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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钟表店侦探与凶器的不在场证明

绝对不在场证明 大山诚一郎 13349 2024-01-09 19:42:05

1

“美谷钟表店”的门面只有一间半宽,木质外墙尽是岁月的痕迹。写着店名的招牌挂在门口。

它的左边是一家老旧的照相馆,墙上挂着纪念照。右边是一家肉铺,可乐饼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里是鲤川站东口的拱顶商店街,规模不大。

我假装在看橱窗里的钟表,在店门口驻足片刻。踌躇和“非进去不可”的念头在心中激烈碰撞。

片刻后,我做了个深呼吸,推开店门。丁零零的钟声响起。店里开着空调,温度恰到好处。

背对着我坐在柜台后面忙活的年轻女子回过头来——她留着波波头,身材娇小,肤色白皙,气场神似小白兔。她戴着放大镜片,右手还拿着螺丝刀。

“欢迎光临。”

店主美谷时乃微笑着跟我打招呼。

“呃……”我有些支支吾吾。

“嗯?”

“呃……”

“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你帮忙推翻不在场证明!”

我下意识吼出了这句话,赶忙补了一句:“对不起。”

“推翻不在场证明是吧?多谢惠顾!能再次接受您的委托真是太荣幸了。”

时乃彬彬有礼地低头道谢。

这家店不光提供钟表维修、换电池等服务,还能帮顾客推翻不在场证明。恐怕找遍日本全国,都找不到第二家这样的钟表店了。为什么钟表匠还接这种活儿呢?店主如是说:“主张自己有不在场证明的人都会说‘我几点几分在哪个地方’。也就是说,钟表成了主张的依据。既然如此,那么钟表匠不就应该是最擅长解决不在场证明问题的人吗?”理由实在牵强,但这貌似是前任店主定下的方针,事到如今也没法改了。

两个多月前,我碰巧来到这家店给手表换电池,却发现店里贴着“代客推翻不在场证明”字样的广告,一时鬼迷心窍,便道出了困扰我多时的难题。谁知店主时乃的表现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她以精彩的推理解决了我的问题。不过由于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我本来都下定决心再也不找她了。没想到这一回我又碰上了同样的难题,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个头绪来。无奈之下,我只能厚着脸皮,再次委托她破解不在场证明。

为什么要用“厚着脸皮”这四个字呢?因为我是搜查一课的刑警啊。而且擅自泄露搜查机密,本就触犯了地方公务员法第三十四条。

她跟上次一样,请我在古董沙发落座;接着又端了一杯清香宜人的绿茶过来,然后回到柜台后面坐好,说道:“那就请您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我喝了口绿茶润喉,清了清嗓子。

“这起案件的情况有点特殊,警方先发现的不是尸体,而是凶器……”

2

六月十七日,星期六。日湖市户田邮局向县警报案,称邮递员在下午三点去户田町收取邮件的时候,竟在邮筒中发现了手枪。

闻讯后,县警的组织犯罪对策课顿时被紧张的气氛笼罩。因为发现手枪的那个邮筒,就在黑社会组织“白岚会”的总部办公室附近。白岚会与另一个黑社会组织“小八木组”有矛盾。这几个月里,双方的底层组员之间冲突频发。在十六日夜里,县警接到匿名报案,称小八木组的打手计划在第二天袭击白岚会总部,所以组织犯罪对策课的警员们提前在白岚会总部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

组织犯罪对策课推测,出现在邮筒中的手枪也许与黑帮之间的冲突有关。邮局职员称,当天下午三点,负责收取信件的邮递员打开邮筒,拿出了装有邮件的袋子。他把“大型邮件”那一侧的袋子放在收信专用的面包车的地板上。就在那一刻,他竟听见咚的一声,仿佛袋子里装着什么坚硬的金属。邮递员起了疑心,便打开袋子翻了翻,找到了混在邮件中的手枪。这个邮筒每周六开两次,一次是上午十点,另一次是下午三点,所以手枪一定是在这两个时间点之间被塞进邮筒的。

