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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章 茧房

降雨明天结束 林子律 3737 2024-03-16 09:45:26

小寒过后,东河又下了一场雪。初晴时分阳光明媚,大四的秋季学期也早已结束,但喻遐却还没有离校。

因为加在东河本地,乔小蝶请他帮忙批改自己的选修课考试卷。二年级的选修,原本预想规模大概就三五十人了,然而乔小蝶没想到,由于前两年的积累,她不知不觉变成了学生心中“人美心善给分高”的好老师,因此去年选这门的人就尤其多起来,最后几乎达到了大课的规模。

乔小蝶的考试方式是平时作业分和考试分各占一半,现在试卷赶着要出分,带的研究生又或多或少有自己的事,人手不够,她便叫了喻遐和蒲子柳一起帮忙。

批考卷不太复杂,只是数量堆在那儿所以耗时间。

办公室内,批考卷已经花了快一下午了。蒲子柳和喻遐的数量对半分,但她熟能生巧,早对这活儿有自己的理解所以很快干完那一摞,坐在沙发里玩手机。

边玩,蒲子柳边偶尔和喻遐说两句话。

喻遐还有十来份没批,又要专注学弟学妹们的答题,又不能完全不理学姐,动作越发慢了。正认真辨认一张考卷上的字迹,蒲子柳突然像自言自语、也像跟他搭话似的说:“诶……我就说李彬怎么今天不来,和女神去玩了啊。”

“嗯?”喻遐应付般发出一声鼻音。

蒲子柳以为他感兴趣,继续说:“以前我们批考卷,李彬是跑得最快的嘛,原来今天去南桥了,人还不少呢!”她说着往前一坐,手机屏幕伸到喻遐面前,“喏,你看,也不叫我,招呼都没打一声!”

由于被迫出柜,就算当时没有任何冲突,喻遐对李彬这种人前冷淡、人后说闲话的实在没任何好感,哪怕加入了乔小蝶的组,他也一直没加李彬的微信。

他出于礼貌他看了眼,目光扫过朋友圈,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李彬的朋友圈只发了一张图,是这次出去玩的大合照。三男三女,其中两对肢体语言亲密,显然是情侣,而李彬和另一个女生分别站在大合照的两边,女生留着“清汤挂面”的黑长直,笑得温柔又甜美。

如果他没有认错……

他不可能看错。

那个和李彬一起出去玩的女生分明是汪思南。

手机举得久了,没听见对方反应,蒲子柳当喻遐在认真看,笑着问:“你去过南桥没?下次我们也约师门其他人去呗。”

“学姐,你刚说……”喻遐犹豫片刻,觉得这样不好但心里确实疑惑,硬着头皮问,“学长是和他什么女神一起去南桥的?是这个学姐吗?”

蒲子柳点了点头:“对呀,也是我们学校研究生院的。”

喻遐问:“他们本科是同学吗?”

“没有吧。”蒲子柳补充,“李彬和她好像本科是一个社团的,当时我们好几个同学都知道他喜欢那个女生,还追过一段时间,不过对方好像有男朋友就没答应过他。但因为共同朋友很多,现在偶尔还聚一聚。”

“学长还喜欢她?”

“我随口说的女神,毕竟以前喜欢过嘛!”蒲子柳也发觉自己的表达不太对,修正道,“他现在可能和对方就是普通朋友……哦对,想起来了,她叫什么思南。”

“汪思南?”喻遐脱口而出。

“对对,小汪!当时我们都叫她‘汪汪’,李彬还嘲笑我们怎么像小狗。”蒲子柳说着,突然愣了一愣,“怎么,喻遐你居然认识汪思南么?”

“我在兼职的地方见过。”喻遐说,并未把汪思南是简皓女友的事擅自告诉蒲子柳。

蒲子柳没多想,只点了点头就揭过了这一茬。

办公室窗半掩着,“咔嚓”一声,枯枝被积雪压断,轰然坠地。

惊醒似的收回视线,手中红笔不知何时在掌心划出长长的一道痕迹。喻遐搓了搓那里,半晌,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

聚餐那天汪思南颇有意味的眼神此时如芒在背,更多的细节不受控地涌现:

听说“建院”后她了然的表情。

莫名其妙提起许为水和那些不算太有名的电影作品。

喻遐深呼吸几下,告诉自己这也许是巧合。

然而理智却不停叫嚣:怎么可能?

