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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交代

长夜难明 紫金陈 14747 2024-04-12 09:53:27

“我不跟你多说,打发他律师走,岳军我关定了。岳军那小子哪里来的律师!你替他请的吧!你说我手里没证据,哼,我等下就带证据过来!”小餐馆里,朱伟嘴里叼着的香烟像旧时代的轮船一样往外吐烟。

挂断电话,朱伟撸起袖子怒骂:“人他妈才抓了一天,李建国就催着我放人,管到我案子上来,他百分百是孙红运养的!”

“你是不是还没把我们手里有丁春妹认罪书的事告诉局里?”

“当然,我故意留着的,不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底牌。我就是要看看,到底单位里哪些人对这案子着急。岳军抓来才一天,你看,李建国就急了。”

江阳不无担忧地问:“你们大领导呢?”

“几个局长倒没说什么,如果他们都跟孙红运一伙,那公安局岂不成孙红运开的了?本来我们当天就能把丁春妹带回来,顺便抓了岳军审,那天李建国打我电话让我去抓捕一个盗抢团伙,耽误了,丁春妹这边才出了事。昨天我抓了岳军回来,要亲自审,李建国又故意给我个案子想支开我,孕妇盗窃团伙!去他妈的孕妇盗窃团伙,整个平康就剩我一个警察了?抓几个孕妇还要我去带人蹲点?要不是被人拦着,我早跟他动手了。”朱伟气冲冲地又续上了一支烟。

“原来是李建国通知你回单位的……”江阳顿时思索起来,“那天我们刚做完调查,你就接到李建国的电话,临时要你回去办案,这未免有点巧合吧?好像是故意把你引回去,不然丁春妹和岳军当天就被带回去审了。”

朱伟眉头瞬间皱了起来,琢磨道:“照你这么分析……那个盗抢团伙我们确实跟了一段时间,但侦查员还没对情况完全摸底,那天晚上我带队蹲点时,还跟他们说主犯没有现身,现在抓捕会打草惊蛇,但他们说李建国命令当晚就要抓。我觉得时机不成熟,所以没急着动手,安排人轮流蹲守了几天。这李建国那天下令抓捕的时机,确实太早了。”

江阳想了一会儿,道:“如果是李建国故意找借口把你引回去,那么是谁通知他的?”

“肯定是孙红运的人。”

“孙红运怎么知道我们在苗高乡调查岳军和丁春妹?”

朱伟眼睛一亮。“我把岳军带到派出所,让民警调查他小孩的来历,随后我就往你那边赶,一定是岳军趁我走后,找机会拿手机打了电话。”

江阳点头笑起来:“你那儿应该能查到岳军的手机打给谁了吧?”

“当然能查。”

江阳嘴角冷笑:“一种可能是岳军直接打给了李建国,嫌疑人在拘押期间打刑侦队长电话,我是检察官,我有理由叫李建国到我们单位来聊一聊。另一种可能是岳军打给了孙红运的人,随后孙红运的人通知了李建国,只要把三方人员对电话的解释比照一下,如果说辞有漏洞,我同样有理由叫李建国来趟检察院。”

朱伟忍不住拍手叫道:“太好了,我这就派人去查。”

“不急,关于丁春妹的事,有什么进展?”

“昨天审了一晚,岳军坚称不知道丁春妹去哪儿了。他说那天我们走后,丁春妹把小男孩送回了他家,此后就不知所终。丁春妹的邻居说,那天晚上大概11点,听到过玻璃打碎的声音,还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哭喊,他不确定是不是丁春妹。农村都养狗,那时他家狗听到声音叫了起来,他还起床出门看过,但外面一片漆黑,也没听到后续动静,他以为是哪户人家夫妻吵架,就没有在意。看来,丁春妹应该是在那时出事的。”

“会不会是岳军干的呢?”

朱伟苦恼摇头。“不会,那天岳军在派出所拘留过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民警找民政局核对过,岳军确实有合法的领养手续,才放了他。”

“我们刚调查过丁春妹,这个证人就出事了。”江阳恨得直咬牙。

朱伟握紧拳头怒道:“老陈说,结合邻居的说法和现场的勘查结果,他判断当天晚上11点丁春妹出事了,不止一个人动的手。对方还把现场打扫过,丁春妹恐怕凶多吉少。实在是胆大包天,在警察眼皮底下动证人。如果这事查出是孙红运派人干的,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王八蛋抓起来!”

第二天早上,朱伟打电话把江阳从单位叫出来,两辆警车停在检察院门口,朱伟从前一辆车里探出身,满面红光地招呼他上车。

“去哪儿?”

“带你抓人去。”

朱伟迫不及待地告诉他案子的最新进展。岳军果然在派出所时用手机打了个电话,对方叫胡一浪,是卡恩集团的副总经理兼孙红运的助理。并且胡一浪在接到岳军电话后没多久,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到刑侦大队长办公室,通话整整五分钟。只可惜岳军这小子一直不肯交代他打电话是通风报信。

“你要抓谁?”江阳问。

“当然是胡一浪。”

江阳质疑道:“你有什么证据直接抓他?”

“没证据,先抓了审,我有把握他会交代犯罪事实的。”

“他又不是傻瓜,突然良心发现吗?”

朱伟一声冷笑:“如果我把孙红运也抓了呢?胡一浪一慌,自然就交代了!”

“你要直接抓孙红运?”

“当然。”

“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跟这些事有关,你怎么抓他?”“理由不重要,”朱伟鼻子一哼,道,“把这两人刑拘后,审上几个星期。嘿嘿,我们警察审讯自有一套办法,大灯一照,连着几天睡眠不足,人的情绪就会变得很糟糕,思维也会混乱,到时用点审问技巧,通常嫌疑人不出五天就会招供的,我还没见过心理素质能强大到硬撑几个星期的罪犯。侯贵平都死了快三年了,上哪儿找直接物证,只能靠口供突破。”

江阳是个很遵守程序正义的检察官,听了他的话,顿时连连摇头。“你无凭无据抓人,这完全不符合规矩。”

“规矩?我也想守规矩,可他们守规矩了吗?”朱伟瞪起眼,“侯贵平怎么死的?我们刚调查丁春妹,她就遭遇不测。这帮人穷凶极恶,你跟他们谈规矩?别指望了,对付他们,就不能用正常手段。现在我们手里只剩下丁春妹一张单薄的认罪书,其他什么证据都没有,只能先强制拘留他们,逼他们交代出真相,再搜集相关证据。”

江阳依旧表示反对,说:“你要直接拘留孙红运,拘留证拿到了?”