那是一把7.65毫米口径的FN勃朗宁M1910自动手枪。这款枪的体积很小,而且表面的凸起物也都做得尽可能小,以便顺畅地从衣服里面拔出来而不至于被钩住,所以把它塞进“大型邮件”的投寄口不成问题。

警官们立刻察觉到,枪口散发着浓烈的硝烟味。换言之,这把枪最近刚发射过子弹。不仅如此,枪口附近还附着几丝看似血液的东西,可见它曾零距离射中某种动物(人类?)。手枪中留有六发子弹。FN勃朗宁M1910自动手枪的弹匣最多能装七发子弹,膛室也能装一发,加起来是八发。如果子弹原本是装满的,那就意味着这把枪发射了两发子弹。

调查结果显示,附着在枪口的东西是人血。警方也查过指纹,可惜这把枪被人上上下下擦过一遍,完全找不到指纹。

也许是小八木组的打手开枪击中了白岚会的组员,也可能是白岚会的组员反杀了小八木组的打手。然而,案发现场周围埋伏着大量的组织犯罪对策课警官。凶手可能是怕自己拿着手枪的样子被警察看到,于是就近找了个邮筒,把枪扔了进去……警方带着这样的推论,前往白岚会和小八木组了解情况。警官们把两个黑帮查了个底朝天,却连个伤者都没找到,更别提死者了,也没有一个人有过可疑的举止。

直到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八日,大家才知道莫名出现的手枪到底击中了什么。

上午十点多,警方接到报案称户田町发现了一具尸体,死因是枪杀。根据初步勘查,死者貌似是普通市民。当值的搜查一课第二强行犯搜查四组(我所在的组)立刻赶往现场。

案发现场位于住宅区,是一栋两层高的独门独院小楼。用于保护现场的警戒带外面站满了围观群众。众人带着激动的神情,说个不停。制服警官守在警戒带前,防止无关人员擅闯现场。

我和四组的其他成员进到警戒带内侧,与先一步赶到现场的日湖署警官们打了招呼。

“被害者是什么情况?”组长牧村警部问道。

“是住在这里的一个叫布田真的男人,三十岁,好像是单身,一个人生活。”

“是谁发现的?”

“一个叫佐藤研作的人。他说他在上午十点来到被害者家,结果就发现了尸体。”

“被害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好像是在大村制药上班。”

就在这时,一个身高足有一米八的彪形大汉朝我们走来。他长得神似斗牛犬,头发烫成黑人卷,吓得围观群众连忙给他让道。见他要钻警戒带,制服警官伸手阻拦,牧村警部却说:“没关系,自己人。组织犯罪对策课的真壁。”

“哟,牧村,好久不见啦。”

彪形大汉声如洪钟。早就听说组织犯罪对策课有几位外形与黑帮成员无异的警官,可这位的黑帮范儿格外足。他没对牧村警部说敬语,可见他们大概是警校的同学。

“你觉得不是白岚会干的,就是小八木组干的,所以亲自出马了?”

“嗯,手枪也不是普通人会用的凶器啊。”

警部转身对我们几个部下说:“在鉴证课开工之前,我们先去现场看看吧。”

在警部的带领下,我们四组走进了布田家。

进入玄关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短短的走廊。走廊尽头就是厨房、餐厅兼起居室。案发现场位于更靠里的房间。

“乖乖,不得了……”

那竟是一间六张榻榻米那么大的音响室。地上铺着木地板,墙边摆着两台巨型音箱,相互之间有一定的距离。大约三米开外的地方摆着一张双人沙发,正对着音箱。

被害者穿着短袖衬衫与牛仔裤,倒在沙发前方一米多远的位置。沙发底下铺着一块两米见方的地垫。被害者就倒在地垫上,与沙发基本平行。他左肩朝下,面向沙发侧卧着。

地垫上沾有干透了的红黑色血迹与脑浆。那刚好是将侧躺的尸体调整成仰面朝天的状态时,头部所在的位置。也就是说,被害者是在仰卧的状态下被击中了头部,后来才改变了姿势?他的身子十有八九是被凶手踹翻的。

