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落地,滴溜溜转了两圈并未碎裂。
萧墨躲得虽快,但身上的靛蓝色衣衫还被染上了杂色,更有几片泡开的茶叶粘黏,甚至有一片更是十分滑稽好巧不巧贴在额角。
他抬手狠擦了一把,简直怒不可遏。
“父皇在上,皇宫之中启元殿内,你竟敢如此无礼!谁给你的胆子,你是在府中待得太久脑子待糊涂了不成?”
萧墨气得浑身都在哆嗦。
“何况你方才究竟在胡言乱语什么?毫无根据便血口喷人,本王什么时候派人杀你了,你怕不是真的疯了!”
萧珩长身玉立,一袭黑袍衬得他肤如凝脂。
分明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却又透出十分的疏离与冷漠,最终汇成难以逾越的显赫与矜贵。
他淡淡地瞥了萧墨一眼:“你才疯了。”
“你府中的大黑对本王的咪咪爱而不得,你作为主人一心护短上门找茬却又未能得逞。”
萧墨表情精彩,几次张口想要反驳,却丝毫无法插话。
萧珩要么不开口,要开口时根本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
他的声音清冷,并不显急躁,语速均匀吐字清晰。
“这消息不知为何被人传了出去,害得你堂堂齐王在朝中被人打压,在百姓中遭人耻笑,于是你既痛恨与你作对的三皇兄,更痛恨本王这个六弟。”
“你心有不甘,偏偏你家大黑又日日吵闹。”
“你因此而身心俱疲,长久积压的怨恨终于彻底爆发,竟恼羞成怒安排了死士潜入我瑞王府想要本王性命!”
“若非本王刚巧被噩梦惊醒,又及时察觉不对,此刻哪里还能在此放肆的与大皇兄对峙?”
“口口声声是兄弟,做的事却如生死仇敌。”
萧珩浅浅勾着唇,视线从上到下掠过透着睥睨。
“你行事如此疯癫,到头来却还要说本王疯?真也亏你说得出口,若论疯,现如今你若自称第二,我大梁可无人敢称第一。”
“你!”萧墨多少话被憋在肚子里没法说出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好半天才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你满口胡言!”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浑身的肌肉都因此紧绷。
“你究竟在胡编乱造什么?本王没有!”
他说着回过头,入眼便是梁帝略显凌厉的毫无温度的目光。
这目光太过冰冷,并非如往常般总是或期待或嫌弃,又或是不满或是赞扬,而是根本没有任何情绪的平淡,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这些天,萧墨在朝中步步艰难,若再被圣上怀疑——
他没再去管萧珩,朝着梁帝“咚”一声跪倒在地。
“父皇,儿臣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更绝不曾做过此事!是,这段时间因着那两只猫,儿臣的确过得不顺。”
“可即便如此,儿臣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那等地步,派人去杀六弟啊,儿臣又不是疯了!”
“前车之鉴尚在眼前,兄弟相残是什么下场,儿臣心知肚明,又怎可能任由自己重蹈覆辙?”
“父皇!”萧墨对着面前的金砖地狠狠磕头,直叩得“咚咚”作响:“求父皇明鉴,还儿臣一个清白!”
梁帝并未开口。
萧墨想想气不过,又转过头看向萧珩。
“六弟大半夜的进宫,扰了父皇清梦,又将本王也叫到宫里来,难道就是为了栽赃陷害血口喷人的吗?”
“你身为亲王从前行事荒唐也就罢了,本王念你年轻气盛不与你计较,可你如今还这般胡闹,也未免太任性了!”
“编造罪名,栽赃兄弟,你想做什么?”
他陡然间瞪大眼:“萧玉珏,你究竟是何目的?”
这最后一句,虽没有将所谓的目的真正表述清楚,可背后的意思却已经昭然若揭,哪怕不动脑子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无非是想说,他萧珩也有了争夺储位的念头。
可太子之争到了如今这地步,谁还会再用编造罪名栽赃兄弟这样莫名其妙的法子?难道是在过家家闹着玩不成?
萧珩嗤笑一声。
“大皇兄是觉得本王脑子不好使,还是自己脑子好不使?本王实话实说,你们齐王府的死士的确厉害,就连行事也比旁人狠毒。”YST
“他们并不惜命,最后关头想着的唯有护主这一条。”
“只可惜有本王在,他们没能死成。”
“现如今那人就在宫中,大皇兄没兴趣看一眼吗?”
“……”萧墨整个人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反应。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从高山那日说过要让萧珩的猫去见阎王,之后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管此事,无论他们想什么做什么,他都只当过眼云烟视而不见。
原本想的是,自己既然也养着猫,却用那等残忍的法子却对付旁人的猫,到底有些不妥。
他倒是不怕报应,亦从不信鬼神之说。
可却怕这报应终有一天落在大黑身上。
哪怕他曾在战场上冲锋厮杀,哪怕更惨烈的血肉模糊的场景也曾有过经历,萧墨还是如同缩头乌龟般将自己藏了起来。
心中总有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好像只要不去管不去想,什么都不知道,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就都与他无关,自然也与大黑无关。
既要将猫从瑞王府引出来,难免要使些手段。
可猫本就是在晚间更活跃,他们半夜出门诱猫几乎是手到擒来的事,怎么会用上死士,还闯进了别人家中甚至意外被抓?
