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辞的脸色本就不好看。
闻得此言,顿时更加铁青:“大皇兄这是在说什么?”
他原本长相憨厚,瞧着倒还面善,如今瘦了许多,一张脸上沟壑四起皱纹层叠,便不知为何显出些许凶相。
更兼此刻一皱眉,就更加让人觉得不好惹。
若是胆小些的,少不得因此被唬住。
萧墨却根本不吃这套,不仅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没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三弟啊,不是本王多言,你虽已是亲王,并不需要靠脸做什么,可这仪容仪表也还是该注重。”
“你瞧瞧你现在。”
“从前你胖时,人人都说你若瘦了,定然跟咱们兄弟一样,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翩翩公子。”
“结果现下你真瘦了,却又丑成了另外一副德性。”
“你素来以文人自居,据说在府上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书房里度过,可本王以为,这身体一事,除了静还需动。”
“你若每日打几套拳练几回剑,便是生得再不好看,精神气也该好很多。”
他还要再说,萧辞已再也憋不住火气。
“大皇兄乱七八糟的,不知究竟想说什么?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又开始抨击本王的样貌?”
“是,本王与你们相较的确长得不好。”
“可容貌乃是天生,自在腹中孕育时起便已注定,无论是俊俏也好,普通也罢,便是实在生得丑陋,本王都感恩父皇母妃的赐予。”
“本王从前心宽体胖,而今因伤感兄弟去世突然暴瘦,皆因世事使然,并非刻意为之。”
“至于爱读书,就与大皇兄不爱读书一样,不过是个人喜好不同。”
“你既能在文之一途一窍不通,何以非要让本王在武之一途辛苦历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道理大皇兄还是该好好参悟才是。”
“现如今,您在咱们皇子中爵位最高年纪最长。”
“不仅如此,您还是最得父皇重用的皇子,这般身份,却总拿臣弟的样貌说嘴,不觉得有些不妥吗?”
“您是皇子,堂堂亲王,并非那外头的市井长舌妇。”
“这些天大皇兄时时与臣弟过不去,一会儿说臣弟胖如猪头,一会儿又说瘦得如同干尸,现下又突然说丑。”
萧辞不由也站定身子:“是本王哪里不小心又惹到你了不成?”
“还是大皇兄觉得,如今臣弟成了您的绊脚石,若是打压贬低后叫本王心生退意,觉得自己在人前抬不起头——”
他抬起双眸:“那时您便会理所当然,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萧墨本来看他那样就烦,此刻又听他装模作样意有所指,顿时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本王想要的,自会靠自己去争取!”
“倒是你,鬼鬼祟祟小人行径,不会真当旁人都是傻子不知道吧?张口闭口就是感恩,就是情谊,也真不嫌恶心。”
“本王不过好心劝谏,你若不听就罢。”
“是,样貌乃是天生,可这身材却并非天生。”
“你从前吃得多懒得动,硬将自己养成了水桶一般,却又因此自怨自艾,觉得旁人都因你太胖而瞧不起你。”
“既觉得这是问题,便该积极改正,可你管不住嘴又迈不开腿,直至成年出宫建府,封郡王,封亲王后依旧如此。”
“现下倒是瘦了,可这瘦究竟是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眼看着就又要胖回去,本王是看不下去教你个好法子,你倒好。”
“明明是自己懒惰成性,却还要将一切怪罪到父皇和你母妃身上,本王也真算是开了眼。”
他边说边想到萧辞刚刚的话,是怎么都没料到,此人竟会拿他堂堂亲王去跟外头的长舌妇比较。
火气顺着胸口一路往上,直烧得他忍不住破口大骂。
萧墨却突然又止住了话头,只没好气地瞪着他道:“你竟还觉得自己是本王的绊脚石,三弟,别想太多。”
“说句不好听的,在本王心里,你还真算不得什么。”
萧辞一时有些愣怔。
就见萧墨已继续抬脚缓缓前行,脸上带了几分笑意。
“伶牙俐齿,如此便更显出方才在大殿上的异样。”
萧墨斜觑对方一眼,视线轻轻掠过,身子却挺得更直:“老四没了,盛家最后的后台便也垮了。”
“可他们毕竟是世家贵族,并不一定非要靠这些来稳住家业。”
“那为何盛大人这般一意孤行?”YST
“除非是有人给了他们什么承诺或是希望,让他们觉得哪怕暂时逆了父皇的意思,只要能成功,将来他们所得也必然比此刻的付出多出数倍。”
萧墨说着笑道:“本王从前与老四关系可不怎么样,宁儿自然也从不与他们多啰嗦,更别提六弟了。”
“唯有你,老三——咱们兄弟中唯一的老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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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墨突然将脑袋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
“你和盛家,如今是什么关系啊?”
“……”
萧辞原本仍旧跟在后面慢慢走,在听到这话后终于停下脚步:“大皇兄真是魔怔了,什么事都觉得有阴谋,都觉得与本王有关。”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萧辞冷哼一声:“在胡乱猜测刻意嫁祸旁人之时,还需看看前车之鉴莫走弯路,否则大皇兄大好的前程,早晚要被自己给毁了。”
萧墨只看他一眼,没再多话。
萧宁虽是听懂了,却实在不明白这机锋打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是从何而来。
直到众人彻底散去,他与萧墨一道上了同一辆马车,确定周围无人时才问起:“大皇兄怎知此事与三皇兄有关?是你府上有谋士猜测到这一点了不成?还是说,您已经有了证据?”
