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珩在门外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

昨天晚上他吩咐秘书去找国内外脑外科最权威的专家，寻医问药，今天一早收到了答复。

对方是相关领域的顶尖学者，但电话中语气仍旧爱莫能助。

黎珩不愿放弃，诚恳地说：“我们可以坐中午的航班，下午过来面诊。”

医生见过不少执着的亲属，语气委婉道：“片子我已经看过了，面诊的意义不大。”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医生沉默片刻，“我的意见跟你们当地的医生一样，建议保守处理。”



“而且我听你们的描述，病人精神不错，状态超出预期，基本能够正常工作生活。”医生说，“作为家属积极调整好心态，不要总是暗示他正在生病，接下去的事不如交给天意。”

这些话，叶旭昨天也对他说过。

只是黎珩心里还存有一丝丝侥幸。

凭借手里的资源和人脉，他不相信会没有希望。

但医生的话把最后的希望也掐灭了。

远处太阳正跃出地平线，黎珩盯着那道刺眼的光许久，直到眼前多了一块移动光斑。

-

回到病房后，陆铭初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

一名护士正在给他扭伤的脚踝换药，冰凉的药膏抹上去，然后用绷带缠绕包扎。

原本肿起的脚踝很快被包成了一只粽子。

护士收好工具，叮嘱黎珩：“这只脚近期不要落地，也不要用力，否则容易出现踝关节韧带的损伤，不利于促进恢复。”

黎珩点头：“多谢。”

等护士走后，黎珩慢慢在陆铭初身边坐下。

“刚才在跟谁打电话呢？这么久。”

陆铭初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像在查岗。

黎珩淡淡道：“几个医生。”

陆铭初可以料想到通话的内容，无非是说回天乏术，再安慰黎珩几句。

可看黎珩失魂落魄的状态，明显没有安慰到。

陆铭初心中不忍，想伸手抱一抱黎珩的肩膀。

但下一刻想起了宋琤的话。

苦头是不想让黎珩吃了，不过倒是可以借此机会作威作福，让他学会怎么好好用嘴。

陆铭初清了清嗓子，发话：“我要去洗手间。”

黎珩抬起头，似乎从刚才的情绪中暂时走出来，朝陆铭初伸出手。

陆铭初会意，把手搭上去，正打算单条腿发力站起来，腰上先多了一只胳膊。

陆铭初：“？”

“手放哪呢？”陆铭初说，“医院里，注意影响。”

腰上的手一松，往上移动，安安分分地搂住他的肩膀。

陆铭初的右脚一点力都用不出来，基本只起到一个装饰作用，好在黎珩的臂力足够支撑他一点一点挪动到洗手间。

在镜子前站定，陆铭初花了五分钟洗漱完。

陆铭初摸了摸下巴，靠近下颌的地方冒了一点胡茬出来。

他拿起剃须刀片，接着手一顿。

陆铭初再次提出要求：“你帮我。”

陆铭初平时用的都是电动剃须刀，刀片刮得更干净，却麻烦许多。

黎珩接过那只刀片，没有拒绝。

陆铭初朝他转身，一手撑着洗手台，心安理得地接受黎珩的服务。

黎珩先是把泡沫涂抹到陆铭初下巴上，然后一手将陆铭初的下巴抬起，微微歪着脑袋凑近。

陆铭初的胡子偏柔软，有些位置容易伤到皮肤，黎珩便张开虎口，拇指抵着他的颈边轻轻摩挲，像是在让他放松。

明明是没有其他意味的动作，却调动起陆铭初的记忆。

上一次触碰到这个位置的，是黎珩的嘴唇。

陆铭初稍稍屏住呼吸，视线向下盯着他握刀片的手。

可是思维的阀门一旦打开就很难收的回来。

黎珩的手指瘦削修长，净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血管。

屈指捏着刀片是，骨结会变得更加明显凸起。

一些白色泡沫蹭到他的手指上，黏黏腻腻地往下流淌滴落，形状旖旎。

不知为何，陆铭初忽然觉得他握着的不像是刀片，而是另一个罪恶的东西。

有股火轰然烧上大脑，陆铭初猛地向后一让，躲开黎珩的手。

“可以了。”陆铭初语气心虚，“接下去的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黎珩轻轻蹙眉：“你会么？”

“有什么不会的。”陆铭初呛了一句。

黎珩没多说什么，把手里的刀片递给他。

关上洗手间前嘱咐了一句：“别弄伤自己。”

