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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章 东河没有缅桂花

降雨明天结束 林子律 3094 2024-03-16 09:45:26

虹市距离东河不足300公里,姜换在市区内堵了一个多小时驶入高速。北边,春分日的太阳从厚得层层叠叠的阴云中切割开锋利的一道光。

白色保时捷直压着超速的边缘飞快往前,车内,广播和音响都没开,一片压抑的寂静。

轻微的发动机声好似从遥远处传来,姜换直盯着前路,车道白线断断续续地相连,他在一瞬间,灵魂挣脱躯壳,让他无理由地想起前不久他和姜凯婷的通话。

持续5分钟,但已经是时隔近六年以后他们聊过最长的一次了。

姜凯婷拨通他新换的手机号码时,姜换正处于与喻遐要联系不联系的阶段,没断得那么干净,但始终隔着一层,两个人都说不清楚于是聊什么都突兀又尴尬。他那天忙,没看来电显示,接起来才听见那头有点犹豫的“hello”。

姜换是北方陆地漂泊而来的弃儿,小时候不知怎么跟随父母到了星岛又迅速被丢掉,从进了福利院以后他才开始学说话。

因为种种际会,姜换学星岛片区的方言学得很慢,于是姜凯婷领养他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他们沟通的语言都是蹩脚普通话。但姜凯婷身为原住民,普通话实在口音浓重,随着姜换年岁渐长,交流又成了用英文。

时隔多年,电话线那边姜凯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陌生。

她问姜换的语气堪称小心。

“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

“手伤在雨天还会痛吗?”

“小时候的不痛了,前年的还会痛。”

姜凯婷听到他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一道疤后沉默许久,那时她拒绝和姜换见面,还没有原谅养子莫名其妙变成不可饶恕的同性恋。现在再问,怎么样都显得她是唯利是图,看姜换越走越好,下一句就要开口讨钱。

她不愿意先开口,姜换当时心情不好,便想着早点结束先提起对话:“许为水把我电话号码给你,一定也告诉你我现在赚得到钱了。”

“我没找你要钱。”姜凯婷说,语气却透出一丝窘迫。

这点尴尬没逃过姜换的耳朵,他冷了声音,腔调却很自如地应对:“要多少都可以,因为现在你没有工作,赡养你是我的义务。”

姜凯婷为难地笑了一声:“上次安妮汇过来的还有很多,真的不用。”

“那你找我干什么?”姜换顿了顿,说,“明白了,你看见新闻,想来问我是不是真的,对么?你觉得我还不想回头是岸,执迷不悟地喜欢男人,背叛了你和主。”

姜凯婷:“所以,是真的。”

她一直是虔诚的天主教徒。

信仰教年轻的她向善,做好事,她把自己决定领养姜换归结于主的指引。

想改变她很难,姜凯婷生于七零年代,经历过这座小小岛屿一次又一次的翻天覆地。精神力量给了她支撑,而她对那些年轻人看似荒谬的经文深信不疑。

“真的。”姜换说,“我不知悔改。”

闻言,姜凯婷一下子变得肃穆:“阿换,我会为你祈祷的,就从今天开始……男女的形象是主造的,有责任回应主,生活方式必归于主的旨意中……同性恋违反自然律和婚姻律,这绝不是自由问题,主会降下惩罚!”

“那么你的主就不是仁慈的主。”姜换毫不客气地说,“我不需要它给我自由。”

姜凯婷忧心忡忡地说:“你会下地狱的,阿换——”

“早就在地狱中了。”姜换打断她,“从你劝我跟着许为水拍电影开始,十年,没有自我,没有生活常识,被不属于我的人生折磨。”

“但是现在……”

“为什么我突然会选择解脱,你到现在都不明白。”姜换说,“我没有信仰,但并不是因为喜欢男人,我们走了不同的路……你不认同,那么至少该试着理解我,但你从没想过这么做,就觉得这是罪孽。”

姜凯婷叹着气。

他那时坐在平京初春的漫天黄沙下,玻璃挡不住窒息般的绝望。

不停地神经质地抚摸左手腕的疤,残缺的皮肤之下,似乎有当日还没有脱落的血痂再一次地被点燃,随后在他身体里开始沸腾。

“妈妈,你的主在二十多年前救了我们一次,我曾祷告过,但你在选择过奢华生活进出赌场的那一天就决定抛弃它了。”姜换对着虚空,好似从灰黄的天幕里看见姜凯婷的样子,“祷告的时候,我感激的是曾经的你,不是主。”

“我不信你的主,也不回头。”

仿佛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保时捷如同一道白色闪电滚入阴云的影子。

他不回头。

他要向爱的人身边去。

-

进入东河市内恰逢晚高峰,姜换开了快6个小时的车,眼睛干涩,精神却越来越兴奋。他开着导航,找那个熟稔于心的地址。

落虹小区外,主干道边的香樟树在寒潮中经受了长达数日的狂风,树枝半秃不秃,稀疏细小的叶片挂在前端,入夜后,初春湿润的露水稍沾上去,它们就像承受不住一点空气以外的重量,柔柔弱弱地坠向泥土。

一片树叶跌落在挡风玻璃上,姜换拿着手机,沉入黑暗,再次拨打那个号码。

这次通话音没持续太久,响到第五声时被接起,但仍然是上一回的很好听的男声,用客气又疏远的语调问:“您好,请问是谁?”

