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上完香, 就随着秦掌门一起前往前观举行斋醮的醮坛。

无极门的醮坛已经有五百年的历史。在此之前，每百年一次的无极门开山庆典，都会开启一次大型的斋醮科仪, 为国为民祈福。

只是据记载, 百年前的几场法事, 都只有无极门弟子参与。

大约那时候玄门各派还未衰弱, 其他门派不屑于去他人地盘做法事。他们愿意的话，完全可以自行设道场，或祈福, 或超度。

无极门此次邀请玄门各派一起参与, 一是想要团结各派，另一方面也是怕单靠无极门一门之力，会使得这场法事的效果达不到预期。

毕竟现在不比百年前，各种玄学术法虽然有典籍记载, 但是能学会的弟子越来越少。

大家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玄学没落, 玄门凋零。

合众派之力, 办这一场百年法事，是秦掌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此时醮坛周围已经树满了明黄色的幡旗, 广场上更是人满为患。

无极门作为玄学第一宗门, 无极观作为国内第一大观, 平时除了信众外, 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

而无极门的官方微博，早在一月前就放出了消息，将于农历七月十五, 举办百年一次的斋醮仪式。

这“百年一次”的消息一出，讨论度一直居高不下, 全国各地的信众和游客，都打算驱车前来观礼。

无极门怕观礼人数太多，导致安全事故的发生，因此在前几天发布了紧急通知，宣布在七月十五这一天，将在微博上开启同步网络直播。让无法前来的信众和游客，也可以在网上观看仪式全程。

这一举措确实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人数压力，不过现场观礼的人依旧很多。

秦掌门带着众人登上醮坛，晏玄却停住脚步，与唐武一起留在了坛外。

不过他也没有亏待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最靠前的位置，不仅视野好，还不用去跟其他人挤。

唐武那么多年处理过各种特殊事件，也跟很多玄门中人打过交道，据他估计晏玄的术法能力在这个道场，怕是能排得上前五。

所以他很诧异晏玄作为一名天师，为什么要留在场外，不去参加玄门这个百年盛事。

“晏大师，你不上去吗？”

晏玄盯着场上设坛摆供，手持各种法器的天师们，摇了摇头，“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唐武虽然不解，但是晏玄不愿意，他作为一个外行自然不便多言，于是也与晏玄一样继续观摩。

晏玄面上笑眯眯，心里却在吐槽。

当年老头子教了他很多，算命画符招魂抓鬼，几乎什么都教，但就是没教他怎么做法事。

上章、诵经、赞颂，还有不同科仪使用的不同罡步。

呵呵，他，一个不会！

醮坛上大家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吉时一到，由秦掌门宣布开始。

就在大家翘首以盼的时候，醮坛中央的秦掌门却突然转头，向四处眺望，像是在人群里找什么。

场外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跟着一起找。

很快，秦掌门的目光就锁定了一个一头粉发的年轻人。

见秦掌门突然看向自己，然后面上似有一喜，再后来径直向自己走来。

晏玄心口一跳，直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穿着隆重高功法衣的秦掌门走到他面前，双手抱拳对着他行了一礼，“不知晏道友可愿与我等，一同为国为民祈福？”

秦掌门作为此次法事的第一主角，无极观的直播镜头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于是秦掌门的话一字不漏地被转到了直播间，一同被拍进去的还有晏玄。

晏玄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祈福法事的重要性，所有人都清楚，晏玄对外宣传自己是天师，如果拒绝参加这样的活动，不仅会被质疑能力的问题，更会被质疑人品的问题。

况且他刚把公司的主页放到微博上，就拒绝为国民祈福的话，可能公司还没开张，就得关门大吉。

一时之间，晏玄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

但这毕竟是无极门百年一次的盛事，晏玄最终还是决定跟秦掌门说实话。

两人本来站得就近，晏玄微微倾身，靠近秦掌门，小声说道：“我不会。”

说完之后，他又退回原位，给秦掌门一个认真、礼貌的微笑。

摄像机只拍到了两人的动作和晏玄的表情，并没有收录到晏玄的声音。

秦掌门听完后，表情有瞬间的空白。

这是他事先完全没有设想过的情形。

然而他沉默了一下，仍旧坚持道：“晏道友只管燃香祈福，其他事项交由我们负责即可。”

晏玄没想到自己都说不会了，秦掌门还要邀请自己一起。

不过既然人家都不介意自己会搞糟，那他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晏玄抱拳回礼，“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后，秦掌门就与晏玄一起，回到了醮坛中央。

一时间，身穿黄、红、蓝的法衣，头戴道冠的众道长中，混入了一个白衣蓝裤一头粉发的人。

简直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秦掌门将人带到中央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晏玄只是跟其他玄门年轻弟子一样，处于外围。

但没想到秦掌门要让出的，居然是自己的位置。

一时之间全都是反对声。

直播镜头极有眼色地拉高了镜头，给观众们看整个道场的布置情况。

醮坛中央，众人七嘴八舌，全都在劝说秦掌门三思而行，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搞出不可挽回的事。

见众人反对，晏玄无所谓地怂了怂肩，“我不参加也行。”