现在,喻遐已不知道关于他的种种到底传播到了哪种程度,好像谁都没有提及过,却又有超出预想的人或主动或被动地接收了这些信息。

他在这一刻仿佛活在了茧房中,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讨论了好久才终于抵达喻遐的信息网络上,为他透露冰山一角。

先是徐锐青,然后李彬、姨妈,现在又有了汪思南……

凭什么呢?他凭什么要把隐私被迫四处展露?

-

过后的半个小时,喻遐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了。他糊里糊涂地批改完最后几张试卷,赶上乔小蝶开完会回办公室,将前段时间老师借给自己的两本书还给对方。

陪蒲子柳去食堂随便吃了点,浑浑噩噩,和对方一起回宿舍。

分别之际,蒲子柳终于发现喻遐好像精神不济,担心地问:“你今天没不舒服吧?”

撑着最后一点清醒,喻遐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地说:“挺好的。”

“那就好。”蒲子柳心大,闻言并不多问,“我明天就离校回家了,下周和爸妈一起出去玩。今天就先祝你……寒假快乐咯?”

喻遐条件反射地笑了下,说好的学姐,也祝你玩得开心。

四人寝,两个室友确定毕业设计的初稿大纲后就早早地先行离校。喻遐有意和剩下那个室友错开,但这天一开门,还是和徐锐青对了个正着。

徐锐青大概刚理了发,本就不太长的头发剃得更短了,他五官端正,穿一件纯黑的冲锋衣,站得挺拔时其实很顺眼。他坐在椅子上玩电脑,这会儿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听见声音看见是喻遐,表情立刻变得嫌恶。

早习惯徐锐青厌恶自己还时不时要阴阳怪气几句,喻遐目不斜视地走过他,径直回到自己床位,把双肩包挂在椅背上。

“哟,回来了。”徐锐青果然开始针对他,“我还以为你不回宿舍了呢。”

喻遐看也不看他:“好像跟你没关系吧。”

换做平时,徐锐青多半会因为喻遐理自己而像上了一针兴奋剂,三言两语都发泄不完他没来由的怨念。这天,他却像转性了,什么也没多说。

尽管仍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徐锐青,又或者他到底因为什么对同性恋存着极大恶意与偏见,喻遐因这不同寻常的态度,奇怪地转向他。

徐锐青不知何时没敲电脑键盘了,面对喻遐。

他转过去时,尚未开口,先被徐锐青吓了一大跳:刚才只扫过侧面没有发觉,这时看见正脸,徐锐青右半边侧脸高高肿起,嘴唇也破了,颧骨青紫,额角处还贴着一块创可贴,脖子上甚至挂了个固定带。

喻遐有日子没在宿舍看见他,这时目睹惨状,两人尽管不合但他仍下意识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摔了?”

“你们家袁今。”徐锐青冷哼一声牵动伤口,又“嘶”地皱起眉。

见喻遐一脸状况外的茫然,徐锐青朝他展示已进入好转阶段的左手:“你保研时的举报信是我写的,袁今趁着现在放假找人来揍了我一顿。骨裂,韧带挫伤,还破相,满意了吧?”

举报材料的始作俑者喻遐早从乔小蝶的暗示里知道是他,但这件事大家已经轻轻放下,彼此心里清楚,又没有任何坏的后果,有惊无险,喻遐早不记仇了。

这时听徐锐青说起,又提到袁今,喻遐脑子差点没转过弯。

“袁今怎么……关袁今什么事?”

“你装什么无辜,不就你去跟袁今哭诉的么?”徐锐青认准了是他,语气也变得冲,“可别告诉我袁今神通广大得去学院信箱里把原件偷出来了,还这么巧,你前脚定下来跟乔老师,我后脚就被他揍?”

喻遐眉心紧锁:“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没告诉过任何人。”

“你不说,他能知道我在举报信里提你和他谈恋爱?”徐锐青突然不打自招,“乔老师是不是把原件内容给你看了?”

听了这话后喻遐简直觉得对方不可理喻,既愤怒,又无法理解所以格外感到困惑:“徐锐青,你有病吧?!首先乔老师不会违背规定把举报材料拿给我,其次,我真的不知道袁今怎么听说的,你爱信不信,别来烦我了!”

