但同时,另一方面,那份不合时宜出现的后怕还是让他坐立不安,下意识想要离开这个狭窄的房间。

霍克回忆着刚才经历的一切,记忆中神眷者温和的神情仿佛都开始扭曲成了另外一幅狰狞的面目,好像对方全程都在警惕着自己。

不过应该就只是错觉吧……

安静黑暗的房间中,耳边没有任何声响。

霍克只能怎么劝告自己,让自己继续信赖教堂的神眷者。

他朝着不远处木门的方向靠近,下意识伸手推了推紧闭的房门。

当然,这不是说他怀疑那些神眷者,他只是单纯觉得房间里太闷,想要推开门透透风罢了……

霍克这么在心里为自己辩解道,双手微微颤动触碰到了门板,一度恐惧得知最后的结果。

他的右手轻轻推了推木门,然而最后的结果却让他瞬间陷入绝望。

门锁上了。

他绝对是陷入了又一个怪物的陷阱!

霍克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像是发了疯似的去推眼前这扇紧闭的房门。

“开门!把门打开!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居然借着原初□□头行恶,神明一定会惩罚你们的!”

“把门打开,放过我好不好?我出去后绝对不会乱说,甚至还能帮你们作伪证……”

他绝望凄厉地大喊道,斥责、威胁、求饶的话语接连从他口中吐出。

强烈的绝望涌上心头,他在这一刻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去相信谁。

也不知道在这份绝望中沉浸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零碎的脚步声,以及那位接待自己的神眷者的声音。

神眷者郑重地警告其他同行者:“那个该死的怪物就被我关在屋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直都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骗人。”

“在看清它的真实面目前,请务必不要相信那头惯会花言巧语的怪物!”

霍克脑子里当即“嗡”的一声直接宕机了。

什么怪物,什么叫装出无辜的样子?!

“可我是受害者啊……我明明就只是个受害者,你们凭什么这么对待我?!”霍克怒斥出声,“把门给我打开!原初神在上,圣典里说了神眷者不能仗势欺人!祂绝对不可能允许你们这些人伤害祂的忠贞信徒!”

房门被他敲得“哐当”响,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暴力拆解。

他听到那几阵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一直蜿蜒前进并最终停在门口。

回想刚才神眷者提起他时憎恶的语气,霍克下

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往更深的黑暗中躲藏。

果然,下一秒,锋利的剑刃穿过门板的缝隙捅了进来。

如果他刚才没有往后躲,恐怕那一剑直接就能捅穿他的心脏。

霍克看着那柄剑的剑刃在变换间不断折射出骇人的寒光,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凉透了。

这些怪物,是真的想把他杀死!

大概是门外的人此时也逐渐意识到了霍克的动作,眼见着长剑从始至终都未见血,也反应过来了屋内的人躲到了角落里。

于是这扇木门至此才得以被打开,屋外的光至此终于得以照进狭小的告解室内。

柔和的光罩在屋外那些人的身上,就好像那些不问缘由痛下杀手的人真的是神的使者。

他们堵在门外,视线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对他投来了厌恶轻蔑的眼神。

霍克甚至能听到其中有人在骂自己是“怪物”,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为了神明清除所有黑暗”。

强烈的恐惧感瞬间涌上心头,

霍克像是逐渐意识到了什么,双手颤抖着摸上了自己的鼻子——

鼻梁平滑的皮肤堆出几层像是皱纹一样的褶皱,他的鼻尖上翘得过分,连带着拉扯底下的鼻孔正对前方。

这与那些被他恐惧的下属看着何等相似。

所有的意外自此似乎都有了最为显眼的答案。

霍克的手指近乎神经质地用力撕扯鼻梁上的那堆褶皱,仿佛只要能将这层堆挤的皮撕开,他就还能变回正常人的模样。

“……等等,”霍克艰涩开口,试图用苍白无力的话语为自己辩解,“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怪物,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

“你们听我解释,我从始至终都没像是那些怪物一样渴求鲜血,我真的是个正常人!”他极力嘶吼着为自己辩解。

然而这似乎并没有多少用处。

眼前,因为眼泪而显得朦胧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门外的神眷者跟着有了动作。

门外的神眷者抬手抓住了胸口的吊坠,做出了一副像是要开始施法动手的样子。

伴随着一阵神经崩裂的剧痛,霍克倒在了血泊中。

……

“该死,

还好听了你的话,不然怕是真得被他刚才表现出来的那副样子骗过去。”

“演得和真的一样,这些怪物看着还真是越来越像是活人了。”

