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语气低落得很明显，原本的玩笑话也变得不好笑起来。
大彭想到自己离开前晏暄好像是去给任渝送水了，瞥他两眼，若无其事地问：“任渝没要你的水啊？”
晏暄摇头：“要了。”
大彭继续猜：“那是有别人给他送？小姑娘？”
“不是，当时就我给他送。”晏暄说。
大彭显然被难住了：“那你这……”
晏暄紧攥着手里的毛巾：“路总让我离任渝远点儿。”
大彭愣了一下，思索片刻，得到了跟晏暄相同的结论：“路总觉得你骚扰任渝啊？”
他想了想，又开口宽慰晏暄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路总他毕竟是咱们老板，操心的事儿比较多，但要是你跟任渝是你情我愿的，他应该也不会多管什么。”
路槐青站在场边，篮球赛的下半场要开始了，他把晏暄给自己的那瓶水喝完，马上就有人过来献殷勤帮他扔掉。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观众席，停在了晏暄身上。
男孩子清瘦的肩膀微微有些耷拉下来，低着脸看不清表情，但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心情并不好。
路槐青绷了下薄薄的嘴唇，听到裁判吹哨开场的时候不知怎么有些走神。
脑海里还是刚才晏暄用细白的手腕递水给他的画面。
晏暄没什么心情看比赛，只听到大彭在旁边动嘴皮子实况转播：“路总是真牛啊，这三分球没点儿手感可投不进去……”
说着说着，大彭突然来了句：“我怎么觉得路总这球打得有点儿针对任渝呢？”
晏暄抬起头，大彭给他指了指：“你看啊，刚才任渝在篮下接球，马上就进了，路总偏偏过去给他盖了帽，本来分差就拉得够大了，路总其实可以给点儿面子让他进的。”
望着场上的路槐青，晏暄想，他本来就不是会给别人面子的人。
好似天威难测。
晏暄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原本已经不再因为自己的性取向而困扰了，可是路槐青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他忍不住又开始思考，自己这样是不是错的。
错的喜欢，错的念想，错的期盼。
全都被他放在了Road身上。
而对方有的，却是一种不适合承载这些的性取向。
晏暄晚上很迟才登录《极恶都会》，出乎意料的是，他一上线，通讯页面就显示他收到了来自Road的新消息。
Road：“想不想去看新出的地图。”
发消息的时间就是晏暄上线的时间。
难道Road特地在等他。
这个想法让晏暄的心脏跳得乱了拍。
他说好啊。
还是抗拒不了。
《极恶都会》新出的地图是一片神庙遗址，一望无际的荒芜平原正中，安静地陈列着一座纯白神庙的断壁残垣。
游戏里的时间是傍晚，绮丽的落霞蒙上残砖败瓦，美丽得惊心动魄。
神庙是可以进去探险的，如果找齐藏在里面的每一个宝箱，就可以获得一枚限定纪念头像框。
宝箱一共三十三个，只有一个装了比较高级的武器，但开不开得出还要看运气，对于非死忠玩家来说，是那种不太划得来的任务。
Road问晏暄要不要找宝箱。
晏暄还记得那次七夕任务，Road说没空找那七个地方，是他一个人跑遍地图找到的。
他并不是特别勤快的人，那次心甘情愿推图，只是因为可以同Road绑定CP关系。
“不要了吧。”晏暄说。
可Road却说：“我陪你找。”
晏暄怔了怔。
过了片刻，他说：“你今天这么有耐心。”
Road没有马上回复他。
屏幕上的淡淡亮光映出路槐青立体深邃的五官，他看着晏暄发来的问句，神色间有些微的停顿。
他不认为自己有多耐心，只是今天看到晏暄回到观众席之后的表情之后，难得觉得方才的话似乎有些说重了。
而与此同时，他也因为晏暄仿佛很难过的表情而不太舒服。
怎么对任渝的防备心就那样低。
而且明明先前还隔着镜头穿裙子给自己看，转眼就去给对方送水。
像掩饰什么一样，路槐青淡淡地说：“不要就算了。”
可晏暄却说：“要啊。”
两个人走进高耸的神庙遗迹，触发了进入的机关。
神庙内部宽阔高大，墙壁上镶嵌着宝石组成的图腾，楼梯高低错落，结构幽深复杂。
晏暄没走几步，突然就响起了跟安全环境不一样的背景音乐，他下意识地往后躲，Road把他护在了身后。
从神庙深处快速移动出一台机甲怪兽。
“敢打吗？”Road问。
晏暄没太有把握地说他试试。
他从背包里抽出平常开矿用的那把铁锤，从Road身后迎向了机甲怪兽，给了对方一记平A。
怪兽的血条只掉了肉眼看起来不太明显的一小段。
