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点评过于直白，周围瞬间安静。
有人侧目看向陆铭初，看他是一副生面孔，相貌又出挑，以为他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演员。
不过短暂的沉默后，陆续有人开始低声附和。
“确实可惜……”
“刘老年纪大了，估计是最后一部片子，拿奖实至名归。”
“黎珩再沉淀几年也不过三十。”
“而且黎珩上半年已经在白玉兰拿过最佳男演员了，只不过分量跟这次的奖项比稍轻一些。”
陆铭初听得想吐。
这些内容无外乎，黎珩有实力有演技，又是天花板级别的颜值，错失影帝确实可惜。
但他可不是来替黎珩打抱不平的。
黎珩似乎不介意台下的议论，他任由导演介绍自己，然后接过话筒礼貌性地回应了几句。
墨色镜片的遮挡了双眼，无法分辨他的视线落在哪里。
导演在一旁冷汗连连。
他自然也听见了陆铭初的这句话，但不同的是，他听出了这句“赞美”语气里的嘲讽，神经瞬时紧绷起来。
台下是资本大佬，台上是顶流影帝，哪边都开罪不起。
还好多少见过一些场面，导演立刻接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调侃，巧妙地把话圆了过去。
开场的流程很快结束。
电影开场，导演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演员走下舞台寻找各自的座位。
至于黎珩，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了最佳观影位置。
——也就是陆铭初旁边。
现场的灯光熄灭。
陆铭初斜靠在座位扶手上，长腿毫不收敛地伸着，挡住大半过道。
直到有人踢了踢他的脚踝。
“借过。”
头顶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
陆铭初没抬头，横了一眼过去。
先是扫到一个漂亮的喉结。
接着是熟悉而单薄的嘴角，额前的碎发因他弯腰的姿势微微轻晃。
陆铭初用满是挑衅的眼神把黎珩打量了个遍，才懒懒收回小腿。
黎珩微微侧过脸看他，没动。
陆铭初见状一挑眉梢：“怎么？”
冷淡的眸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因为高度差显得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然后才屈尊降贵般抬腿走过去。
“？”
黎珩从面前通过时，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钻入陆铭初鼻腔。
陆铭初疑惑地偏了偏头，没说话。
电影总体不错，艺术表现满分，也有一定商业价值。
至少在陆铭初看来，投资这部电影是笔入股不亏的买卖。
只是坐在旁边的人太煞风景。
浑身不舒坦。
陆铭初舒展了一下长腿，还没活动开，脚尖忽然踩到了什么。
垂眸一看，黎珩的腿好端端收着，手工定制的高档皮鞋上多了道灰色的鞋印。
黎珩微微侧头，墨镜上缀着荧幕的光点，陆铭初虽然看不见黎珩的眼睛，但知道他是在看自己。
这不发一言仿佛在无声警告的态度，实在是令人不爽。
陆铭初回敬了一个笑，意思你能奈我何。
“不好意思啊，腿太长了。”
黎珩没再说什么，嘴角几不可察地勾出一抹弧度，把脸转了回去。
陆铭初轻嗤一声换了个姿势。
又过了半小时，陆铭初的手肘忽然碰到了什么。
影厅座椅的扶手不过四指宽，两个成年人都将手臂放上去，难免会碰到。
陆铭初蹙眉，重心放在右手臂上，稍一用力，把扶手上的另一条胳膊怼了下去。
黎珩不疾不徐地收回手臂，两手十指交叠放回自己身前。
两个人暗中较劲的时候，如果有一方态度不温不火，反倒显得另一方无理取闹。
陆铭初心里冒火，发誓要治一治黎珩。
恰巧同一排坐着的演员中有人离席，但过道拥挤，同一排的其他人纷纷收腿让出位置。
陆铭初的眼神一转，稍稍坐直。
就在那人经过时，他自然而然偏过身让了一下，又理所应当地抬起手臂，“恰巧”碰到了水杯架中的杯子。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的袖口一带，茶杯顺势往黎珩身上倒去。
黎珩用手背一挡。
可纵然他反应及时，温热的液体依然晃了出来，主办方贴心准备的上好茶水，就这么混合着茶叶洒了一手。
陆铭初挑眉看他，嘴角笑意张扬。
高定西装的袖口全湿了，黎珩修长的指尖也淅淅沥沥往下滴着水。
黎珩皱眉：“还没闹够？”
陆铭初仍旧好整以暇笑着：“我不是故意的，黎影帝，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黎珩薄唇紧抿，直直看了他一会，起身离席。
某人被气走以后，陆铭初身心舒畅。
小陈在一旁没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只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黎珩先走了。
他再转头看向自家老板，看见他一手臂的茶水：“老板，你也需要去换件衣服吗？”
陆铭初无所谓道：“不用。”
他穿的是短袖，刚刚打翻的茶水在了小臂上，所以没怎么在意。