米色地垫上的红黑色血迹与脑浆组成了一幅奇怪的抽象画。我顿感反胃,好容易才忍住。要是真吐了,我下半辈子怕是要在前辈们的嘲笑中度过了。

我环视四周,发现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所有墙面不是贴着吸音板,就是贴着形似吸音板的东西。说句不好听的——这环境简直太适合枪杀了。墙边有个柜子,里面塞满了唱片与CD。一看标题,全是古典乐。

临近天花板的位置装了空调。可见被害者习惯在这个房间逗留相当长的时间。

鉴证课的验尸官着手检验尸体。其他鉴证人员也开始采集指纹、拍摄现场照片。在案发现场,鉴证课的工作享有最高的优先级,所以我们四组暂时离开了音响室。

日湖署的警员把发现尸体的佐藤研作带了过来。他五十多岁,身材微胖,脸色惨白。

慰问过后,牧村警部问道:“您今天为什么要过来啊?”

“我跟布田都是音乐发烧友,尤其爱听古典乐的LP [1] 。布田说要买我手里的稀有LP,所以我跟他约好了,上午十点带着东西过来找他。我是十点整到的,可是按了好几次门铃屋里都没反应。我本以为他不在家,可遮光窗帘没有拉开,屋里还亮着灯,怎么看都不像是出了门的样子。于是我就打他的手机,可他也不接。玄关的房门也没上锁。我心想,他也许是在音响室听音乐,把音量开得太大了所以没听见,就自己进了屋,结果走进音响室一看……”

佐藤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您知道布田先生为什么会遇害吗?”

“不知道啊,他就是个很普通的青年,为什么会死得这么惨……”

“布田先生平时跟黑帮有接触吗?”

本案在白岚会与小八木组摩擦不断的时候发生,再加上凶器是手枪,警方会怀疑被害者与黑帮有关也是理所当然的。

“黑帮?怎么可能有啊!”

佐藤不住地摇头。

“恕我冒昧,请问您昨天从早到晚都做了些什么?”

“难道警方怀疑到我头上了?”

“不不不,只是例行公事问一下罢了。”

“昨天白天……我一直在陪客户打高尔夫。”

佐藤答得战战兢兢。他要是凶手,那只能说他是天生的影帝了——绝对不是他干的。问清联系方式后,我们就放佐藤回去了。

“你们去附近转转,问问街坊邻居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响,或看到可疑的人物跟车辆。”

牧村警部一声令下,我们两人一组,分头去附近的人家了解情况。

这两天总有黑帮成员和组织犯罪对策课的警官们在白岚会总部周围转悠,现在又出了杀人案,所以街坊们有的忧心忡忡,念叨着“好吓人啊”,有的却是满脸好奇。可惜大家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要是有人听到枪声,就能锁定犯案时间了,奈何我们完全搜集不到这方面的证词。坏就坏在凶案发生在做过隔音处理的音响室啊。

通过司法解剖,法医推测布田的死亡时间在六月十七日(星期六)的下午两点至四点之间。凶手对他开了两枪:一枪在右大腿造成了盲管伤 [2] ,子弹碰到大腿骨后停下了;另一枪在口腔内形成了贯通伤 [3] 。子弹在破坏脑髓后打穿后脑勺,贯穿地垫,嵌入地板。

右大腿的盲管伤有生活反应 [4] ,而口腔内的贯通伤直接破坏了脑髓,所以布田挨了那枪之后必然是当场毙命。由此可见,前者是第一枪,后者是第二枪。

另外,右大腿伤口处的牛仔裤和口腔内都有火药附着,可见两枚子弹都是在枪口顶着被害者的状态下发射的。凶手先射中了布田的右大腿,使他倒地不起。然后再把枪口插进布田嘴里,开了第二枪。但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布田并非仰面朝天,而是侧卧在地,很有可能是凶手把他踢翻了。换言之,凶手对他抱有强烈的恨意。