朱伟露出了笑容,得意地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纸,扬了扬。

江阳接到手里看了眼,拘留证上是他们副局长签的名,不由得惊奇:“你们副局长居然支持你拘留孙红运?”

朱伟凑到他耳边说:“这事局里领导不知道,我这几天抓了好几拨人,今早拿着一堆拘留证找副局长签字盖章,只不过里面多了两张。待会儿我们抓了人后,不带回局里,直接带去派出所,那里我找人偷偷安排了两间屋子借我用几天,我和我几个手下都把手机关了,谁也联系不到,谁都不知道孙红运被关在这儿,没法阻止我们审讯。这些我都安排好了,局长和管刑侦的副局长下午都去市里开几天会,今天是最好的机会。不过,这事早晚会被领导知道,我得抓紧时间,赶在领导们知道前审出结果。嘿嘿,只要有了证据,木已成舟……”

“你……你还想把他们偷偷关起来,你这是非法拘留!”江阳惊讶得合不上嘴。

“管他合法非法,我一想到他们敢在警察眼皮底下对证人动手就忍不了!”朱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可你还骗取领导签名,又加上非法拘留,你这么做……”

“说不定他们不配合审问,那就再给我加一条刑讯逼供吧。”他不屑地笑起来,“我在单位本来就不求上进,这么胆大包天的罪犯要是继续逍遥法外,我见了头痛,所以我也胆大包天一回。放心,带你去是做见证的,到时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要说是被我蒙蔽了,责任我一人扛。”朱伟无所谓地哈哈一笑。

江阳心里动荡着。

这么做对朱伟个人没有一丝好处。

这案子即便破了,也会闹出很大动静,全市唯一一家上市公司,刚上市老板就涉嫌刑事重罪被抓了,政府领导会高兴吗?这也就罢了,如果最后审不出,副局长知道朱伟夹带拘留证骗取签名和公章,私底下把这个开会能和市领导坐一起的大老板非法拘留了,甚至搞刑讯逼供,会怎么样?朱伟很可能会入狱!

无论哪种结果,朱伟都会受到严厉处罚。可是他还是铤而走险地做了。

他有些不理解,朱伟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江阳自问追查这案子,刚开始只是因为同学间的情谊,但很快就动摇了,在吴爱可的“强迫”下才坚持下来,后来遇到那么多困难,他再次动摇了,是其他人的鼓励才使他最终决定立案。再后来的坚持,更像是上了发条的齿轮,已经做了那么多工作,不想付出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于是就像已经上了高速公路的车辆,不得已地前进着。

可是如果让江阳为这案子骗取领导签名和单位公章,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他的一切行动都在框架内,既要对得起职业,又要对得起良心,还要对得起自己的前途。

职业、良心、前途,这注定是一个不可能的三角形吗?

他不知道,但他希望活在一个干净、稳定的三角形里。

目前他们最大的困难,就是缺少证据,唯一的突破口,正是朱伟所说的,先让嫌疑人们交代口供,既然朱伟豁出去了,自己也热血一次,陪着走一趟吧。

很快,他们到了卡恩集团,朱伟带人大步流星闯进去,前台小姑娘一看是警察,哪敢阻拦,承认老板在公司,马上带他们上楼。

顶楼是集团高层的办公区,他们直接闯向董事长办公室,这时,一名三十五六岁的戴眼镜的男子从旁边一间办公室走出来,拦住了他们。“你们是?”

朱伟出示了警官证和两张拘留证,道:“胡一浪和孙红运在哪儿?我们要带走。”

那人表情微微一变,然后说:“我是胡一浪。”

朱伟朝他打量了一会儿,他长相很斯文,小眼睛却透着一股狡猾的气息。

朱伟冷笑一声:“孙红运在哪儿?你们俩都跟我们走一趟。”

胡一浪镇定自若地拿起拘留证,反复看了几遍,抬头不慌不忙地微笑问:“刑拘啊,啧啧,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要对我和孙总进行刑拘?”

“涉嫌多起刑事案件,去了自然知道。”

“是吗?好像有一点点麻烦呀。”胡一浪低头叹息一声。

这时,办公区里的人都走过来围观。

朱伟丝毫不为所动,冷喝道:“别废话,跟我们走!”

他掏出了手铐,准备采取强制手段。

“等一下,”围观者身后传出一个平稳厚重的男声,人们自然地让到两边,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一件干净的短袖休闲衫的男人走了出来,朝他们看了眼,镇定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孙总。”胡一浪走到他身边,递上拘留证,解释了一番。

孙红运皱眉看着拘留证,朝胡一浪耳语几句。

胡一浪转身微笑说:“警察同志,你们的手续好像有点问题。”

朱伟不由得心虚,但还是粗着嗓子问:“什么问题?”

“孙总是省人大代表,受拘留,你们需要先去省人大常委会申请,省人大常委会同意后他才能跟你们走。”

他们顿时一惊。

江阳并不知道孙红运是省人大代表,朱伟更是一阵懊恼,他忽略了,但本不该忽略的,孙红运这么个人物,怎么可能没点社会地位?他太焦急了,他急着要破案,这才铤而走险骗取签名和公章,可他没想周全,以为把人偷偷抓走强制审讯就成了,可最终,功亏一篑!

朱伟脸色发黑,孙红运双手圈住胳膊,像看戏一般瞧着他。

江阳突然道:“孙红运暂时不用跟我们走,胡一浪,你不是人大代表吧?”

胡一浪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那你跟我们走吧。”

胡一浪腮帮子微微抽动着,他抬头看着孙红运,仿佛是在求援,孙红运脸上毫无表情。

江阳用手臂碰了下朱伟,朱伟咬咬牙,重新振作起来,想起已经骗了拘留证,责任背定了,既然不能抓两个,抓一个也好,拿起手铐道:“胡一浪,走吧。”

这时,孙红运又重新开口了:“小胡,你刚才介绍这位警官叫什么来着?”