“……感觉像是失控的污染物,不过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污染物出没在附近的消息啊。”

对着霍克的尸体,作为最后的胜利者,他们感慨着说起自己内心的想法。

而这座教堂的主教也跟着夸赞起了那位给他们报信的神眷者,表扬对方先前稳住怪物减少损失的机敏反应。

“干得不错,下次再接再厉。”当然,简单的夸赞后,主教很快也说起了目前最重要的正事,“至于现在……这具残留的尸体里似乎还保有原本的灵性,应该是什么重要的收容物。你们现在就去库房里找一个大小接近的匣子,然后把它带到鉴定水晶前进行鉴定。”

在场其他神眷者自然是跟着应声,迅速执行主教的命令。

也就是在这具残留的尸体被搬到鉴定水晶前进行鉴定后,他们终于知道了这件收容物的信息——

【长生肉】

【这是一块某不知名生物留下的血肉,拥有令所有人都为之惊叹的魔魅能力。】

【1.它拥有快速繁殖生长、不死不灭的能力。只要它想,无论是泥土还是其他生物的血肉,都会化作它的一部分。

2.它能轻易颠覆所有人对自己的喜恶。只要精神稍有动摇,就会对它生出狂热的喜爱。

3.它拥有出色的抗火能力,任何火焰都无法将它烧灼成飞灰。

4.它会把所有被他寄生的人变成另外一种生物,这是它面对他人恶意时惯常的做法。

5.只要能讨得它的喜欢,它也乐意满足其他人的部分特定心愿。

6.它喜欢人群,它也喜欢人类。

7.使用时最好尽可能远离,它会对周围所有人都造成影响。】

主教下意识看了眼匣子里盛放的那具尸体。

苍白的手指开始萎缩,反而是手指下手掌的部位开始变得饱满坚硬,看轮廓有些像是什么食草动物的骨质蹄足。

这应该就是“长生肉”特性中所说的“变成另外一种生物”了。

当然,在看到这几条特性的同时,

不只是主教,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认真回想片刻,还真让他们回想起了熟悉感的源头。

因为先前“骨仪仗”酿造而成的悲剧几乎传遍了整片大陆,教会的这些神眷者自然也记住了那柄来自于邪神——黎明神的“骨仪仗”。

如今亲眼看到鉴定水晶上呈现出来的“长生肉”特性后,他们几乎瞬间就联想到了教会公开的“骨仪仗”的特性。

两者之间足足有三条特性一模一样,轻易便叫人将“长生肉”和邪神联系在一起。

主教显然就把这次的“长生肉”,与那位名为黎明神的邪神联系在了一起。

主教冷着一张脸,当即发布了之后的命令:“据说当初邪神最开始出现的时候,伟大的原初神将其打碎成无数碎块,散落在大陆各处。当时的‘骨仪仗’是祂的骨头,恐怕现在的这块‘长生肉’就是祂的血肉。”

“当日仅是一具残缺的骷髅就引发了那样的灾难,甚至使得原初神都被那个卑鄙无耻的邪神威胁……我们也必须得提前做好准备!不管怎么样,决不能让那样的灾难出现在我们管辖的教区里!”

“听说他的下属也被‘长生肉’污染,都一齐变成了怪物,是么?行,那我们之后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些被污染的人,在灾难酿成前阻止悲剧的发生。”

为了自己的职位与仕途,避免在这片教区在他管辖下出现什么意外,主教当机立断做出的决定,勒令教堂内的所有神眷者狙杀那些被邪神血肉感染的人。

确实,仅看“长生肉”的特性,它似乎并不能让所有人在感染后顷刻颠覆自己的喜恶,只能在精神恍惚时发挥作用。

但思及达摩北庄园内发生的惨案,听说至今还有其他被邪神感染的怪物游走在大陆上,主教还是下达了这个近乎于残忍杀人的命令。

……如果他们已经背叛原初神,那么他们确实该死。如果他们还是原初神的信徒,那么相信他们也一定会乐意为伟大的主献上自己。

要怪就怪自己运气不好吧……

……

主教很快带人赶往了之前霍克说的农场里,狠下心径直把所有表现出异样的人都尽数绞杀。

因为神眷者在世人印象

中,大多都和“正义”、“善良”等词汇联系在一起。

当这些人出现在农场附近时,农场里几乎所有人都表现出了配合的态度,表明了乐意帮助教会铲除危险的态度。

在教会的神眷者真正动手前,这些人甚至从始至终都没察觉到什么问题,死前最后一秒面上还带着笑。

直到之后死在神眷者的攻击下,面上的笑这才扭曲出惊惶的神情,最终永久定格在这几张脸上。

不少神眷者都不忍心看这些人的死状。

先前那份无条件的信赖让他们在事后生出羞愧,这些人最后的死亡更是让他们反过来痛恨自己的无力。

“不要责备自己,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一切都是那位邪神的过错。”主教看出来这些小年轻的愧疚,赶忙跟着出声宽慰道,“我们在灾难降临前结束了这一切,我们保护了更多无辜的民众,你们理应对此问心无愧!”