而一条机甲臂随即就朝晏暄横扫过来。
晏暄想横跳躲开，一慌张却忘了键位该怎么组合，眼睁睁地看着怪兽的铁臂迎头而来。
突然一把激光剑横在了他面前，替他挡下了怪兽的一击。
是Road。
晏暄看着对方在怪兽回退的几秒钟里蓄力，然后斜劈过去，直接削掉了怪兽大半血条，然后一套连招用下来，怪兽就变成了一堆机甲碎片，掉落了一把武器和几枚可以售卖的螺钉。
Road眉眼淡漠地收回激光剑，精力条和血条已经回复如初，气质冷冽。
晏暄半晌没作声。
他好像会在游戏里反复喜欢上Road一万次。
无限心动，不知悔改。
没办法放弃，放弃了也还是喜欢，喜欢就会一直妄想、蠢蠢欲动，哪怕明知自己的渴望是丑陋的，也永远不能够消解。
晏暄知道怪兽掉落的那些装备Road肯定看不上，于是自己过去勤勤恳恳地都捡了起来收进背包。
Road看着他收拾，忽然问：“怎么不用那把剑。”
晏暄知道Road说的是他在自己过生日的时候送的那一把。
他老老实实地说：“舍不得。”
《极恶都会》里的武器都是会随着使用耐久度下降的，等到耐久度为零就会在最后一击用出来的时候碎成一堆粉末。
晏暄舍不得Road送他的礼物就这样消失。
虽然对于在游戏公司工作的他来说，那把剑的本质，也只是一堆数据而已。
Road随手用激光剑点燃了附近一盏灰败的烛台，随后走得离他近了一步，把他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为什么舍不得。”
说起来也奇怪，虽然是在游戏里，晏暄也如同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压迫感。
类似的感觉他没在任渝身上感受过，倒是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路槐青那张唇薄鼻挺的面孔在心底一闪而过，晏暄赶紧摇了摇头，想把那个男人的形象从脑子里甩出去。
哪有员工下班还想着老板的。
何况路槐青今天刚刚对他释放过不友好的信号。
晏暄不知道Road问这个是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清楚。
不过他蒙混过关的本事已经很驾轻就熟：“太贵重了。”
是因为价格接近五位数太贵重，还是因为是对他来说不平常的人送的才贵重。
他猜Road想的是前一种，而他说的，是后一种。
Road并没有后退，仍旧低着头看他：“送你是为了保护你。”
晏暄心头一跳，假如他胆子再大一点，就会问Road，保护他是什么意思。
但他马上就想到，对方会这么说，大概只是因为天生善良。
就像当初在巷口看到他被人欺负，Road虽然不认识他，但也过来救他。
没有什么好遐想的。
晏暄跟Road在偌大的神庙里游荡，躲开会伤人的机关，寻找三十三个神秘宝箱。
Road观察力强，解锁的玩家技能也多，知道每种要怎么用，找到了很多位置隐蔽的箱子，而且还会卡一些不那么容易被发现的bug，顺带告诉晏暄这部分漏洞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程序员又为什么在性能消耗和bug之间选择了后者。
是晏暄会怀疑他看过脚本程序的程度。
但他知道这次《极恶都会》新地图的代码不是任渝负责，是路槐青交给了研发部的其他人，最后又亲自审改的。
所以任渝是真的很厉害，看一眼模型就知道代码怎么写。
Road带他找齐了三十二只宝箱，还剩最后一个在神庙最深处，需要先战胜被激光结界罩在里面的石像BOSS才拿得到。
在触发BOSS的攻击之前，Road先问晏暄：“怕不怕。”
晏暄说不怕。
Road问：“真的？”
晏暄看对方打出这两个字，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想起了路槐青挑眉的神情。
他想自己今晚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把Road跟路槐青联系在一起。
“真的。”晏暄说。
他感觉Road像是不太相信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怕。”
Road吓唬他：“BOSS很厉害，找准一个人就会一直攻击，你原地复活也没用。”
“就逮着一个人打啊？”晏暄松了口气，“那我更不怕了。”
Road问他为什么。
之前在《极恶都会》一直奉行遇到怪不打只跑原则的晏暄说：“因为我逃跑比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