“朱伟。”

“哦,”他故作惊讶地连连点头,“朱伟,我知道,我们平康人都知道。平康白雪,警界的名片!嗯,朱警官,原本从手续上,我是不需要跟你们走的,不过你的大名在平康无人不知,既然是你来亲自调查,拿了拘留证,我和小胡大概是在某些方面有嫌疑了,如果我仗着人大代表的身份不配合你调查,那平康的老百姓知道了,肯定要骂我,也会在背后传我谣言。你放心,你的面子我一定给,我跟小胡都跟你走,会非常配合你的调查。”

说完,他在胡一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又跟公司其他人悄声嘱托了几句,满是自信地迎了上去。

朱伟知道已经没办法把孙红运私下抓走强制审讯,他不想拖累江阳,让江阳先回检察院。朱伟一脸阴沉地带着孙红运和胡一浪回到局里,那里却已经站着分管政法的副县长、县委办公室主任和局里的其他几位领导。一干人等斥责的眼神,他视若无睹,依然让手下带着胡一浪去做笔录,随后与其他人一起到了单位会议室。

没等朱伟说完经过,孙红运就开始侃侃而谈:“各位领导大概都知道,早些年我从县国资委手里买下这个实际已经破产的造纸厂,保住了几百个职工的饭碗,一开始经营很困难,资金、技术、人员素质都是难题,我们平康本身不发达,交通不便利,那时我整天想的都是怎么养活这么多人。后来,企业经营逐渐上了轨道,我们卡恩集团也进步很快,这个月在深交所上市,成了市里第一家上市公司,总算是取得了一点点成绩。以前我经营困难时,社会上没人说我不好,厂里的几百个职工知道我不容易,都很亲切地叫我孙厂长。现在我们卡恩有了一些发展,集团解决了平康几千个人的就业问题,有钱了,社会上就开始传出一些谣言。有说我早年是靠黑道起家的,有说我侵吞国有资产的,有说我现在还在从事一些非法犯罪活动的,对这些传言,我个人从来没回应过,身正不怕影子歪,各级组织也都对我们卡恩做过调查,如果真有问题,卡恩能上市吗?”

领导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他继续说:“老百姓是什么心态?老百姓可以跟你一起穷,但就是见不得你比他们好。我们平康在省里又是落后山区,老百姓很多还是小农思想,谣言这东西,一传十十传百,起先我倒觉得这没什么,但今天朱警官都亲自找上门了,我觉得谣言再这么传下去,会影响到我们集团的经营稳定,我想有必要做个澄清。”

在座领导都开始数落起朱伟来,副县长严厉斥责:“朱伟,我们知道你在办案方面尽职尽责,但你在办案的时候也要讲政治顾大局,讲究方法。人红是非多,孙总是我们平康杰出的企业家,你没有经过深入的调查取证,直接要拘留人家,人大代表能随便拘留吗?你懂不懂法律!谁给你批的拘留证,你们副局长?这传出去怎么办?社会上会怎么说?老百姓会怎么看?卡恩是县里的支柱,是清市的名片,你这么随意地拘留集团董事长,会影响到一个企业的经营稳定,你懂不懂!”

显然,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朱伟骗取了领导的签名,对他还是保留了几分客气。

朱伟深深吸了口气,咬住了牙齿,选择继续绷住脸,以沉默表示对抗。

“也没这么严重,”孙红运反而笑着替朱伟开脱,“朱警官的正义感我们都知道的,我在平康听过很多朱警官的事迹,对他也是很佩服的。朱警官大概是听了社会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所以对我个人有所怀疑。这样调查一下也好,能证明我的清白,堵上一些人的嘴。”

朱伟再也无法忍受,开口冷声质问:“丁春妹去哪里了,你肯定清楚!”

孙红运一脸茫然。“什么丁春妹?你说的这名字我是第一次听到,这是什么人?我认识吗?”

朱伟从胸口的内层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掏出丁春妹写的认罪书,摆在桌上。“你自己看。”

孙红运接过去看了一遍,随后几位领导也接过去看了一遍。

孙红运不解道:“这上面出现的侯贵平、岳军是谁?我都不认识啊。”

副县长问:“你这份材料哪里来的?”

“丁春妹亲笔写的认罪书。”

“丁春妹是什么人?”

“苗高乡的一名妇女。”

“哪几个刑警监督记录的?”

“我和手下一名队员,还有一位朋友。”朱伟临时替江阳瞒下了名字,面对县政府的领导,他不想把江阳这位年轻的检察官拖下水。

“你朋友?”副县长皱眉道,“是警察吗?”

朱伟否认:“不是。”

“你带了一位不是警察的朋友找丁春妹做调查,她当你们面写下了这份认罪材料?”

“对。”

“那现在丁春妹人呢?”

“我调查结束的当天晚上丁春妹就失踪了,初步怀疑被人劫持了,现在得问问孙老板,人去哪儿了?”

孙红运摇头一番苦笑。

副县长道:“既然她写下这份认罪书,不管材料内容是真是假,和孙总有没有关系,你都应该把丁春妹带回单位继续调查,人怎么会失踪了呢?在公安局被人劫走的?”

朱伟脸色难看,低头道:“我当天临时有事,一时疏忽,那时没把她带回来。”

副县长冷笑:“苗高乡的一名妇女,怎么会认识孙总呢?单单一份笔录,能当证据?现在人也找不到,这份材料的真实性怎么保证?”

朱伟无可辩驳。

“上面的侯贵平是什么身份?”

“是支教老师。”

副县长笑起来:“材料上写,岳军拿钱给丁春妹,让她勾引侯贵平,最后报假警,这笔钱是孙总出的,孙总能跟一个苗高乡的支教老师有深仇大恨吗?孙总又不是苗高乡的人,两人怎么会有过节?”

孙红运道:“是啊,我在平康这么多年,还从没去过苗高乡,更不认识一个支教老师,也不认识岳军这个人。”

朱伟紧紧咬着牙,他现在无凭无据,如果说孙红运和女童性侵案有关,简直是无稽之谈,恐怕在座的所有人都会当场发怒,斥责他凭空捏造企业家谣言。

过了片刻,他盯着孙红运,道:“岳军和胡一浪都关在后面,现在就等着看他们的口供吧!”