警方比对了两枚子弹的膛线和邮筒中的手枪,确定夺走布田性命的子弹就是用那把手枪发射的。

虽然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四点,但手枪是在三点之前被投入邮筒的,因此行凶时间必然在两点到三点之间。

凶手在行凶后带着手枪离开现场,却看到了守在白岚会总部办公室附近的黑帮成员与负责警戒的组织犯罪对策课警员。他刚杀了人,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自然会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会不会显得可疑。一旦被人盯上,遭到搜身,手枪就会暴露,到时候就彻底完蛋了。情急之下,凶手便把手枪丢进了附近的邮筒。

凶手作案时可能戴了手套,不过这个季节戴手套反而惹眼,所以他也有可能提前在手指上涂了胶水,晾干后再摸枪就不会留下痕迹了。总之,凶手没有在手枪上留下任何指纹。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毫不犹豫地把枪扔掉。

警方将从两方面入手开展接下来的调查工作:一方面自然是布田遇害的理由;另一方面则是手枪的出处。在日本这个国家,手枪是很难搞到的东西,所以我们也许能通过手枪的获取路径揪出凶手。

搜查本部起初怀疑手枪出自白岚会或小八木组。毕竟黑帮私售枪支是常有的事。可这两个黑帮都没有这方面的“业务”。

我被分到了调查“布田为何遇害”的那一队,与下乡巡查部长一同前往布田的工作单位——大村制药。

大村制药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制药公司,总部位于舞黑市,拳头产品是止痛剂与镇静剂。

公司总部大楼共有八层,外墙用了不少玻璃。下乡巡查部长在前台出示了证件,提出要见死者布田真的上司。前台的女员工神色紧张地拿起了内线电话的话筒。

我们在前台等了一小会儿,电梯门便开了。一个四十岁上下,戴着眼镜,身材偏瘦的男人走进我们的视野。他一身挺括的西装,看着像是名牌货。高挺的鼻梁与薄薄的嘴唇,给人留下“精明能干”的印象。

他走到我们跟前,自报家门说他是被害者的上司平根胜男。他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生产管理课课长”。

下乡巡查部长问,有没有适合谈话的地方,他便将我们带到了会客室。

“听说布田被人杀了,我真是吓得不轻……怎么会出这种事呢?”平根一脸沉痛地说道。

“关于布田先生遇害的原因,您有什么头绪吗?”下乡巡查部长问道。

“没有啊。布田为人踏实,正义感也强,不是那种会遭人怨恨的性子啊。”

“那他有没有跟您提起过他有什么烦恼,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有啊,完全没提过。”

“他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啊,工作很认真,就跟平时一样。”

“生产管理课是负责哪块业务的呀?”

“我们的主要工作是统一管理工厂生产的医药制品。”

“那应该是比较重要的部门吧?”

“对公司来说,每个部门都是不可或缺的,不过在维持敝社的医药制品质量、保障市场供给这方面,说我们是最重要的部门倒也不为过。”

平根嘴上谦虚,但言语中透着满满的自负。

“有没有可能是‘生产管理课员工’的身份让他招人忌恨了?”

“不会吧,不过是统一管理工厂生产的医药制品,怎么可能招人忌恨呢?”

“有没有出现过‘投诉狂’上门闹事的情况呢?”

“生产管理课平时是完全接触不到顾客的。虽然敝社也遇到过投诉狂,但负责应对的是其他部门的同事。”

“布田先生住的好像是独门独院的房子。三十岁的单身汉住这样的房子还挺少见的吧?”

“我好像听他提起过,说那是他父母留给他的遗产。他不是有很多LP唱片吗?据说那原本也是他父亲收藏的。”

“那他有没有提起过在收集LP的过程中碰到的纠纷啊?”