“我找喻遐。”姜换说。

男声滴水不漏地答:“不好意思,您打错了。”

“请把喻遐的电话告诉我。”姜换对他的抗拒置若罔闻,不容怀疑的口吻,在男人继续装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时候直接报了姓名。

“我是姜换,来东河找喻遐。”他说得平淡,眼睛望向几十米外的旧小区大门。

那边沉默许久,男声似乎移开听筒和旁边的人对话,但盖住了麦克风所以姜换一个字也没听见,他只安静地等。

过了会儿,那人重新对他说:“我怎么相信你不是那些缺德记者扮的?”

“落虹小区1栋2单元401号。”

“门牌号不代表什么。”

“进门右手边的隔断柜子上,有一个相框,里面放了缅桂花的标本。”姜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送喻遐的,在临水镇,7月14号。”

东河没有缅桂花。

他从第一次到喻遐家就看见了。

那时他还不相信有一个人可以如此爱自己,但已经看见喻遐把那朵花带着,一点边缘都没弄破,行过了从临水镇到东河的二千三百公里。

电话对面的沉默这一次并未持续太长。

男声说:“他不想见到你。”

姜换很少执拗于什么,他更擅长随意地面对一切变化。

但今天不一样。

“我想见他。”姜换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放松不了,手背绷出青筋,他几乎失去了前面的一切冷静和游刃有余,“不管你是谁,麻烦转告喻遐我有话对他说,和他想的不一定是一回事——他以前对着我什么都敢说,为什么现在不肯见面?”

对面的男人径直挂断电话,姜换再打过去,无论多少次都成了“正在通话中”。

车窗外,22点,落虹小区值班室的灯熄灭了。

街灯笼罩着二十年前的门牌号,一点幽深的蓝,成了夜色中千禧年淡去的色彩。

姜换很清楚,他和喻遐就在这里被拍过。

现在更多消息从哪儿漏出去的他们还没有任何头绪,他应该避开这些“嫌疑场所”,谨防有不信邪的记者、自媒体人在这儿蹲点。

可姜换心一横打开车门,他要去单元楼下确认喻遐在不在家。

手机震动,掌心像触到了潮水的第一次翻涌。

屏幕上,背过无数次的电话号码后跟着短信内容,一个简单的地址:烟霞路198号。

最后附言道:“就说找乔老师。”

-

地址离喻遐家不算很远,也是个颇有年代的居民小区,但门卫的警惕性比落虹小区的要高得多。登记车牌号,又问他找谁的。

“我找乔老师。”姜换依言答。

门卫将信将疑地放他进去,目送车子远去后才回到了保安室内。

树丛掩映,加之灯光晦暗不明难以分辨行车道和人行道,姜换索性找了个车位停好保时捷。他下车时看见张安妮发给自己的信息,询问第二天是否还赶得回去,为了让她放心,姜换说“尽量”。

但他们都明白这句“尽量”是敷衍,姜换回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循着居民楼门牌一个一个地找,似乎过去很久,又或者因为难以辨别导致时间变慢,姜换终于找到短信的地址时,距离他下车也仅仅只有15分钟。

夜已经深了,姜换抬起头,眼前的楼栋像一尊寂静的石像伫立在苍穹之下。

只剩一楼右侧还亮着灯。

他走过去,每一步都像在往地心沉没,拉拽着,让他迟缓地继续犹豫。姜换莫名有了类似近乡情怯的羞愧——他还没想好,时隔一个多月再见喻遐,他们还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喻遐的心情不好,他该怎么对喻遐说第一句话。

但这些犹豫和羞愧都在看见那道虚掩的防盗门时一触即溃。

姜换掐了掐不受控战栗的手,按下门把。

客厅里坐着一个不算年轻的女人,听见声响,站起身看向玄关处。她盘着头发,一身衣服很整齐,像随时都要出门。

“你是姜换对吗?”女人温柔地对姜换笑了笑,“我是乔小蝶,喻遐的毕业设计导师。”

姜换无力地欲言又止,皱起眉。

“喻遐在卧室里休息了。”乔小蝶提起自己的包,跟没事人似的走到玄关处换了皮鞋,“你来这里陪他,那我就先走了——这边随便住,就当是自己家。”

她没有要姜换解释什么,说完这些,真的直接离开了。

偌大房间,桂花香淡淡地蔓延开,属于秋天的味道在这个春夜不合时宜,却恰到好处地安抚了姜换无处放置的焦躁。

只有一个卧室紧闭着门,姜换站在前面,想象薄薄一层门板隔开的是错失的时间。

两声轻响,回荡在空旷的夜里。

开门时木头摩擦过瓷砖仿佛一次莽撞粗粝的相遇。

喻遐怎么更瘦了。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下一秒,姜换怀揣着满心不知所措对上了喻遐的视线。

看见他,喻遐僵在原地,死气沉沉的瞳孔中闪过一点萤火。

喻遐裂开的嘴唇轻轻动了动,随后他漫无目的地、失魂落魄地朝外迈出半步,接着浑身都软了,猛地扑向姜换,像抓住了期待已久的救命稻草。

然后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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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点击一点涨都没有,我心态和身体都垮掉,这种坚持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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