孙红运不急不慢地道:“胡一浪是我的助理,我相信他的为人,我也从没听说他和一个苗高乡的支教老师有什么过节,希望朱警官今天的调查能给出一个可靠的结论,小胡到底有没有犯罪。如果他涉嫌犯罪,我绝对不包庇,一定积极配合公安调查。如果他是清白的……”孙红运顿了顿,咳嗽一声,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我也绝不允许这种莫名其妙的谣言存在,一定要向上级部门举报!”

“太可恶,实在太可恶了!”餐馆里,朱伟咕噜咕噜喝下一整瓶啤酒,冲江阳抱怨着。

中午孙红运在公安局谈了不到半小时,就借口公司有事,先行离开。所有领导都斥责朱伟办事莽撞,要他马上放了胡一浪。他执意不肯,摘下警徽,以辞职威胁,结果领导们纷纷让他马上辞职,他们绝不挽留。

朱伟无奈,只能收起警徽,不理众人,走到审讯室里把门关了起来,在里面亲自审问胡一浪。

审了一下午,毫无结果。

胡一浪坚称和岳军只是普通朋友关系,那天打电话的内容,他忘记了,反正不是重要的事。至于后来打电话到李建国办公室,他也不记得说了什么。

岳军也是如此,说不记得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丁春妹去了哪里,他更是毫不知情。

后来,还在市里开会的正、副局长都打来电话,怒批朱伟骗取领导签名,声称回来后再找他算账,李建国和其他领导更是强行要他放人,律师也到了公安局,手下刑警都不敢再接着审了,所有人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他孤掌难鸣,只好作罢,把两个人都放了。

胡一浪坚持要公安局开无罪证明,还他清白,免得卡恩集团和孙总受人非议,局里领导同意,最后朱伟无奈在无罪证明上签了字。

江阳感到前路一片昏暗,垂头丧气。“现在路都被堵死了,人证物证都没有,还能怎么办呢?”

朱伟厉声道:“查,必须查!越是这样,越是要查!我虽然拿孙红运没办法,但岳军我总对付得了!”

“可最后他不也被放了吗?”

朱伟皱眉思索着,目露凶光,过了好一阵,沉声道:“岳军必然知道内情,直接逼他交代,我们再根据他交代的情况找证据!”

江阳带着忧色。“你说逼他交代,怎么逼?你骗取领导签名已经违纪了,幸好最后你没非法拘留,对付他,难道你要……”

“你猜对了,对付这种无赖,我要揍到他坦白为止!”

“这……”江阳强烈反对,“这不符合程序!”

“要什么程序!这种货色我见得多了,什么法律程序最后都成了他们的挡箭牌,只有用手段!”

江阳脸色发青,对这个主意感到恐惧。他和朱伟这老刑警不同,他是正规名牌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带着书生气,一直讲究程序正义,刑讯逼供,这是他绝对不愿涉足的。

朱伟看了他一眼,劝慰着:“你别怕,有什么责任都是我背,你不用担心。你还是愿意继续一起追查下去的吧?”

江阳一脸纠结,听着朱伟的话,心中有了退缩的念头。

他工作不久,有着大好前途,人生刚刚起航,这件事已经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单位里不少人悄悄建议他,不要再跟着朱伟胡闹了,就算孙红运真有问题,也不是他这级别能办的。

可是他看着朱伟周身散发出来的正义感,想到朱伟虽然冲动,心思却也细腻,早上让他先行离开,避免了他面对县领导的尴尬,也避免了给检察院带去麻烦,这让他颇为感激。

他考虑了许久,沉重地道:“如果……如果你一定要对岳军刑讯逼供,那这案子我退出。”

“如果只是吓唬一下呢?”

江阳思考了一会儿,很认真地看着他。“态度上,我始终站在你这边,但是你绝对不能对嫌疑人造成人身伤害,这是我的原则。”

朱伟松了口气:“你放心,我做了这么多年刑警,有分寸。岳军这种货色我见得多了,吓唬一下就全招了,不会伤害他的。”

江阳问:“你打算怎么做?”

朱伟思索片刻,道:“不如就今晚连夜赶去苗高乡,今天岳军放出来后,孙红运那边肯定会指点他以后怎么应对我的调查,今夜就要打他个措手不及,免得时间长了他有了心理准备,到时更难问出话来。”

江阳想了一会儿,觉得既然决定了要用非常规的侦查手段,自然越早越好。

朱伟继续道:“我去单位借辆侦查用的社会车辆,免得这小子一看到警车就逃。待会儿你来开车,我嘛……”他指了指面前立着的一排啤酒瓶,醉酒驾驶可不太好,他挤了下眼,“我回局里拿把枪”。

“带枪?”江阳惊慌地问。

“放心,我不要命了,难道真崩了他?吓唬一下,戏当然要演真了。”

夜幕降临,江阳开着车,载着朱伟前往苗高乡。

他们聊着各自的家庭、生活、经历。

朱伟家庭很幸福,有个当小学老师的贤内助,有个刚念高中的儿子,儿子像他,个头高,又很壮,从小喜欢体育,练过武术,性格也像他一样,很有正义感。初中时见同学被流氓学生收保护费,儿子路见不平,一人单挑三人,还把三个人都打伤了,老师叫来了各方家长,于是流氓学生和校外混混得知他有个号称“平康白雪”的老爸,威名远播,再也不敢惹他。这孩子唯独学习不怎么样,他志向是考警校,毕业后也当警察。

谈到儿子,朱伟脸上总是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好像看到了若干年后父子联手抓罪犯的场面。

江阳也谈到了他的过去。他出生在一个小乡镇,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就病故了,后来父亲又组建了一个家庭,生了个女儿,在这个新家里,父亲把爱更多偏向了他的现任妻子和女儿,所以江阳对此一直有心结。自中学起,他就住校,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回家。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顺利从大学毕业,遇到了一见钟情的女朋友,人生刚起步,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向往。