不过十来分钟以后，皮肤上还是隐约感到黏腻，决定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陆铭初离开座位，小陈的眼睛黏在他的背影上，直到他消失在通道镜头。
身边两个突兀的空座位无声彰显了什么。
这不就是双双玩消失么！！
小陈思路彻底跑偏，脑中闪过一百万字的“你逃我追，插翅难飞”剧情。
另一边，陆铭初在洗手间清理完，没有选择回首映礼现场，在酒店露天吧台透了会气。
茶水虽然大半洒在黎珩袖口，他的Ｔ恤下摆也沾湿了一小片。
正好在外面吹吹风。
陆铭初二十出头，穿着年轻，表面上就像来看电影的大学生。
不过身上有种松弛的懒劲，背舒展挺直，皮肤白皙，靠在露台栏杆上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您好，请问这个位子有人坐吗？”
陆铭初循声望去。
二十出头，新人演员，白色休闲款西装。
陆铭初的视线从他脸上掠过。
“今天是一个人吗？导演邀请过来的？”
“嗯。”
片方准备的甜点和小食都不错，陆铭初自顾自吃着东西，没打算和不熟悉的人多聊什么。
“电影觉得怎么样？”那人又问。
陆铭初吃着叫不出名字的甜品，点头。
“那为什么中途出来。”
“有点闷。”陆铭初淡淡扫了他一眼。
那人挂上一个标准和善的笑：“随口一问，没什么别的想法，你别介意。”
陆铭初从不在公众面前露面，也不接触娱乐圈的演员，这人多半没有认出他是谁。
估计是注意到导演安排的座位，才对他的身份产生好奇。
“刚才我坐在你后排，还没开场就注意到你了。”
果然。
陆铭初在这个位置，见过不少主动的人，或真心或无意，总是不断有人想借着机会接近。
只是这种演技生疏，直接把心事写在脸上的，实在不怎么高明。
陆铭初不怎么走心地笑笑：“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电梯间，陆铭初刚按下按键，刚才那人又跟了过来。
陆铭初拒绝的态度很明显，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还死缠烂打未免太过冒犯。
“要走了？不跟同行的朋友当面打个招呼吗？”
陆铭初一手插着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该打的招呼都打过了，需要跟你报备？
那人继续说：“我有点好奇，你跟现场的一些人好像很熟，可以认识一下吗？”
陆铭初语气平平：“不用了。”
“别呀，我叫柯念，说不定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呢。”
这个名字……
陆铭初一顿，忽然想起昨天开会时提到被换掉的那个演员，当时项目负责人好像提过一嘴，好像就是柯念。
这倒让陆铭初好奇起来，抬眼看了他一眼。
面部流畅，眼睛偏大，笑起来还算有亲和力。手里紧紧捏着手机，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紧张。
见陆铭初这样看他，柯念以为对方认出了自己，心中一喜，挤出一个腼腆的笑来。
“哦，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我们年龄差不多，想交个朋友。”
陆铭初不说话，柯念继续得寸进尺。
“而且，你跟黎珩……”那人继续试探，“是什么关系啊，可以透露一下吗？”
陆铭初笑着看他。
柯念故意夸张道：“哦，不方便说吗？那也没关系，我只是——”
“仇人。”陆铭初打断。
柯念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愣，继而一笑：“你真会开玩笑。”
“在电影开场以后，我还看到你们举止亲密，怎么会……”
举止亲密？
陆铭初觉得他该去挂个眼科。
目光在他握紧的手机上扫过，陆铭初心下了然，直接点破：“你不是看到，而是拍到了什么吧。”
首映礼开场后，所有媒体都不允许拍摄，就是怕泄露片源。
柯念表情一滞，带了点被抓包的局促，嘴上还是否认：“不，我没有。”
陆铭初没空跟他继续闲扯，不耐烦道：“有这点功夫，我建议你别干演员了，去做记者，会更有前途。”
柯念听闻陆铭初最后的话，脸色有点挂不住。
不过碍于公众人物的身份不好发作，冷下脸地盯了陆铭初一会便离开了。
陆铭初等了又等。
酒店吧台在顶层，刚才上来畅通无阻，现在要下去电梯却迟迟不来。
酒店走廊流淌着悠扬的音乐，陆铭初却逐渐烦躁起来。
等了一会，陆铭初收到小陈的信息。
勇敢小陈：老板，您去哪了？需要我送件衣服过去吗？
陆铭初：不用，很快回来。
勇敢小陈：您别在露台吹风，小心头疼加重。
陆铭初回了个“嗯”，指尖顿住。
从刚才开始，他好像就忘了这件事，昨天折磨了他一整晚上的头疼，似乎就这么好了。
余光里，一抹人影径直走来。
熟悉，扎眼，只是一道模糊的身影就令人不快。
陆铭初摆弄了一下腕上的手表。
“有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他嗓音里带着揶揄。
黎珩不紧不慢走过来，水晶灯在他的墨镜上投射出清冷的光，气场是一贯的矜贵疏离。
“毕竟是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