萧墨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这件事,乃是本王自己猜出来的。”
见萧宁还有些迷茫,他不由抬起胳膊往其肩膀上拍了两下:“如此看来,本王还算是聪明。”
“方才你没听到萧玉珏的话吗?”
“他觉得这盛家此举有问题,既然他觉得不对,那便定然不对。”
“而事到如今,成年皇子就剩咱们几个,不是咱们也不是萧玉珏,那剩下的不就只剩下老三?”
萧墨摇了摇头:“其实,本王也不过是这般猜测而已。”
“至于是不是,谁知道呢?反正能这般让他吓得变了脸,又将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本王心中到底畅快!”
“那倒也是,”萧宁点点头,又叹息一声,“所以说到底,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否是背后之人,也说不定其实根本就没这个人了?”
“那可不?”萧墨仰起头哈哈笑。
二人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便又说起过两日可去狩猎一事。
他们是没心没肺地走了,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回楚王府的萧辞,却一路都黑了脸。
他的贴身侍卫在旁跟着,有心要劝两句,到底没敢开口。
萧辞就这般面色难看的进了书房,将大门死死关住。
另一边,瑞王府的马车里就显得格外温馨。
今日天气虽还有些冷,但毕竟入了春,黑风和团子在家待不住,就连咪咪都上蹿下跳得不安稳。
林黎让家中车夫来接时,干脆将三只小的也一起带了来。
此刻萧珩靠坐在一边,咪咪熟练地跳到他肩上,透过车窗往外看,也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团子则圈成一团,也找了一处空地儿窝着。
唯有黑风格外兴奋,在车厢中不停转圈,先是一屁股坐萧珩脚上,见他没有要动手摸它的意思,就又起身一屁股坐林黎脚上。
直到林黎抬手撸起它的后背,它才满意地就地趴下,最后索性四脚朝天地哈嗤哈哧。
萧珩抬手拿起一旁的热茶,先喝下满满一口,才舒服地喟叹一声。
今日这早朝上的,还真有些累。
不得不说盛家这帮人是实在有精神,便是盛老太爷,说是前段时间才刚病了一场,简直是要命不久矣的样子。
可在萧珩看来,他再多活几十年大概也没问题。
方才在朝堂上,他说起话时铿锵有力,哭喊时声嘶力竭,就连梗着脖子要在大殿内触柱,好几个大臣在旁奋力拉扯,都险些没能拉动。
一个人的战斗力就如此彪悍,再加上盛大人时不时在旁帮腔,站在盛家身后的一些大臣也愿意配合。
这场戏唱得倒也的确算是精彩绝伦。
只可惜,他们却还是错估了梁帝的意思。
萧珩不知道盛洪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此事既能发生,背后定然有人指使,否则他们盛家乃是名门,根本无需做到这等地步。
林黎一边摸着黑风后背,一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殿下,您觉得这事,真跟楚王殿下有关?”
萧珩闻言一笑,抬手帮咪咪挠了挠下巴,又去摸它的小脑袋。YST
咪咪本还在看外头的风景,却被摸得舒服,风景也不看了,只把整个脑袋都忍不住往他身上蹭,眼睛也渐渐眯起,看上去像是困了。
“如此显而易见,不是他还能有谁?”
萧珩有些不屑地往后靠了靠,干脆将咪咪搂进怀里:“就连大皇兄都能猜出来的东西,还需本王再去确认吗?”
“也是,”林黎点头道,“其实,就连属下都觉得,此事要么就是盛家如今的家主盛洪脑子进了水,非要钻这牛角尖。”
“要么便是有某位皇子在后头挑唆,许了他们更加诱人的利益。”
“虽无证据,但若真有皇子参与,的确只有他最有可能。”
“那他为何要还做?”
林黎这就有些想不通了:“他就不怕圣上知晓?这段时日他这位楚王可是好不容易才得了些权利。”
“若因此被陛下厌弃,岂非得不偿失?”
萧珩缓缓闭上眼,边摸着咪咪的脑袋边小声道:“大约是觉得正因嫌疑最大,才反而显得自己没有嫌疑。”
“也或者是,他的确不曾亲自出面,所以底气更足。”
“当然也不排除一点,”萧珩忽而勾了勾唇角,“本王这位三皇兄,说是胆子小,其实却又很胆大。”
“说他胆大,有时又格外谨小慎微。”
“若本王猜得没错,此番大约依旧是一次试探。”
“他在试探咱们的底线,也在试探父皇的底线,若咱们大张旗鼓给予反击,他便会立刻收起獠牙和利爪。”
“可若咱们只是将此事轻飘飘的揭过,你猜会如何?”
萧珩微眯着眼,抬手轻轻掰开咪咪的嘴,摸了一把它的尖牙:“他就会蓄势待发,等待下一次他觉得可行的时机。”
“或是继续试探,探到他认为足够安全的底线。”
“又或是发现这一回已足够安全,那便会全力一击,毫无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