交谈中,时间过得很快。

他们到苗高乡时大约晚上9点,当地人生活单调,大半人不太热衷于响应计划生育,都早早关灯上床办事。乡里没路灯,一片漆黑。

通往岳军家的路上路过一片鱼塘,车子经过时,突然,他们听到一声“救——”。他们连忙停下车,侧耳倾听了片刻,但声音消失了。

“小江,你听见了没有?”朱伟全神贯注地倾听动静。

“好像……好像刚刚有人喊救命?”江阳不太确信地向四周张望,除了车灯照出的前方一块路面外,周围及更远处都是一片黑乎乎的。

“下车看看。”那声音听着真切,朱伟不敢怠慢。

下车后,朱伟打起手电,朝发出声音的一侧探去,前方有片空地,他们没走出几步,就看到空地上停着一辆面包车,车外站着一个人,正盯着他们。

这时,面包车后又传来一声清晰的“救命”,但马上声音就消失了,朱伟注意到面包车后还有人影,他马上冲了上去。

那人冲他们喝了句:“滚开!”然后一把拉开驾驶座的门,跳上去,车后又蹿出三个人,其中两人正抓着另一个人,捂住他的嘴,想强行把他推上车,但那人双脚赖在地上,使劲挣扎,不愿上车。

朱伟眼见是歹徒行凶,急忙从腰间掏出手枪,朝天开了一枪。“别跑,警察!”

两人听到枪响,立刻撒手把人抛在车外,跳上车,关上车门,一脚油门,面包车朝他们猛冲过来。朱伟和江阳不得不避让,跳到一边,眼睁睁看着面包车逃走。面包车上没有牌照,显然是辆专门用来犯事的黑车。

朱伟回头紧张地看着江阳。“你没事吧?”

江阳站起身拍拍手。“没事,先去看看那人。”

这时,还没等他们靠近,倒地的那人却一下爬起身,拔腿就跑。

“站住,我是警察,你跑什么啊!”朱伟大叫着追赶,江阳也在身后紧追不舍。

没跑出多远,朱伟拉住了那人的衣领,用大力一把揪过来那人,将其压倒在地,看清那人的脸后,朱伟冷笑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小板凳,没想到老子救了你啊!”

“说,到底怎么回事!”朱伟松开手,让岳军起身。

“没……没怎么回事啊。”岳军依旧一副无赖的嘴脸。

江阳对刚才差点被面包车撞死心有余悸,见他此刻还是这副嘴脸,不由得怒上心头,喝道:“我们救了你的命,你还不交代?刚才逃走的那三个是不是孙红运的人?”

“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们,什么三个人?”

朱伟一把抓过他的衣领,眼神简直要把他吞下去。“刚才要不是我们,你今晚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孙红运都要杀你灭口了,你还要替他瞒多久!”

岳军不敢与他对视,侧着头看着江阳。

江阳道:“孙红运为什么要抓你?他们要把你怎么样,杀了你灭口?”

“我不知道,你们别问我了行吗?”

“你他妈——”

江阳拦住动怒的朱伟,道:“你最好老实一点,好好跟我们说实话,只有把孙红运抓起来,你才能真正安全,否则以后你还会有今天的遭遇。我问你,丁春妹是不是就这样被抓走了?”

“我真不知道丁春妹去哪儿了。”

江阳呼了口气,对这小流氓彻底丧失了耐心,冲朱伟道:“行吧,你看着办。”

“很好!”朱伟冷喝一句,一只手拎着岳军的后衣领,另一只手狠狠往他头上肚子上连连几拳砸去,痛得岳军哇哇直叫,求饶不已。

江阳此刻没有丝毫同情,冷眼看着他。“现在你该知道了吧?”

“我真不知道,你们别问我了,求你们了,孙红运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我都不认识他。”

“嘴够硬!”朱伟顿时火冒三丈,直接摸出手枪,顶住他的睾丸,唾沫星子喷到了他脸上,“你今天害老子脸面全无,你今晚要是不招,老子就一枪崩了你。”

岳军脸上表情渐渐僵硬,艰难地咧嘴干笑:“你……你是警察,你……你……你杀了我要坐牢,你……你不会的。”

“你赌我会不会!”

朱伟的枪更用力地顶了出去,岳军感到下体一阵麻木,他闭起眼摇头。“你是好警察,你不会的,杀我你要坐牢,你不敢,你一定不敢!”

朱伟冷笑:“就这么杀了你我当然要坐牢。可是如果你袭警呢?”他收回枪,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江阳。

江阳不解地问:“干什么?”

“你拿去。”

江阳接过来。“给我干什么?”

“你往自己身上割上几刀。”

“我往自己身上割?”江阳瞪大了眼。

朱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岳军逃避调查,持刀袭击你,我为了保护你,于是无奈开枪将其击毙。”

听着好像很合情合理啊。可是江阳还是不理解。“等一等,为什么是我?你很厉害,你往自己身上割几刀,然后再击毙他,不是很好?”

朱伟笑道:“正因为我很厉害,岳军持刀袭击我,我还用得着拔枪对付这小泼皮?说出来监督处也不信。所以今天需要你做出一点牺牲。”

“一点牺牲,我……”江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摸着月光下透着寒意的匕首,看着自己单薄的衣衫,此刻他觉得自己是个乖宝宝,只想要一个大大的拥抱。

“就当是无偿献血了。”朱伟朝他挤了下眼。

他马上心领神会,冲岳军道:“好,你今天不交代害得我们俩在单位里名声扫地,这笔账一定要算!我自残,然后平康白雪把你击毙,这事算告一段落,我们在单位也有了脸面。”

岳军不可思议地看着江阳,江阳正渐渐把匕首朝自己的胳膊移去,整个过程仿佛变得很漫长,他能感受到额头的汗珠渐渐渗透出来。

正在这时,突然砰的一声,朱伟竟然直接开枪,把江阳吓得一激灵,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听到枪声,江阳简直跳了起来。岳军闭上眼睛连声哭喊着大叫:“我说我说我全说!”

