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贵妃让宫女取出酒坛,娇笑:“陛下瞧,臣妾还带了上等的美酒,奖赏各位皇子英勇狩猎。”
中承帝满意点头:“爱妃有心了。”
随即吩咐王霖给几位殿下满上。
敬酒时,庄贵妃却不慎泼了酒樽,清液洒一地。
中承帝正要让王霖来收拾,庄贵妃在一旁捂嘴巧笑:“何须劳烦王公公,陛下身后不是有个奴才么?”
他便顿了顿,回头看见一袭红衣艳绝,赤足跪着的段飞。
中承帝本没料到庄贵妃会来。
因此身侧位置,原是留给段飞的。
起榻前他还搂着段飞说,要带他看看自己几个儿子有多英勇,现下却只能让他跪在一旁,任凭庄稚吟差遣。
“段飞......”
红衣美人抬眼看他,凤眸深邃淡漠,未有半分怨怼,反倒一如既往冷冽寡淡。
中承帝心中几丝少得可怜的愧疚,顷刻便被这冷傲的态度打得烟消云散。
他收回怜悯,淡淡道:“你过来,将这里收拾干净。”
段飞盯着他沉默许久,低低应了声是,跪趴过去,用袖子将酒液擦去。
庄贵妃笑看他一眼:“段统领,本宫这手没力气,可否顺便劳烦你布个菜?”
暗卫,是宫里最低贱的奴才。
连东厂一群没根的阉人,都比他们受人尊敬。
可这专管杀人的奴才,和委身伺候的奴才,那是不一样的。
暗卫有自己的傲骨。
庄贵妃却偏偏要当着众人的面,打碎他一身傲骨,叫所有人都看见,在她庄稚吟面前,奴才就是奴才,再怎么受宠,也还是低声下气的贱奴。
段钺看到这情景,陡然火冒三丈,牵着三皇子的手,也不由用力抓紧。
段飞入宫已经十数年了,从中承帝尚未登基时起,便一直守在他身边。
抛却家族,舍弃尊严,自甘堕落,只为保护当初他心目中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宫里只知暗卫营有个心狠手辣、卖身媚主的美人统领,却丝毫不知他当初为了中承帝的帝王之路,付出多少代价!
三皇子疼得皱眉,转头看他:“怎么了?”
段钺咬牙收回目光,敛下眸中杀意,声音平静:“殿下,我有点害怕。”
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暴起杀了那对狗男女。
“别怕。”三皇子却会错了意,一脸可靠地拍拍他肩膀,“待会父皇若是骂你,本殿下就说,掉崖都是段初初惹的祸,跟你没关系。”
段钺转头看他一眼:“幸而殿下你不是庄贵妃所出。”
否则这会我已经掐死你了。
三皇子没听出来,还以为他也同自己一般厌恶庄贵妃,当场就愤愤抱怨:“就是,那个狐狸精,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竟将父皇迷得团团转,根本不看母妃一眼。”
段钺心想,傻蛋,你母妃以后那是要当皇后的人,手段之高明,区区庄稚吟,可比不上。
说话间,段飞已经退出去。
中承帝叫他去换身衣裳再过来。
离开前,他抬头,余光扫了眼段钺。
段钺清楚他的意思,无非是不许自己冲动行事。
说到底他和统领一样,都是中承帝手里的玩物。段钺很明白,况且他已经和前世不同,不会再为了那一点不公而歇斯底里。
前世种种,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权势,才是叫人闭嘴最好的手段。
此刻天色渐晚,夕阳给落雪的山林渡上一层金边。
席中气氛渐热,中承帝便宣布开宴。
王霖将名册呈上,笑吟吟道:“陛下料事如神,此番冬猎,果真是四殿下收获最可观。”
“老四向来不会叫朕失望。”
中承帝一笑,看向沉默的靖王,“当初朕允诺过,夺得头筹者,便有资格领走朕最宠爱的玄卫。”
又叫段钺:“云钺,你上前来。”
三皇子一急,立刻抓紧段钺手腕:“父皇!”
“老三,愿赌服输,你猎得四十一,老四猎得一百六十,你总不能叫朕徇私。”
“段初初肯定使了诈,他明明连弓都拉不开!”
靖王垂着眼,没什么反应。
四殿下自小娇养,武艺不精,是众人皆知的事。
但将门世家的子女,箭术再差,又能差到哪去。
他道:“给我把弓。”
王霖迟疑。
御驾前谁敢持刀剑?
一时没人搭理他。
段钺站起,取出背上长弓,凌空一甩:“四殿下,接好!”
长弓入手,靖王桃花眸也瞬间凌厉,弯弓搭箭,朝着三皇子方向,没有半分犹豫疾射出一箭。
段钺冷不丁提起三皇子,往后一拽,才堪堪避开这一箭。
三皇子额间都逼出一滴冷汗来,脸色苍白:“段初初!你想杀了本殿下吗!”