“喻遐——”

“徐锐青你给我听着,无论因为什么让你看我不顺眼,还讨厌我到了写举报信想搞掉推免的程度,我没有报复过,也没跟别人提起过。因为我记得我们从军训开始就是室友,曾经也是关系不错的同学。但是你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揭穿同学隐私,因为看人不顺眼就处处针对、举报,现在袁今无辜被举报信牵连所以打了你一顿——比起这些,别人难道会认为我是同性恋所以更丢人么?”

喻遐语速不快,声调也低,怒火到末尾时差不多被无奈与崩溃消解。他想不通,现在更放弃了想通徐锐青的动机,只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

被误解,被莫名其妙贴上标签,被绝交,被举报,被当成陌生人的谈资。喻遐无力抵抗这些,仿佛他赤身裸体地行走在四面八方的审视之下,手足都是镣铐,无处可躲。

如果有一个人能让他依靠……

这就足够了么?

喻遐惊觉,他并非能自己承受一切压力,他没有姜换以为的那么勇敢。

种种复杂的、混沌的情绪与一时泛滥的感情几乎将他吞噬了,喻遐再不想被任何人继续打量,他眼睛通红,拎起书包三两步走到宿舍门口。

“你真是……徐锐青,你太狭隘了。”喻遐最后说,“我真后悔曾经把你当朋友。”

-

离开宿舍后喻遐给袁今发了个消息,生气归生气,他想找袁今问清楚自己的困惑。毕竟,喻遐都是几分钟前才知道举报信内有关于袁今的内容。

上次联系袁今还是《银河渡口》在东河大学的戏份杀青那两天,袁今去剧组面试上一个小配角,又签约了影视经纪公司,算正式入行了。彼时喻遐听闻消息,想着他能和姜换再遇见也多亏袁今从中搭桥,虽是无心之举,他就请袁今吃了一顿对方最爱的烧烤。

发过微信,喻遐忐忑着袁今会不会已经离开东河,对方的消息回得快,说自己还没有离校,跟喻遐约在了学校附近一家清吧。

可能袁今从他短短几个字里察觉出喻遐情绪有异,约的地点隐蔽性很强。

入口处是一扇窄窄的木门,推开后,爬过两段狭长楼梯,再是一扇半点装饰没有的黑色金属门,只在把手处有一条彩虹色金属挂件。

袁今坐在吧台边的一张小圆桌边,很快看见了进门的喻遐,喊他的名字。

“喝什么?”袁今的头发染回黑色,昏暗灯光下,他和刚认识时没什么分别,“微信里惜字如金的,心情不好啊?”

喻遐没看那些酒单,也不喝饮料,端起柠檬水抿了一口。

他直入主题:“我听……说,你知道我被举报的事了?”

“啊。”袁今不太意外,“徐锐青告诉你的对吧,我昨天刚把这傻逼收拾一顿,他今天就迫不及待去你面前告状?”

“在宿舍遇见了他。”喻遐略过和徐锐青的矛盾不提,“谁说的?”

袁今似乎对喻遐总是温吞的态度很不满意,可又想他的事自己也无法插手,便说:“慢慢就传出来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喻遐沉默着。

“他写举报信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袁今猜喻遐没看过内容,说,“指名道姓,‘和艺术学院戏剧表演专业袁今同学存在不正当关系’——我真是!打他一顿算轻的!你别管了,就当我替你出气,替自己发火。”

思及徐锐青伤势,猜也猜到袁今下手没留余地,喻遐思索片刻,问:“就你自己打的?”

“对啊,我练过的。”袁今说着还有点得意,“怎么样,解气了点儿没有?”

他似乎完全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喻遐先忍不住为袁今的孩子气笑了笑,随后又开始担心:“但是你当演员,这些……传出去了不太好。”

“别操心我啦,我有数。”袁今满不在乎地说完,话锋一转,“倒是你,喻遐,有件事儿真想问你来着。”

“嗯,你说。”

袁今目光一敛,犹豫道:“但是你先答应我听了先别激动。”

打预防针的措辞落入耳中,心脏不由自主地揪紧,喻遐有所预感不是什么好事。他握住玻璃杯,手指关节几乎发出一声僵硬的轻响。

袁今身体前倾,只剩气音,怕除了喻遐以外的第二个人听见似的小心翼翼。

“你和姜换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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