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晏暄忐忑不安地上前，刘洋的脸色开始发白。
路槐青淡淡地问：“能不能脱稿讲？”
晏暄那份大纲翻来覆去改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早就字字烂熟于心，他点了点头：“能。”
路槐青说了声“好”：“按我刚才的要求，把你的剧情大纲顺一遍。”
晏暄清清嗓子，平复了一下呼吸，站在《龙晶时代》全体制作组的面前，把自己精心打磨的游戏剧情慢慢讲了出来。
一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然而讲着讲着，那个想成为大侠的小主角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仿佛见证了对方的人生轨迹，跟随对方一同踏上了在废土长安冒险的旅程。
讲到主角那只颓废兔子的时候，晏暄迟疑着问：“不知道大家听说过《深橙》吗？”
制作组的成员们先是一愣，很快有人反应了过来：“是很多年前那个国产主机游戏吧？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很火的。”
“对，那时候我高中休学在病床上躺着，把《深橙》从头到尾通关了三次，那款游戏的主角就是一只天生很丧的兔子，”晏暄笑了笑，“《深橙》到现在都是我最喜欢的游戏，可惜后来游戏的制作组解散了。”
路槐青看了他一眼：“设置那只兔子只是因为你喜欢《深橙》？”
很平常的问话，语气中没有什么多余情绪。
晏暄说：“还有就是我想告诉玩家，人可以不必非要笑对每一天，有选择不开心的权利。”
路槐青没再追问什么，只是转向刘洋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会议室里响起了低声的窃窃私语。
晏暄和刘洋对同一份剧情大纲的了解程度天差地别，稍微有点儿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端倪，路槐青不必再去内部系统里调取之前两个人发给他的文件，也算给刘洋留了最后一层面子。
刘洋尴尬地站在原地，直到路槐青说：“下一位。”
他的神色一瞬间灰败到了极点，意识到自己竞争主策的机会被取消了。
在张宁宁和赵茜锦发言完毕之后，会议助理在投影上展示了一张二维码，扫出来是匿名的投票问卷。
后排的邢枫忽然举手。
“路总，投票前我有几句话想说。”
作为《龙晶时代》的前任主策，邢枫需要跟新任主策做交接，所以今天也到了。
路槐青“嗯”了一声。
“虽然我后面不在这个项目组，但是据我的经验来看，三份剧情大纲里比较保险的是张宁宁和赵茜锦的，晏暄的想法虽然创新，但是在落地研发的时候很可能会走形，毕竟这个过程就是这样，不是我们想做什么就全都能实现的。”邢枫说。
他倒不是有意针对晏暄，只是董事会那边有人听说路槐青要放权给新人，担心创新动作太大影响昼火的业绩，所以拜托他盯着点儿。跟晏暄相比，另外两个人的剧情大纲几乎就是照着《极恶都会》的内核套了一层皮，一看就知道很保险。
甚至他现在都有些懊恼，早知道刘洋会因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被路总拿下来，他还不如一早就不要请辞，谁知道《龙晶时代》会不会是下一个爆款。
邢枫经验多资历老，在昼火很有威信，他一开口，不少人扫码投票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当然如果路总不认同，也可以说说自己的看法。”邢枫为了不得罪路槐青，说完之后又退了一步。
路槐青自然不能发表什么有倾向性的看法，不然这场会议就相当于变相的一言堂，董事会那边必定给他扣上一顶独断专行的帽子。
他坐在椅子上，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膝头，两手交叉，神色散淡道：“不必，您的顾虑可以理解。”
大约十分钟后，会议助理确定会议室里的人都投过票之后，将结果展示在了投影上。
晏暄的心脏不自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儿。
再怎么劝自己别抱太大期望，真到了这一刻，也不可能不紧张。
他跟张宁宁平票了，赵茜锦比他们少五票。
晏暄的手机又开始震动。
大彭：“得，都怪邢枫那句话。”
大彭：“不然绝对是你没跑了。”
大彭：“看路总怎么说吧。”
晏暄觉得也不完全是邢枫的原因，项目组里求稳的人大概不在少数，毕竟有《极恶都会》的成功经验在前，照着模板复制虽然不一定能大爆，但保住基本盘还是没有问题的。
会议助理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路槐青：“路总，晏暄和赵宁宁平票了，您看……”
“还有一个人没投票。”路槐青说。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刚才在策划组新人发言的时候，《龙晶时代》的工作群已经拉起来了，群里一共八十七个人，跟屏幕上的票数总和是一样的。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戴棒球帽的男生单肩背着包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台新电脑。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刚办完入职手续，”他在靠门的空位坐下，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一口白牙，“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倪乾，今年刚从S大毕业，拿过GCJ编程大赛的全球总冠军，以后跟大家一起进行《龙晶时代》的开发。”