他本来就没打算参加，现在有人反对，正好可以退出。

“不行，你必须参加，且得是三法师之一。”秦掌门斩钉截铁拦住了想要撤退的晏玄。

三法师，指的是玄门斋醮仪礼时，负责主持的高功、都讲和监斋三人。

现在秦掌门要让出的，就是自己高功的位置。

而他这话虽然没有明说，意思却是很明显。晏玄必须是三法师之一，如果他们不同意自己让出高功，那就让都讲和监斋让位。

都讲和监斋，一个是秦掌门的师叔，无极门的长老贾道长，一个是另一个道观的李观主。

李观主闻言，直接静了音。

贾道长仗着自己是秦掌门师叔的身份，直接反驳了秦掌门的话。

“不管三法师里的哪个位置，都轮不到这个无功无德的黄毛小子。

就算他在术法上颇具天赋，又如何。我们这是祈福，又不是比试，自然要选道学深厚，能沟通天地之人，来为万民祈福。

而他这般不敬天地诸神，不敬三清祖师，连法衣都不准备，让他跟着众弟子在边上诵经，都已经是看在大家都出自玄门的份上。

今天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他的师父来，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有没有资格来主持。”

贾道长数落完晏玄，又看向秦掌门。

“掌门师侄，你要是真的身体不适，不愿意当这个高功，不如就由我来。

我想我总比这个黄毛小子合适吧。在场的道友们，你们觉得呢？”

贾道长这话直接将秦掌门给踢出了三法师之列。

贾道长这般做，也是有原因的。

他不光是秦掌门的师叔，更是贾修心、贾元化兄弟两的爷爷。

贾道长向来以两个孙子为傲，特别是大孙子贾元化，还拜在了秦掌门的门下，更让他觉得扬眉吐气。

因为无极门的掌门之位，向来都传给掌门的弟子。贾道长当初就因为不是上上任掌门的徒弟，而无缘掌门之位。

而现在，秦永贤自从收了贾元化这个弟子后，一直没有再收其他弟子的打算。贾元化没有了其他竞争对手，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任无极门的掌门。

贾道长对于这个算是内定的掌门之位很是满意。

然而他不久前刚刚从弟子那里听说，秦永贤为了一个粉毛小子，居然当着玄门众人的面，斥责了自己的两个孙子，让他们给那个粉毛小子道歉。

这让贾道长的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正愁没机会发泄呢，没想到秦掌门自己就犯了蠢。

在这样的大事上，脑子不清楚，等事情一了，完全可以让他退位让贤，就算自己不能上位，也能让自己的孙子贾元化上。

对于贾道长的心思，其他玄门的人并不清楚，但是对于贾道长的建议，他们倒是真心在考虑。

毕竟让一个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派的无名小辈，当这次百年祈福科仪的主持，那他们的脸还往哪搁？

醮坛正中央一阵骚动，但大家也都默契地将讨论范围锁在了中间的十多人。

列队站在外围的弟子，根本不知道里面都要翻了天了。

也幸好摄像机及时撤走，直播前和现场的观众，只以为法师们在讨论细节，并不知道居然在临阵换将。

“秦掌门，虽然这次是你们无极门组织的祈福法事，但是这也是我们玄门各派的大事，更是关乎到国与民的大事。你可不能意气用事啊。”

“秦掌门，你这般袒护这名弟子，甚至于将他送到这样的位置，到底是何缘由？”

“不管什么原因，我觉得贾道长说的在理。

实在不行，大家的位置都往前动一动。贾道长当这次的高功，李道长换成都讲，再从各位道长中选一人担任监斋。

虽然这次道场不比往日，但大家都做了几十年的斋醮科仪，想来不会出错。”

贾道长见支持自己的达到了半数以上，满意极了。

秦永贤要是主持不了这次的斋醮，那他在玄门中的威望必然下跌。

贾道长心中得意，此消彼长，这次是你自己送给我的机会。

晏玄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秦掌门，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拉上自己，他很想跟他说，要不就算了吧。

其中也有道长跟秦掌门的关系不错，见事态发展成这样，忍不住劝道：

“秦道友，我们还是按照之前排练好的来吧。至于这位小道友，不如就让他跟众门弟子一起。他们年轻人呆在一起，更自在一点。”

然而秦掌门脸上没有丝毫的动摇，他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你们觉得我是为了袒护他？”

“我五岁入无极门，至今四十三年，你们觉得我会拿无极门的大事开玩笑吗？”

众人哑然。

确实，除非秦永贤真的疯了。

“我们这次是祈福，你们是不是觉得祈福也就是念念经文，念念咒语，烧点符纸，顺便赞扬一下天上诸神就行？”

众人再次哑然。

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们这次是为国为民祈福，不是为某个人，你们觉得合我们众门之力，此事能达到几分？”

众人低头，如果是几人几十人，甚至是某个村落小镇，说不定都能成，但是一国之民，那得是多少人啊。他们这次说的好听是祈福，说得难听，就是作秀。

一个打着“百年”旗号的作秀。

他们一直觉得秦掌门找他们来，是打算把作秀的场子搞到最大，没想到他居然是来真的！

秦掌门看着众人，说下了最后一句。

“玄门众人祈福一天，不如他一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