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免提案是远恒科技提交的。”韩东语气沉重，“公司作为非自然人股东，持股12.1%，提请、表决、决定全都合规，现在董事会正在拟订正式文件，很快就会对外公布了。”

秦庭西还没来得及从与周煜阳分别的伤感情绪中抽离，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远恒科技……”他有些愣怔地看着韩东，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解，“为什么是他们？”

远恒科技并非秦远恒创立的公司，而是五年前收购来的，前身是驼峰科技公司。

而关于驼峰科技的事，秦庭西也了解一二。

公司成立者是几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做过几款小众app，但因为不了解市场规律，经营不善，资金出现问题，濒临倒闭。

几个人年轻，不愿看到自己的心血就此销声匿迹，于是凭着一腔热血到处寻找投资，却都没有得到回音。

后来，他们打听到秦远恒要去参加一场酒会，就在赴宴地点蹲守，拦下秦远恒的车恳求他给他们三分钟时间听完介绍。

那几个人和秦庭西差不多年纪。

当时他还在英国，秦远恒给他打电话时特意提到这件事，不无感慨地叹道：“我看见他们，就想到了你。要是你也在外面这么苦苦恳求别人，我心里会很难过。以己度人，他们的父母肯定也不忍心。”

当时开发app的科技公司层出不穷，每天有10家倒闭，就有20家，30家注册，收购驼峰科技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秦远恒还是力排众议，帮了他们，并且从各方面给予支持，这才让原本的驼峰科技存活并一路发展为行业头部。

秦庭西想不通。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还能为什么。你猜你的董事位置空出来以后，新的提名是谁？”韩东不无轻蔑地冷笑一声，“驼峰科技创始人，罗俊。”

秦庭西看着他，心里忽然一阵荒凉。

是，还能为什么。

当需要在巨大利益和情义之间进行抉择时，守得住良心的能有几个人？

秦远恒五年前的善意，估计早在金钱和权力诱惑中荡然无存，这才上演了一出经典的农夫与蛇。

秦庭西心里渐渐燃起怒意，冷冷开口：“董事长呢？”

罗俊只是个冲锋陷阵的小角色，他想知道背后的人是谁。

韩东面上的鄙夷之色更甚，像是说出这个名字都觉得脏了舌头，顿了几秒钟才道：“徐岱。”

秦庭西记得这个徐岱。

两年前，远恒娱乐启动了一部大型古装项目，在选角时被曝出出品人利用职权潜规则新人演员，影响选角公允。

出事的这个出品人叫钱呈，当时不过三十岁，大约是个情场高手，花言巧语把四个新人哄得晕头转向，都觉得自己在和钱呈谈恋爱，但终于还是被撞破。

四个人争风吃醋，比着赛的在社交网络上互相拆台，吃瓜群众乐得围观，相关词条一夜之间上了爆榜，把事情发酵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导致项目暂停，舆论方面造成了不容小觑的影响。

而徐岱作为远恒娱乐的负责人，不仅没有采取有效措施控制舆论，减少公司损失，还一度公开偏袒亲外甥钱呈，到处宣扬是有人眼热公司的大项目，故意设计陷害。

远恒娱乐的股价一跌再跌，事件曝光当天还未收盘就已经跌停——一夜之间市值缩水近六千万，而且下跌趋势仍在继续。

甚至连带着集团旗下的其他子公司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秦远恒直接接手此事，责令钱呈公开道歉、辞职，并对受到侵害的演员进行经济补偿，同时项目重新选角，并公开整个选拔过程，这才逐渐挽回了公司声誉。

事件过后，秦远恒对远恒娱乐重新洗牌，将徐岱平调至商业板块，也算是个肥差。

但徐岱从此对秦远恒怀恨在心，一直在伺机报复。

这次秦远恒一病，他果然就坐不住了。

“韩叔……现在这个局面还有转圜的余地吗？”秦庭西顿了顿，忽然想到一点，眼睛亮了一亮，“我和我妈也是股东，为什么我们没收到召开股东大会的通知？这样是不是可以算决议无效？”