说完他转头去看屏幕：“我听路总说今天要选主策是吧，那我还有一票没投，刚才路总已经把三份剧情大纲都转发给我了，我现在看看。”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盯着他，他却优哉游哉丝毫不着急，拿着手机慢慢看了起来。
一些交头接耳的声音响了起来，显而易见这个倪乾是路槐青请来的，还是一尊大佛，挑这个节骨眼儿，不知道路总有何用意。
倪乾并没受什么影响，看完手机上的三份文档后瞟了一眼投影：“看来我这一票挺关键的啊。”
接着又笑嘻嘻地说：“我不认识这三位，如果只看这个选的话，我投晏暄，我喜欢创新的。”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间。
大彭带头鼓起了掌，还吹了一声口哨。
掌声遍及了整间屋子，晏暄听见身边有人对他说“恭喜”。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真的是他。
他是《龙晶时代》的主策了。
大彭在下边起哄：“晏策划说几句呗。”
有人跟着附和，路槐青没有阻止。
会议助理将麦克风递过去，晏暄如梦初醒般站起来，想了半天，居然会觉得对他帮助最大的是路槐青。
“谢谢大家，也谢谢……路总，谢谢路总对我的指导。”晏暄说。
隔着无数人，他看见路槐青的嘴角似乎浮起了一点笑意。
大家都以为他指的是路槐青在内部邮件系统里给他们几个人提的意见，其实他说的是那个只有他和路槐青在公司的晚上。
晏暄坐下之后，路槐青走到了会议室最前面：“现在《龙晶时代》的工作团队正式确立，我来宣读一下各个小组的负责人名单，方便大家以后的对接沟通。”
“主策晏暄，主程……”路槐青停顿了一下。
晏暄满心欢喜地等着对方说出任渝的名字，毕竟他夜以继日反反复复地打磨剧情大纲，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能跟任渝有更多的接触。
“倪乾。”
晏暄愣住了。
路槐青说什么？
主程不是任渝？
震惊的不仅是他，在路槐青话音落下的同时，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了意外的神态。
晏暄两眼一黑，甚至没听清剩下的负责人都是谁，只听见路槐青在最后说：“《龙晶时代》是昼火今年最重要的项目，我会全程跟进，各小组的负责人直接跟我汇报。”
主程不是任渝。直接跟路槐青汇报。
两句话纠缠在一起在晏暄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他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中午在昼火附近的商场吃饭的时候，大彭点评道：“路总这人行，有手段，看着冷冷淡淡，其实也够野的。”
接着他就给晏暄分析了一通为什么主程不定任渝，因为任渝的能力比较突出，近几年昼火但凡有大项目都会交给他，假如一直这么下去，研发部相当于完全被任渝拿捏了，对于路槐青来说，这显然是很危险的情况。
公司内部没有能跟任渝实力相当的人，《龙晶时代》的主程如果是研发部的其他人会难以服众，而倪乾实力足够强，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甚至对方来昼火，还有那么点屈才的意思。
“不过应该是路总靠人格魅力把人家吸引来的，倪乾跟他都是S大毕业的。”大彭说。
晏暄喝汤的动作停了一下。
大彭想起了什么：“对，任渝也是那学校毕业的，算起来他跟路总一样大，可能还是同级呢。”
晏暄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大彭了然道：“我知道你犯什么愁，任渝现在肯定不好受，但是你又不好直接去安慰他，特像显摆，是吧。”
晏暄被大彭明明白白说中心事，饭都吃不进去了。
虽然他知道不是路槐青的错，但好像自从那天他在对方的车上清醒过来之后，路槐青每每做出一个决定，都会让他跟任渝的距离变得更远。
这天晚上回家之后，晏暄打开了《极恶都会》，希望能等到Road上线，可以陪对方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尽管上次他跟Road说可以提前约他打游戏，但对方一次都没有找过他，大概还是觉得跟他的关系没有那么近。
晏暄的地图几乎已经跑完了，他停在跟Road一起打卡过的废墟城堡挂机，游戏里的天色由黑到白，又从亮转暗，一层夜色蒙上建筑物泛着冷光的外壳，巨大的月球挂在半空，散发着遥远孤寂的光芒。
等了二十分钟，他收到了系统提示。
“您的好友Road已上线。”
晏暄立刻把自己传送到了对方身边，还骑着那辆七夕限定机甲摩托。
“你想兜风吗？”他问Road。
Road可能还记得他之前带自己兜风时的惊险场面，过了一会儿才回复道：“不怕吓着别人么。”
“反正是游戏，”晏暄努力逗对方开心，“实在不行我就写个标语在脑袋上提醒他们。”
Road：“什么标语？”
“我上路了，你也想上路吗？”晏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