子弹并没有击中岳军,而是从他裆下穿过,射入了岳军身后的地面。朱伟松开了他,他直接滑倒瘫软在地。

朱伟使劲地甩着手,因为他手上和枪上都是湿漉漉的一片。岳军裆下全是腥臭液体。

岳军被带到车内,江阳当即问:“说,今天面包车上那几个人是谁?”

“是……是胡一浪派来的。”岳军眼中满是惶恐不安。

“派来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也许——”

“也许什么?”

“我不知道。”岳军低下头。

江阳冷笑:“是要杀你灭口吧?”

岳军垂着头,慢慢点了几下。“他们……他们把我叫出来,那时,我……我看情况不对,就反抗。后来你们车子经过,我抓住机会喊救命,他们捂住我嘴巴,不让喊。幸亏……幸亏你们赶过来,我才……我才逃脱。”

“丁春妹失踪,是不是也是被他们杀人灭口了?”

“我不知道。”

朱伟揪起他的头发。“你还不肯招?”

“我真的不知道,胡一浪没跟我说过,我更不敢问,我猜……我猜就是这样吧。”

江阳道:“你在公安局什么也没透露给我们,他们也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冒险杀你灭口?”

岳军哭丧着脸。“胡一浪认为是我把他供出去的,要不然你们不会知道我打电话给他,我怎么解释他都不信。”

原来如此,两人明白了,胡一浪不知道他们是通过岳军当天打的电话查过来的,还以为是岳军把他供出来的,既然供出第一次,以后就难保不会透露更多的事,这才冒险杀人灭口。

江阳点点头,道:“很好,你终于开始配合了。”江阳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开始录音:“胡一浪这次派人要杀你灭口,即便你今天活着回去了,将来他也会继续找机会做了你。你自己可得想清楚了,你想要平安无事的唯一机会就握在自己手里,只有配合我们调查,把胡一浪、孙红运一干人等全部捉拿归案,才能保证你以后的安全。要不然,留着你这样一个定时炸弹,他们能安心吗?至于你自己,如果愿意当证人,将来会得到宽大处理,甚至可能免于刑事处罚。”

岳军默不作声地思考着。

“你同意配合我们工作吗?”

过了一会儿,岳军缓缓点头。“同意。”

“那你先跟我们详细说说丁春妹、侯贵平的事。”

岳军承认,当年胡一浪找他,让他找个女人勾引侯贵平,再诬告侯贵平强奸,给了自己两万块,自己把其中一万块给了丁春妹。但岳军坚称绝不知道后来侯贵平会死,如果知道会闹出人命,他绝对不敢收这笔钱。至于谁杀了侯贵平,他毫不知情。

“胡一浪为什么要对付侯贵平?侯贵平当初举报你强奸了他的学生,最后公安调查排除了你,不是把你放了吗?侯贵平就算继续举报你也没用。侯贵平应该不知道你上面是胡一浪吧?”

“是……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江阳问。

朱伟怒喝一声:“快说!”

岳军吓得马上脱口而出:“不过他有一份被侵害学生的名单,还拍到了照片。”

“什么!”江阳和朱伟面面相觑。

江阳强忍住剧烈的心跳,问道:“你的意思是被侵害的女生不止一个?”

岳军点点头。

“有几个?”

“我……我知道的应该有四个……”

江阳的心越发沉了下去,这案子越发深不见底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剧烈的心跳,此刻,他最关心的是侯贵平究竟拍到了什么照片,竟会让他们杀人灭口。

岳军交代:“我只是听胡一浪提过一句,说侯贵平拍了一些照片,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照片。”

“照片在哪儿?”

“侯贵平当时交给公安局了。”

江阳望着朱伟,朱伟深深地叹息一声:“我从没在单位见过侯贵平拍的照片。”

江阳问朱伟:“当年侯贵平来公安局举报,接待他的是李建国吧?”

朱伟沉重地点了点头。

江阳转头对岳军道:“现在带你回公安局,你愿不愿意把知道的一切详细写下来?”

听到要把事实都写下来,岳军又开始犹豫了。

江阳只好再做思想工作。“你看到了,胡一浪对你下手,而且你刚刚也向我们透露了关键信息,我们自然会据此展开调查。你想想,他知道了你告诉我们这些事,他以后能放过你吗?只有一个办法能救你,就是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将胡一浪等人捉拿归案。至于你个人的犯罪行为,我是检察官,我向你保证,结案时我会替你争取最宽大的处理机会。”

岳军考虑了很久,最后点头。“我跟你们去。”

在回去的路上,岳军交代了更多的事。

他几年前开始在卡恩集团当司机,由此认识了胡一浪。胡一浪得知他是苗高乡上的混混后,有一次跟他说,如果他能带女生到县城来玩玩,可以给他钱,远比工资多的钱。于是,他从2000年开始威逼利诱乡里的女孩,把她们带到卡恩大酒店,交给胡一浪。这些女孩大都是父母在外地打工的留守儿童,或是孤儿,性格软弱,胆小怕事。他前后一共带过四个女孩,每次他把女孩送到酒店后,由胡一浪接应,岳军第二天再把她们接回去,胡一浪每次会给他一千块钱。女孩在酒店发生了什么事,他没问但能猜得出来。此外他还听说,胡一浪找了好几个类似他这样的混混帮助找女孩,所以受害女生的数量远超他所知的四个。至于他所带去的四个女孩,除了翁美香外,其他三个他只知道小名,不知道真实姓名,但如果拿到学校的名册,他能找出来。

江阳开着车,内心在剧烈起伏着。

受害女童原来远不止一个!

这起案件牵扯出来的新案情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触目惊心,令人发指!

到了公安局后,朱伟让值班警察安排审讯室,他带两名刑警一起去审问岳军,江阳在旁监督。

刚开始审问没多久,审讯室的门就被人推开,李建国急匆匆冲进来,指着他们嚷着:“都出去,出去!”

朱伟站起身,拦在两名欲走的刑警身前,怒视李建国。“为什么要出去?”

“你刚传唤了岳军,审不出结果,把他放走了,现在你又把人抓回来,这是连续拘传,是严重违法行为!”

“违法?”朱伟冷笑,“我新发现了重大线索,再次调查,他本人也同意配合调查,不行吗?”