“都抬起自己的头来!想想当日达摩北庄园的惨案,对比这几个被邪神污染的受害者,我们以这样小的牺牲取得了胜利,你们甚至能为此而感到自豪!”

不只是安慰其他新心生愧疚的神眷者,这几句话同样也是为了安慰自己。

即便是见过不少风风雨雨的主教,但在亲手杀死那些对自己的到来满含期待的信众后,他也不得不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愧怍。

不过,他们组织了一场波及整个城镇的惨案,这部分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主教用力闭了闭眼,最终成功以此说服了自己。

然而,一切真的都结束了么?

主教带着其他神眷者杀死了所有和霍克有过接触、存在关联的人,他们为此甚至顺藤摸瓜找上了这些死者的家人。

直到确认了再没有其他被“长生肉”污染影响、改变原本人类形貌的受害者后,这才勉强作罢收手,结束了这一次的围剿行动。

然而这似乎并没有多少用处。

即便他们清理了所有和霍克相关的一切,主教最终还是悲哀地发现,类似的事情还在接连发生。

同样是匆忙赶来教会求救的信众,同样惊恐地说自己身边可能都是怪物。

在这位赶来求救的村民口中,在他们整个村子里,所

有人都在不知不觉地被未知存在影响,最终变成怪物。

即便他们都遵循着过去的习惯、用过去的声音语气做事说话,这种出于样貌变化带来的恐惧,最后还是让他难以忍受那种微妙的氛围,专程跑来教会和神眷者求救。

当然,和之前前来求救的霍克不同,这位来自塔鲁村的村民其实也知道自己一点自己身上的变化。

村庄里错综复杂的亲缘关系让他们能放心说明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再加上他们的形貌上的变形比之前的霍克还要来得更加显眼,这位前来求救的村民自然也清楚自己开始变得畸形。

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想法到底存在着隔阂,隔着两层肉,自然没办法心贴心地知道其他人真正的内心所想。

于是那张异常的脸也在这天然的隔阂下,也无法避免地引出当事人的恐惧。

在这位前来求救的村民口中,他坚称自己还是个正常普通的人类。

但是村子里的其他人,那些盯着对面看着自己的脸、那些没事就会伸手摸自己的五官、那些动不动就会看向自己变形的脚腕,那些顶着一张怪物的脸,做以前绝不会去做的事的人,在他眼中很有可能都已经被真正的怪物替换了属于人类的内里。

在那样一张怪异的面皮下,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让人生出紧张的情绪,怀疑对面站着的是不是真正的人。

即便这位村民所说的一切,在外人看来都是格外正常的小事。

……毕竟在这些神眷者看来,任何一个人在发现自己开始变得畸形后,往往都会下意识看向自己畸形的肢体,以此来隐晦表现出自己心底的在意。

教会的主教再度面临的新的选择。

这一次他必须要决定一个村庄上千口人的生死。

而他很快做出了决定。

和之前一样,他决定杀死塔鲁村内的所有人,然后再将所有尸体收容在教堂内。

……听说在达摩北庄园的惨案过去后,那些侥幸活下来的贵族仍遭受邪神的折磨,每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堆没有血肉、没有骨头的绵软人皮娃娃,并在煎熬中被迫投靠黎明神。

一个连原初神都没办法解决的问题,他们这些力量不及神明的神眷者又怎么可能做到……

当然,在做出决定的间隙,他偶尔也会反思,质疑自己的决定。

——就这么简单直白地杀死所有受害者,这么做真的对么?

现在的主教尚还不知道最后的答案。

……

教堂的库房内,封存着“长生肉”的匣子中。

被/干脆利落扼断咽喉的尸体仍保留着些许身前的意识。

正如“长生肉”这个收容物的名字一样,邪神的血肉赋予了他们另类的长生。

“‘只要能讨得它的喜欢,它也乐意满足其他人的部分特定心愿’么,”霍克回忆着自己凑巧看到的鉴定结果,在黑暗的匣子中陷入了沉思,“它是指那位黎明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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