“没有啊,完全没提过。”

后来,我们请平根找来布田的同事,和他们打听了一下布田遇害可能的原因,可大家都是连连摇头,毫无头绪。他们口中的布田就是个标准的三好青年。

3

六月二十八日,警视厅逮捕了一名将据点设在东京都内的手枪贩子。在线接单后用邮政小包寄到买家指定的地址是他的惯用伎俩。警视厅没收了他的电脑,找到了一个Excel文件,里面记录了他卖出的手枪的名称、序列号、随包裹寄出的子弹数量、金额、收货地址、下单日期与发货日期。

买家足有五十多人,遍布日本全国。警视厅立即将相关数据发送至买家所在地的警局。

我所在的县警也接到了通知。数据显示,本县共有两名买家:一个买了7.65毫米口径的瓦尔特PPK,另一个买了FN勃朗宁M1910。后者正是本案的凶器,连序列号都完全吻合。这个买家就是凶手,绝对错不了。这条线索振奋了搜查本部的所有人。

问题是,这两把枪的买家都办了“存局候领”。

存局候领是邮局提供的一种服务,收件人直接去邮局的窗口取件,而不是让邮递员送货上门。寄件人只须指定留存的邮局,再写明收件人姓名与住址,邮件就会被暂时保管在邮局。然后收件人再去邮局窗口凭证件取件。如果你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收到了邮件,或不方便在家收件,用这种服务就很方便了。

然而,“收件人自行去窗口取件”也造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收件人地址可以瞎编乱造”。更要命的是,只要提前准备好伪造的身份证件,连收件人的姓名都可以是假的。

瓦尔特PPK的买家叫“远山公司”, FN勃朗宁的买家叫“上川哲史”。果不其然,这两个人的地址都是假的,名字当然也真不了。他们去窗口取件时出示的证件恐怕也是伪造的。

瓦尔特PPK和FN勃朗宁的发货时间分别是两个月前和三个月前。警方赶往留存这两个包裹的邮局了解情况,无奈时隔太久,两家邮局的职员连自称“远山公司”和“上川哲史”的人来取过件这件事都不记得了,监控摄像头的录像数据也被覆盖了,无从得知买家究竟是何许人也。

我们这些一线警员都气得咬牙切齿。那个叫“上川哲史”的人购买的FN勃朗宁就是杀害布田的凶器,这一点绝对错不了。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然而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七月二日,星期日。这天早晨……

“哟,有空不?”

一个彪形大汉扯着破锣嗓子走进搜查本部——他正是组织犯罪对策课的真壁警部。

“有空才怪呢,这可是搜查本部啊。”

真壁的一番自问自答,招来在场警员的一致白眼。

“你来干吗啊?”

牧村警部一脸的不耐烦。

“不瞒你说,我搞到了很有价值的线索。”

“很有价值的线索?”

“我们组织犯罪对策课不是一直在调查白岚会嘛。最近有个四十多岁的黑帮成员偷偷联系我,说他想洗手不干了。他说什么警方的打击力度是一年比一年大,家里人、老朋友都绕着他走,连面都见不上,一点儿好处都捞不到,可真的离开黑帮吧,又不知道该干点啥才能养活自己,于是就来找我商量了。毕竟他在上高中的时候就被混社会的学长拽进黑道了,一混就是二十多年,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啊。”

“真可怜啊。”

“他本来也不是混黑道的料,所以我决定把他介绍去一家跟我关系很好的公司。那家公司挺开明的,已经雇了好几个金盆洗手的黑帮成员了。为了谢我,他向我透露了好多白岚会的内情。但他毕竟是个混了二十多年都没爬上去的家伙,也说不出什么特别有价值的内情来。不过在他提供的情报里,有件事还挺值得琢磨的。”

“哦?”

“有一天,他碰巧听见自家的两个干部在说悄悄话。一个干部说:‘给我们提供吗啡的那个平根,就不能让他多拿点货吗?’另一个干部说:‘那好像有点困难。加得太猛,管理记录就不好做手脚了。’可惜他只听到了这两句。”

“吗啡?白岚会有吗啡的货源!”