“程序不到位,就是不行,出去,都出去!”他朝另两名刑警呼喝着。

两名刑警不知所措,考虑到李建国是大队长,更有话语权,片刻后,他们还是向门口挪动了脚步。

“都别动!”朱伟大吼一声拦住他们,伸手指着李建国,“你大半夜赶来管我的案子干什么?你是不是怕我查出什么证据!”

“我……我有什么好怕的,你这是违法行为,我作为大队长,你的领导,我得纠正你。”李建国挺了一下背,让气势看起来更盛些。

“纠正我的违法行为?哈哈,李建国,老子问你,当年侯贵平来报案是你接待的吧?照片在哪里?照片在哪里?!”

“什么照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建国略有惶恐。

“你继续装吧,你要是和孙红运、胡一浪没关系,老子二十年警察白干了!这种未成年女孩集体性侵案你都敢包庇,你还是不是人!”

李建国怒叫起来:“朱伟!我告诉你,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关起来!”

朱伟双臂一张。“来啊,谁敢关我,谁敢关我,就凭你?败类,害群之马!”

“你嘴巴放干净点!”李建国怒指着他。

“我骂你是警察败类,黑社会保护伞!”朱伟丝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着。

“你他妈再说一遍!”李建国再也忍不住,冲了上去。

朱伟毫不示弱地拿拳头迎接他,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单位所有值班警察都被惊动了,纷纷跑过来拉架。

两人被强行拉开后,依然在兀自叫骂着,朱伟大骂他是孙红运的保护伞、警察里的败类,李建国则面红耳赤地喝止他,扬言要把他关起来,但其手下也不敢真对朱伟动手。

这时,一群人走进来,带头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拿出证件,自称是岳军律师,要和岳军单独会面。

朱伟怒骂道:“岳军一个农村小鬼哪儿来的律师,不就是卡恩集团的律师吗?”

律师微笑着看向岳军。“我是岳军请的委托律师。”

朱伟回头看岳军。“他是你请的律师吗?”

岳军低下头,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律师看向朱伟。“现在可以让我和岳军单独会面了吗?”

“不行!”朱伟喝道,“刑事侦查保密阶段,公安有权拒绝。”

李建国冷喝道:“你有刑侦调查的手续吗?你没有,你违法。”

江阳突然开口道:“我有手续,这是我们检察院立的案,我们要调查岳军。”

李建国对他不屑一顾。“那你带你们检察院的人来啊,跑公安局干什么,有本事自己去调查。可你记住,这里是公安局,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检察官来发威。”

“你——”江阳气急,却在这公安局里势孤力薄,周围都是李建国的人,他气势上就矮了一截,后半句硬生生说不出来。

朱伟挡在江阳身前,喝道:“李建国,我告诉你,在我审完之前,岳军这人,我绝对不会放,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狗急跳墙,哼,口供一出来我就抓胡一浪,过几天你也跑不了。”

李建国冲动地要挣脱其他人的阻拦,叫骂道:“朱伟,你今天口口声声侮辱我,我一定向督查处举报,你等着!岳军的律师在这里,你必须按照规定来!今天你骗取领导签名,非法逮捕人大代表,已经严重违法,这笔账还没算,现在你还知法犯法,这事我跟你说没用,我打电话给两位局长,让他们跟你说!”

李建国转身走出去,到一旁,掏出手机打了领导电话。过后,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打电话到单位,说不反对朱伟调查,但必须按照规矩办,既然岳军的律师已经到场,就该安排他们单独会面。至于朱伟骗取签名的事,回头再处理。

朱伟没有办法,他可以跟李建国叫板,但没法跟正、副局长叫板。李建国叫其他刑警把朱伟抓起来关了,没人敢动手,但如果局长下令,他们将不得不这么做。没有刑警敢违抗正、副局长的命令。

朱伟吞了一肚子气,最后,只好带着江阳到外面的办公室等着,让岳军和律师单独会面。

到了凌晨3点,李建国突然带人推开门闯进来,手里拿着一副手铐,大声道:“朱伟,你严重违法,市公安局警风监督处正式对你立案调查,现在先把你拘留,你没有意见吧?”

朱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不可能,你——”

“手续还在路上,监督处的人一早就到,刚刚监督处打来的电话,其他同事都可以做证。”

两个刑警接过手铐,胆怯地走上前,低声道:“朱哥,实在对不住了。”

朱伟如烈士一般伸出手,让他们铐住,冷眼望着李建国。“我没想到你们做到这个份上,很好,很好!”

他回过头,郑重地看了江阳一眼,江阳咬住嘴唇艰难地朝他点了点头。

朱伟被带走后,李建国轻蔑地看了江阳一眼,道:“现在还没到检察院的程序吧?早点回去歇着吧。”

江阳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地走出门,手里紧紧攥着有岳军录音的手机。

来到外面,他抬头看天,夜色尚深,这夜出奇地长……

赵铁民递给严良一份银行对账单,说:“江阳在死前一个星期,给他前妻汇了一笔款,一共五十万元。”

“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根据账户流水,其中三十万元是张超在几个月前打给他的,他一直没动过这笔钱。”

严良皱眉问:“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如张超一开始所说,把这笔借款拿去赌博?”

“对。”

“那么,关于江阳人品的定性,赌博这一条值得商榷?”

赵铁民自然领会他的意思,只是含糊地笑着:“看得出,案子的水越来越深了。”

“另外一笔二十万元是怎么回事?”

“经过查实,那二十万元是卡恩集团的一名财务在一个多星期前汇给江阳的,汇款没用公司账户,走的个人转账。”

“卡恩集团?”严良琢磨了一下,“是那个……”

“对,就是我们江市的大牌房地产公司卡恩集团,卡恩天都城是全江市最大的楼盘。”

严良不解地问:“江阳过去是平康县的一个小小检察官,怎么会和卡恩集团扯上关系的?卡恩集团的财务为什么要给他汇这样一笔钱?”