“我当时在会上也提出了。”韩东叹了口气，“但他们算准了你和宋总大概率不会有心思查看邮件，所以是用邮件通知的，到期没有收到回复……”

不需要韩东继续说下去，秦庭西已经明白了——到期未回复，算主动放弃决策权利。

韩东十分不甘，握着水杯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骨节都泛白：“徐岱这次编了张大网，先是大量收购散户股票，增加持股，然后私下承诺其他股东提高分红，博取他们支持。同时把股东大会的消息对外封锁得密不透风，连我都是当天才得知的，根本来不及通知你们。简直是个疯子！”

“韩叔，这不是你的责任。”秦庭西暗暗攥紧拳头，“……都怪我。”

-

董事会的正式文件两天后发布在集团网站，与罢免同时公布的还有徐岱和罗俊的任命，以及秦庭西的岗位调动通知。

周煜阳接到张珂电话的时候，正在准备工作室注册备案的文件。

张珂语气义愤填膺，一股子恨不得去总部掀桌子的架势。

周煜阳听着这些炸裂的消息，逐渐皱紧了眉头——这两天他和秦庭西保持着正常联络，但秦庭西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甚至情绪比之前还要松弛。

他还以为是心理咨询有了效果，现在看来正好相反。

“好好，我知道了。”他的心立刻悬了起来，打断张珂的喋喋不休，“我还有事，先挂了。”

挂断电话，周煜阳迫不及待给秦庭西打了过去。

等待了很久对面才接起来，听筒里的声音惺忪沙哑地“嗯”了一声——周煜阳这才想起现在是洛杉矶的凌晨两点。

距离和时间的差距，让两个人简直分属于两个时空。

他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他。

没等他说话，对面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看来你也听说消息了。”

“嗯。”周煜阳手里捏着几张打印纸，从心底弥漫出一种无力感，“你……”

“我没事儿。”秦庭西清了清嗓子，语气无所谓的感觉，“明天……哦不对，是今天天一亮，就要去公司报道了。远恒地产洛杉矶分部副总，听起来可比在海川的时候牛逼多了，是吧？”

“西西……”周煜阳听着他故作轻松的口气，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放心吧，我真没事儿。好歹是个副总，比你这个光杆司令厉害。”秦庭西不等他回答，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我得再睡会儿，先挂了哈！”

听筒里传来忙音。

周煜阳一直绷紧的肩膀骤然塌了下去，重重把那沓申报材料摔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大的“砰”。

他讨厌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

秦庭西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和他远隔重洋，连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大洋彼岸。

秦庭西无力地垂下胳膊，重重把自己扔回床上，在黑暗中沉默地凝视着天花板，眼神清明，根本丝毫睡意也无。

白天的时候，韩东就把调动消息告诉了他。

他平静听完，惊讶于自己内心竟然毫无波澜。倒是韩东，听起来有些气喘。

他问韩东是什么情况。

韩东回答：“我把徐岱揍了。”

徐岱在董事会后，假惺惺地留下韩东，解释说自己考虑到秦远恒身体情况，特意把秦庭西调任到洛杉矶分部任职，方便照顾。还说现任总裁还有半年就退休，正好可以带他历练，为扶正做准备。

集团上下都知道洛杉矶分部只是个部门，连分公司都算不上，所谓的总裁就是个名号，任何决定都要请示总部同意才能行动。

把秦庭西放在那里，集团的任何核心事务都插不上手，说白了就是流放。

徐岱这是连明面上的样子都不想再装一装的意思。

所以韩东也没客气，抡起拳头照着徐岱的丑恶嘴脸就砸了下去。

虽然年近五十，但架不住他身体健壮，这一拳直接把徐岱给砸倒在地，鼻血横流。

大概自知理亏，后续徐岱也没敢找他的麻烦。

秦庭西想起这些，在黑暗中笑出了声。

韩东一向稳重老成，做人圆滑，没想到也有这种为了兄弟义气怒发冲冠的一天。

他笑着笑着，忽然抬起胳膊压住眼睛。

连韩叔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他当然不能再颓废下去。

秦远恒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他不能让人就这么把他爸苦心经营的事业夺走。

无论多难，他都会一点一点，毫无遗漏地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