“没错。吗啡是烈性麻醉剂,精制一下就是更猛的海洛因了啊。而且第二个干部提到了‘管理记录’不是吗?会管理吗啡的地方,不外乎制药公司、药品批发商和医院。准确地说,是医用吗啡盐酸盐。我想起你们在办的那个案子的被害者就是制药公司的,觉得这事说不定和案子有关,于是就来报信啦。白岚会的干部明确说了‘给我们提供吗啡的那个平根’,跟案子有关的人里有没有叫平根的啊?”

牧村警部和我们几个下属对视了几眼,大家都难掩兴奋的神色。

“有!是被害者的上司!”

“他在管理吗啡盐酸盐的部门吗?”

“嗯,他是生产管理课的。”

“那他的嫌疑很大啊。也许被害者就是因为发现上司在倒卖吗啡,所以才被灭了口。”

牧村警部将视线转向下乡巡查部长和我。

“在大村制药见到平根的就是你们俩吧?那正好,快去找他问话。”

“要是平根招了,记得通知我们组织犯罪对策课一声啊。有了这个由头,就能把白岚会的干部抓回来了。”

“白岚会的干部没认吗啡这茬儿啊?”

“是啊,一直跟我打太极。我手里只有小喽啰听来的几句话,也没法更进一步了。要是能拿到货源的供词,抓干部就不成问题了。拜托啦。”

4

下乡巡查部长和我奉命前往舞黑市大木町的平根家。他住在一栋看起来很高级的分售公寓里。公寓共有十层,平根住在902号房。从这里开车去日湖市户田町的案发现场需要二十分钟左右。我们坐电梯上到九层,按下门铃。

“咦,二位是之前来过公司的警官吧?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平根的打扮跟上班时截然不同。今天的他穿着POLO衫配棉布裤子,显得十分随意。

“我们有些问题要问您,方便进屋谈吗?”

他将我们带往餐厅兼厨房的地方。他貌似还没成家,家里没有住着第二个人的迹象。屋里摆着各种看起来十分昂贵的家具与电器,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乎能直接用作样板房了。

下乡巡查部长开口问道:“能不能请您讲讲布田先生遇害那天您都做了些什么?”

平根皱起眉头。

“问我这些干什么啊?”

“我们打听到您把公司的吗啡偷偷卖给了黑社会组织白岚会,要是这件事被布田先生知道了,您肯定会非常头疼的吧?”

平根顿时拉下了脸。

“我在倒卖吗啡?开什么玩笑,谁说的啊?”

“这个不太方便透露。”

“不管是谁说的,警察都不该听信这种不负责任的谣言。我才没有倒卖公司的东西呢。你们去查查公司的库存记录就知道了。”

“您是生产管理课的课长,真想篡改记录的话,还是有办法的吧。”

“天哪,堂堂警察居然因为几句没凭没据的话就上门找碴儿!我说我没做过这种事,让你们去查记录,你们又说记录肯定被我篡改过,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您会生气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您告诉我们案发当天您都做了些什么,我们立刻就走。”

平根叹了口气。

“好吧。我说还不行吗?是几日来着?”

“六月十七日,星期六。”

“稍等,我得去翻翻日程本……”

平根去隔壁房间拿来日程本,翻开一看便喃喃道:“是跟表亲们聚餐那天啊……”

然后他告诉我们:

“因为那天是星期六,我应该是八点多起来的,比平时晚一点。吃过早饭以后就在家里打扫打扫卫生、洗洗衣服什么的。”

“不好意思,请问您家一共有几口人?”

“如您所见,这儿就我一个人住,所以没人能给我做证。”

“打扫完卫生以后呢?”

“我开车出门了,因为中午要跟亲戚聚餐。在西急百货店的中餐馆,叫‘北京仙馆’。我加上表兄弟,总共是六个人。”

西急百货店在日湖站跟前,开车去案发现场十分钟左右。

“跟亲戚聚餐啊,关系真好。”

“基本半年一聚吧。”

“聚餐的时候都聊些什么啊?”