“卡恩集团一开始是平康县的公司,老板孙红运在20世纪90年代收购了县城的国营造纸厂,后来规模越做越大,上市了。没过几年,集团业务拓展到江市做地产,在房地产井喷的几年里,很快成了江市最大的几家地产公司之一,集团总部也迁到了江市。所以,我想江阳与卡恩集团的关系,应该是在他当平康检察官期间建立的。”

他继续说:“更有意思的是,我们查江阳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他死前一段时间,一直频繁地和一个号码在相互打电话,这个号码的主人叫胡一浪,是卡恩集团的董事兼卡恩纸业的董事会秘书。”

严良分析道:“如果江阳还是检察官,说不定他们之间存在权钱交易,可江阳早不是检察官了,他们为什么要给他这么一笔钱?是不是江阳手里有卡恩集团或者这位胡一浪的把柄,甚至这起案子牵扯到了他们?”

赵铁民摸了摸前额,低头轻叹一声:“这也是我担心的,如果仅仅胡一浪个人存在某些问题,倒也不麻烦。如果是卡恩集团涉及这案子,调查就有些麻烦了。民企做到卡恩这么大规模,接触的圈子很复杂,有句话叫牵一发而动全身。”

严良点点头表示理解赵铁民的苦衷,虽然他不愿意但不得不承认,对警察来说,有些案子不是想查就能查的。思索片刻,他突然眼睛一亮。“高栋对你说过,你只管负责找出真相,你只是在尽一名专案组组长的职责,对背后其他因素你要佯装不知,看来高栋这句话是对今天的你说的。”

赵铁民一愣,左右踱步几圈,随后缓缓笑起来,仿佛松了一口气,转而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对了,省高检派人约谈过李建国,他说那么多年前的案子,他记不清楚了,如果当时办案有瑕疵,也是因为当时环境的制约,不是他个人能控制的。”

“那他为什么在案发后第一时间就急着销案?”

“他不承认他急着销案,具体细节一概称记不住。”

“检察院的同志相信他的话吗?”

赵铁民笑笑:“你会相信吗?”

“不会。”

“不相信又能怎么样?谁有证据证明那是他故意办的冤案?只不过是草率结案,追究起来,顶多是工作能力问题。”

严良皱眉独自思索着,如果张超的动机是为了翻案,查办李建国,此刻他应该已经亮出底牌了,可他没有。他想对付卡恩集团?他也从未暗示过。他究竟想要什么?

严良依旧想不明白。

“这一次,朱伟的麻烦不小啊。”陈明章皱眉望着江阳。

江阳急切地问:“市公安局到底是凭什么把雪哥刑拘的?”

陈明章抿了抿嘴唇,瞥了他一眼。“这事你也在场,他用枪指着岳军,并且最后开枪了。”

江阳顿时变了脸色。

陈明章继续道:“他被监督处带走后,他们发现他的警备登记里少了两颗子弹。监督处问他子弹去哪儿了,他说当时看到岳军被人劫持,情急之下朝天开了两枪警告,事后还没来得及写开枪报告,就被带走了。监督处随即询问了岳军,可岳军不是这么说的。”

“岳军怎么说?”

“岳军说当天晚上你和朱伟来找他,他看到朱伟喝醉了酒,气势汹汹要抓走他,朱伟说他害得朱伟下午在单位面子全失,要教训他。岳军害怕要逃跑,朱伟朝天开了一枪警告他,他只好停下来,结果朱伟不但揍了他,还掏枪顶着他的生殖器,要他非得做证孙红运是黑社会,否则直接杀了他,理由是他攻击你这个检察官,朱伟为了保护你开枪杀了他。岳军说他只在卡恩集团打工,认识胡一浪,完全不认识孙红运,朱伟不信,在他裆下开了一枪,把他都吓得尿失禁了,他无奈编造了胡一浪的犯罪事实,你们才罢休,接着又把他带回了局里。监督处查了朱伟的枪,上面确实有岳军的尿液,也去过你们吃饭的小饭馆,小饭馆的老板承认朱伟当天喝了多瓶啤酒,于是认定朱伟作为警察,酗酒开枪威胁民众,暴力执法。”

江阳急道:“岳军在说谎!监督处为什么没有来调查我,我当天和朱伟寸步不离,为什么不找我问清事实?”

陈明章叹息道:“监督处把岳军交代的情况跟朱伟核实后,朱伟说一切都是他干的,是他胁迫你这个检察官跟他一起去做调查,他喝醉了,你受他暴力胁迫,不得不去,不关你的事。而且我听说他们来找过你们吴检,吴检保下了你,所以,他们才没有找你。”

江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当即表示:“不行,我要去找监督处,我要说明情况,绝对不是岳军说的那样。”

“没用的,”陈明章摇摇头,“我问你,朱伟是不是用枪顶着岳军的裆部,最后还开了枪?”

“是,可是——”

“你不要再去自找麻烦了。两颗子弹都找到了,弹道经过了分析,枪上有岳军的尿液,这是错不了的,这是事实,对吗?”

“可是——”

“事实就是事实,无论你们有多么感人的理由,朱伟用枪顶着岳军裆部并开枪了,这就是事实。这个事情性质很严重,比刑讯逼供还严重得多,你是检察官,你很了解。警察用枪威胁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最后还开枪了,这事情放大了可以说故意杀人未遂。而且,李建国举报朱伟在单位公开辱骂他,骂他是黑社会保护伞,对他个人声誉造成严重损害。孙红运举报朱伟当天要非法拘留他这个人大代表,在没有任何事实证据的情况下,给他个人名声和企业的正常经营都带来了很坏的影响。副局长说朱伟私自盗取签名,伪造拘留证。这些都是事实,唉……”

江阳听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如果这些指控全部成立,恐怕朱伟就要被判重刑了!他无法遏制地叫起来:“不行,我必须把情况说出来,我不能让朱伟这样平白坐牢,让真正的罪犯逍遥法外!”

陈明章道:“这个时候你绝对不能站出来,绝对!”

“为什么!”江阳眼睛里血丝密布。

“你不能辜负朱伟,他说你完全是受他胁迫的,他一个人揽下了所有责任,你们吴检为了保你想必也做了很多工作。因为他们都知道,你还年轻。现在,你什么都不要做。”

“可是这案子牵涉很广,不止一个受害女童啊,远远不止一个啊!”

陈明章叹息着:“我知道,是朱伟让我转告你,这件案子,到此为止吧。”

江阳仿佛身体被掏空一般向后倒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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