洗手间的门从外面阖上，陆铭初定了定神，试图把邪恶的念头从脑海中晃出去。

但越是这样想，就越是事与愿违。

陆铭初仿佛还能看见黎珩筋骨分明的那双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昨天才决定要让彼此冷静一下，现在却在想不着边际的事。

陆铭初只觉得被打了脸，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

陆铭初在洗手间呆了十几分钟。

黎珩等了一会，等到里面不再传来声响，上前敲了敲门。

“你好了吗？”

陆铭初闷着嗓子“嗯”了一声。

黎珩推开门，看到陆铭初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走上前把他扶出卫生间。

上午黎珩还替他安排了一些检查，陆铭初想说用不着，但看到黎珩坚持的神色，便想着随他去算了。

自家医院贴心地给陆大少爷准备了轮椅，推进来那一刻，看得陆铭初直皱眉。

“我不坐轮椅。”陆铭初说，“别太夸张了。”

推轮椅进来的护士面色尴尬，朝黎珩看了一眼。

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大多亲眼见证了黎珩昨天的反应，现在心照不宣，基本已经把黎珩当做陆铭初的监护人。

黎珩用目光询问陆铭初，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道：“抱歉，拿走吧，我们不需要。”

陆铭初最后在黎珩的搀扶中走出病房，一步一步往门诊影像科挪动，黎珩一米八几的大衣架，被他当成了移动拐杖。

从效果来看，速度慢不说，还容易磕碰到其他人。

黎珩戴了口罩，但有好几次视线对视，陆铭初知道他是想说什么。

“想说就说。”陆铭初斜睨了他一眼。

“没有。”黎珩无奈，“你开心就好。”

陆铭初还他一个微笑，“谢谢，我现在确实很开心。”

现在黎珩对他寸步不离鞍前马后，要星星不给月亮，无限满足了他想作威作福的欲望。

陆铭初一时心情极好，挪动的脚步变得轻快，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但他脸上的笑意仅仅维持了一会。

门诊白天人流密集，有不少求医者从走廊上经过，当然偶尔也会有紧急推来的病床。

陆铭初先是看见前方一片哗然，有几个人挤开人群，身后跟着一架病床，速度很快地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陆铭初立刻意识到自己应该躲开。

他朝旁边让开一点，但脚下不知被谁绊了一下，身体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好在黎珩的动作很快，立刻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穿过膝弯，轻松把他抱了起来。

陆铭初一个激灵，大脑宕机片刻。

——黎珩抱了他，而且还是公主抱。

反应了两秒，他发觉身边隐约有人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

现在要轮椅还来得及吗？

“放我下来。”陆铭初急了，用命令的口吻说。

他怀疑黎珩早有预谋，否则刚才为什么看了他好几眼又闭口不言。

黎珩没有把他放下来的意思，用言语安抚：“已经快到了。”

黎珩抱着他走得稳稳当当，或许是照顾陆铭初的脸面，步子迈得很大，几步走完了剩下的一半路程。

陆铭初尝试调整呼吸，说服自己。

没事，只是抱了一下而已。

管他是公主抱还是普通拥抱，反正在这里没人认识自己，没人知道他是陆铭初。

陆铭初极力安慰自己，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就在黎珩抱着他走过转角时，他的这口气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影像科的入口处乌泱泱站着一群人。

不同于普通病人和家属，他们个个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因为是来慰问自家公司的董事长，神情严肃中带了一点焦急。

这阵仗就跟陆铭初给高管们开会时一模一样。

只不过现在换了个场景。

大概是某种奇妙的感应，二人出现时，他们齐刷刷朝这边看了过来。

原本闹哄哄的走廊里，顷刻间静谧无声。

“啪嗒”——站在边上的一个男人手中的咖啡杯一松，咕噜噜滚落在地。

其他人脸色呆滞，听见动静的瞬间才不约而同地动了起来。

有人接起电话，语气木然；有人僵硬地朝另一边扭过头，跟旁边人打招呼。

“喂，宋总，有个事儿刚才忘记跟你说了，您现在到公司了吗？”

“呵呵，早啊。”

“这么巧，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你也是来探病的？”

“……”

社死就如同猝不及防的狗血，浇了陆铭初一脸。

如果此刻地下有条缝，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钻进去。

但眼前没有地缝，只有黎珩的胸膛。

陆铭初把脸埋进黎珩的肩窝，眼神空洞无比，似乎放弃了挣扎。

黎珩是现场最游刃有余的人，他脚步稍作停顿，然后不紧不慢地朝核磁共振检查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