“随便聊聊吧,汇报一下自己跟家人的近况啦,工作上的事情啦,童年的回忆啦……”

“那你们聚到了几点啊?”

“下午三点。从正午到下午两点在‘北京仙馆’,然后去了同一层的‘charade [5] ’咖啡厅聊到三点。”

“然后呢?”

“然后去了日湖站附近的电影院,看了一部叫‘Two of Us’的片子。要我讲讲剧情吗?”

“不,不用了。”

反正他完全可以提前找一天把电影看了。

“电影是几点散场的呢?”

“五点多,之后我就直接回家了。”说到这儿,平根推了推眼镜问道,“话说布田是什么时候遇害的啊?”

“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

“哦,我刚才也说了,那时我正跟亲戚们在咖啡厅聊天呢。”

平根用满怀自信的态度回答。

5

我们问了表亲们的姓名与住址,然后回到搜查本部汇报情况。大伙儿立刻分头去找那五个表亲。

结果那五个人都做证说,那天正午到下午三点,平根的确跟他们在一起。当然,平根中途是去过洗手间的,但也就两三分钟的事。表亲们看着都是老实的正经人,实在不像是在做伪证的样子。

莫非平根不是真凶?然而随着调查的推进,我们发现平根过着相当豪奢的生活。他开着高档进口车,频繁出入赛马场、自行车赛场之类的场所,在东京银座的酒吧挥金如土。作为一家中等规模的制药公司的课长,他的收入应该还是不错的,而且他还没成家,能自由支配的钱肯定也比较多,可闲钱再多,这个花法也太反常了。奢靡的背后,极有可能是通过倒卖吗啡给白岚会得来的不义之财。而且要是布田知晓了这个秘密,平根就有了充分的行凶动机。布田的为人有口皆碑,除了平根,警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能有动机的人了。

于是搜查本部推测平根伪造了不在场证明,决定开会讨论一番。

“也许布田的死亡时间比我们预想的更早。”

我在会上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更早?此话怎讲?”牧村警部问道。

“平根是正午见到表亲们的,他说自己上午一直在家里打扫卫生、洗衣服。莫非他是上午去布田家行凶的,然后用某种方法把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往后挪了?”

“怎么个挪法?”

“比如降低尸体的温度,延缓尸体现象的发展速度?”

“怎么降温呢?”

“利用空调的冷风。案发现场的房间是装了空调的。”

“要想把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从‘上午’后移到‘下午两点以后’,光靠空调的冷风肯定不够吧。”

“那冰箱呢?把尸体塞进冰箱冰冻怎么样?冰箱的制冷效果肯定比空调好得多。”

“布田家里只有单人用的小冰箱,根本装不下他啊。”

这倒是,警部的意见非常中肯。

“平根大概不是真凶吧……”一位警官说道。

牧村警部却摇头道:

“不,我认为真凶就是平根,这是不会有错的。新来的说得没错,他是用某种方法把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往后挪了。阿下,新来的,你俩再去会会平根。”

下乡巡查部长与我再次赶往平根家。那天是周六,所以平根不用上班。我们提前跟他打了招呼,表示想找他再确认一些事情。

“新来的,你还挺卖力的嘛。”在前往公寓的途中,下乡巡查部长对握着警车方向盘的我说道,“四月刚破了凶手的不在场证明,这一回又发表了决定调查方针的推论。”

“呃,您过奖了……”

这话听得我心里直冒冷汗。毕竟四月的那个不在场证明并不是我推翻的,能破案多亏了“美谷钟表店”的店主。可我又不能让大家知道我擅自泄露了搜查机密,只能怀着愧疚,在会上装出一切都是我想出来的样子。

“以后啊,你要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就尽管说出来。”

“……好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考试作弊拿了好成绩还被老师表扬了一样。

我们把车停在公寓跟前,坐电梯上到九层,按下902号房的门铃。平根很快就应门了。

“二位还有什么要确认啊?”