靖王放下弓箭,眉目冷静自持:“不过是想叫三哥看看,我究竟拉不拉得开弓。”
段钺冷道:“奴才奉三殿下之命,送四殿下长弓解围,谁能想到,四殿下对着自己亲兄弟也下得了手,真叫人刮目相看。”
原本咄咄逼人的是段云裴,靖王射这一箭,也顶多是不堪受辱下的反击。
但段钺这么一反击,心胸狭隘的,反倒成了靖王。
宴上皆是朝臣,哪个敢不要命,追随一个暴戾之主。
可以说靖王以后的朝堂路,还没开始,就被段钺毁了大半。
没错,段钺就是故意的。
他不计较,却不代表,他就忘了从前的屈辱,不过是没有合适的反击时机罢了。
靖王眸光深沉,和他直直对视几息。
眼中清凌如许,看不出半分失明模样。
就在段钺以为他要发怒时,他却移开了视线,将弓箭扔到地上,掀袍下跪:“父皇,儿臣知错,既然三哥对段十六执念如此深重,儿臣愿意成全三哥。”
中承帝皱皱眉,余光不经意掠过段钺。
这样的发展,恐怕连他也没料到。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安抚道:“如此,对老四多有不公,这样吧,老四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朕都满足便是。”
靖王拱手:“儿臣年纪不小,愿替父皇分忧,还请父皇同意儿臣得入锦衣卫办案,为百姓效命。”
中承帝眸子眯了眯:“你说,你想进锦衣卫?”
这语气已经很危险了。
如今诸位皇子中,也只有大皇子段云绝一人在军中奔波,连二皇子段云睿此等聪慧之人,都仍然赋闲在宫中,整日学那些用不上的之乎者也。
段初初这才多大,他就想进锦衣卫。
说句难听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整个宴席上气氛都安静下来,蔓延着不知名的沉闷紧张。
靖王却丝毫不慌,镇静道:“是。”
中承帝冷笑了声:“好,那朕就成全你。”
他问底下坐着的锦衣卫统领:“林爱卿,锦衣卫十四卫所,如今可有空缺?”
林统领为难:“回陛下,十四卫所千户同知皆已满员,倘若四殿下想进,恐怕只能从最低的小旗做起......”
“无妨,既要历练,自然是从底层先做起,老四,你说呢?”
靖王跪地:“父皇所言极是,谢父皇赏赐。”
中承帝没说话,庄贵妃倒是捂嘴笑道:“看不出来,四殿下竟如此好学,老七,你看看你,就晓得读书,也不知道跟你四哥学学。”
话里话外都是嘲讽。
七皇子一个人坐在角落,听到这话,也只是歉意地朝靖王笑了笑。
一派温润儒雅,并不落井下石。
靖王回到席位时,经过段钺身旁,眼中无神,低低道了句:“我守诺了。”
段钺诧异看他一眼。
怎么着,这人什么意思,还想叫他夸他一句不成。要不要点逼脸。
靖王到底没挑成玄卫,接下来便是其余皇子受赏。
只按猎物来看,三皇子是其次,二皇子紧随其后,再往下,便是六皇子和九皇子,七皇子最少。
众人此时还不晓得,不声不响的六皇子,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三皇子兴致勃勃拉着段钺:“老四这个蠢货,放着你这么好的奴才不要,巴巴跑去什么锦衣卫受苦,真是个傻子。”
又握紧他的手,一脸郑重:“你放心,本殿下绝不会抛弃你,待会父皇问起时,我就将你要来。”
段钺心想,你才是傻孢子,以后连锦衣卫也都是靖王的了,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他恭敬道:“多谢殿下厚爱。”
很快,中承帝便叫了三皇子上前。
段云裴兴奋地站起。
“十六!你等着,本殿下这就去要你。”
谁料,中承帝叫他,根本不是为了赏赐,而是道:“老三,你往后稍稍,叫你六弟先选。”
三皇子眼都瞪大了:“凭什么!”
王霖在一旁无奈赔笑:“三殿下有所不知,实是六殿下气运冲天,此番竟猎得珍奇异兽白孔雀,只此一头,便抵五十只普通猎物,如此算下来,六皇子比您还多了十几只呢。”
三皇子脸都黑了。
他原本胜券在握,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被下面子,那脸色,已经不能用难堪来形容了。
“区区白孔雀......”
庄贵妃嗔道:“殿下慎言!这可不是普通的白孔雀,这是天师喻言中的神使,专程下凡来庇佑圣上的,岂可侮辱?”
中承帝问:“老六,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六皇子行过礼,便立即转头,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段钺。
“回父皇,儿臣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