若不是知道高山绝不可能与萧珩有勾结,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府中会不会出了对方安排的细作了。
再说,那帮人就算去也该是冲着猫去的。
萧珩口口声声说刺杀他,又是在闹什么名堂!
萧墨一边心中忐忑,一边格外不解,既觉得心虚连说话都没什么底气,又觉得定然是萧珩故意乱说不知又要使什么坏。
但无论他内心再如何挣扎,想法再如何复杂,现下也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梗着脖子,声音有些发紧:“你说是本王府上便是本王府上的?”
萧墨一瞪眼睛,再次朝梁帝俯身大拜。
“父皇,六弟如此胡搅蛮缠,儿臣不愿与他啰嗦,可他又这般信誓旦旦,若儿臣不看只怕反而说不过去。”
“既如此,那便将那人传上来,咱们当面对质还儿臣清白。”
“求父皇替儿臣做主!”
梁帝没说话,只意味不明地在二人身上扫看一眼,微一抬手。
早有小太监往外传话,接着没过一会儿,两个禁军押着一个黑衣人到了殿中。
萧墨早已站起身也在一旁坐下。
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的集中,而他则在看到此人的第一瞬间便下意识移开视线。
与如今流行的宽衣广袖不同,底下那人一袭黑色的夜行服格外服帖,面巾早已被褪去,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但即便再平平无奇,也依旧能看出的确是齐王府豢养的死士。
倒也不是说府中的所有死士他都能认识,而是此人曾数次出现在高山身边。
可见不仅能力一流,还是绝对的心腹。
片刻的视线躲避之后,萧墨的目光就又重新落回对方身上。
“你就是传说中本王府上的死士?”
黑衣人自然闭口不言。
萧珩却在旁又笑起来:“大皇兄这话问的,不像是要他的回答,倒像是在警告。”
“你!”萧墨今日几次三番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觉得气闷不已。
若非梁帝尚且在上头坐着,他真的忍不住要动手打人。
但此刻若真的动手,不仅不能洗脱嫌疑,反而看着更像是谎言即将被戳穿时的挣扎。YST
他深吸一口气,忍辱负重往后靠了靠。
“行,既嫌本王问得不好,那便由你来问。”
“本王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何证据能证明自己是我齐王府的人。”
萧珩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
“问什么?大皇兄究竟在想什么呢?”他不敢置信,“这审讯一事,可并非本王擅长,何况这里乃是启元殿。”
不等萧墨继续反应,就听他已接着道:“本王进宫之前就已经将此人提前送进宫中,又劳烦黑螭卫统领吴大人先行问过。”
“若非已有确凿证据,你当本王会在此处与你浪费这么长时间?”
“不可能!”这一下,萧墨真的跳将起来。
“你是说,是吴尤审出来,说他是本王府上死士,进你瑞王府就是想要取你性命?这不可能!”
他情绪实在激动,态度也格外斩钉截铁。
萧珩却根本理都不理,只看他一眼道:“不可能?如何不可能?吴大人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黑螭卫手下从无冤魂。”
两人对峙,萧墨一心全扑在萧珩身上,并未发现梁帝已默默低下头去,手边的茶盏一直被不停摩挲,都快被盘得包浆了。
萧珩话不曾停:“大皇兄还不知道吧?”
“再厉害的死士也不过是不怕死,可若是死不了,便总有能对付的法子。”
“现如今他不仅交代了自己的出处,就连作案所用的迷药都上交了,更别提还有其余短刃之类。”
“迷药?”这下就连萧墨都有些恍惚,“什么迷药?”
“你还要装?”萧珩似是终于忍不住,彻底爆发,“那药并非我大梁出产,而是着人特意从外头买回来的,叫什么荆什么的!”
“气味独特,人闻多了便觉得头昏目眩。”
“大皇兄真是好狠的心,本王能活到今日已格外不易,可你却要对本王赶尽杀绝!咪咪瞧不上大黑,那是天性,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你因此怀恨于心,甚至越想越牵连到旁人,又以为那谣言散播与本王有关,便如此小肚鸡肠,不分青红皂白地报复!”
“此等行径,还谈何男子汉大丈夫?”
萧墨来不及说话,萧珩已转过身去朝着梁帝道:“父皇,人证物证俱在,便是大皇兄不承认也无用。”
“还请父皇替儿臣做主,将罪魁祸首狠狠惩治,以儆效尤!”
“不是,”萧墨难得气短,“你说那迷药是什么荆什么的?”
萧珩偏过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萧墨已表情古怪再次追问:“荆芥?”
“你看!”萧珩一下站起身来,“你知道那是什么,如此还想跟自己撇清关系不成?”
“……”萧墨愣在那里,完全不敢置信。
“他们去你府上就用了荆芥?却要被你说成是要杀人灭口?萧玉珏,你是脑子有什么问题不成?”
“不过是买了用来逗猫诱猫的东西,说是既能愉悦猫的心情,又能助其消化舔入腹中的毛发。”
“明明根本没毒,别说对人,甚至对猫也并无伤害。”
萧墨憋了半天的火终于发泄出来。
“你怎能因此就血口喷人屈打成招?”
“哦,”话音未落就看到萧珩坦然的脸,“所以齐王府派死士入我瑞王府,为的竟是抓猫。”
“真是好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