平根把我们带到餐厅兼厨房,略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请问案发当天上午您都做了些什么呢?”下乡巡查部长说道。

“上午?”

平根脸上仿佛有一抹慌张闪过。我心想:有戏!

“您问那天上午的事情做什么?布田不是下午两点到三点遇害的吗?”

“我们发现案发时间可能不是那个时间段。”

“不是那个时间段?”

“我的意思是,布田先生可能是当天上午遇害的。”

“等等,‘遇害时间在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不是司法解剖得出的结论吗?如果他是上午遇害的,那‘两点到三点’这个结论又是怎么来的呢?”

下乡巡查部长没有作答。

“再说了,警方怎么会往‘案发时间在上午’这个方向想啊?”

下乡巡查部长还是没吭声。“要认定你是凶手,就只能把行凶时间往上午靠了。”——他总不能这么回答吧。

不可思议的是,此时此刻平根脸上已全无忧色。难道是我的眼睛产生了错觉吗?

“我之前也说了,当天上午我一直在家里打扫卫生、洗衣服什么的……”

“有人能为您做证吗?”

“我一个单身汉,哪儿来的证人啊。”

“隔壁邻居有没有可能听到您打扫卫生、洗衣服的动静呢?”

“这可不是廉价的破公寓,怎么可能听得到隔壁的动静啊。邻居是没法给我提供不在场证明的。就算我真的跑去杀了布田,他们也不知道啊。”

平根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说道。

下乡巡查部长和我对他道了谢,告辞离去。下乡巡查部长的表情依然淡定,但他心里貌似跟我一样焦躁。

我们决定找平根的左右邻居打听打听。这是为了确认他们有没有目击到平根在案发当天上午出门。

可惜901号房和903号房的居民都没有看到。

也许平根在那天上午出门杀害了布田,但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再者,假设布田真是上午遇害的,那平根又是如何将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挪到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的呢?不查明这个方法,我们就动不了平根一根汗毛。

“我问起案发当天上午的时候,平根的表情有一丝丝慌张,你看出来没有?”

我回答:“看出来了!”下乡巡查部长果然也察觉到了。也是,连我都瞧出来了,前辈能发觉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他很快就不慌了,也不知是怎么了。你有头绪吗?”

“没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总觉得解开谜题的关键就藏在这里头……”下乡巡查部长喃喃道。

后来,搜查本部又针对“后移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的方法展开了探讨,却是徒劳无功。我们还咨询了负责司法解剖的法医学家,问“死亡时间有没有可能是上午”。对方勃然大怒,表示“这绝对不可能”。

平根的确有杀害布田的动机。无奈他有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护体,警方奈何不了他。侦查工作深陷胶着,搜查本部的士气也是一天低过一天。

面对如此严峻的事态,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了“美谷钟表店”的店主——美谷时乃。

她的确以精彩的推理破解过凶手的不在场证明,但那回兴许是碰巧。况且我毕竟是在职的刑警,照理说是不能把关于案件的机密信息透露给无关人等的——可我又觉得,自己必须想办法打破僵局。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终于还是来了。

“……平根肯定是当天上午杀害了布田,然后把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往后挪了。可我想来想去,就是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挪的。”

听完我的叙述,时乃抚着茶杯思索片刻,随后用极其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

“时针归位——平根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已经土崩瓦解了。”

她的语气是如此随意,仿佛她此刻说的是“好香的茶呀”。

6

我惊得瞠目结舌,望向钟表店主。柜台后的她笑脸盈盈。困扰了搜查本部好几个星期的难题,居然已经被她破解了吗?

“能讲给我听听吗?”我忙道。

她的推论也不一定对,出错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但还是姑且听她讲讲吧,当作参考也是好的。

时乃为我新沏了一杯茶。

“平根先生在案发下午两点到三点与表亲们在咖啡厅聊天,有牢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所以他如果是真凶的话,就意味着他是在其他时间段杀害了布田先生,然后把死亡时间伪装成了下午两点到三点——您是这么考虑的,所以您认为真正的行凶时间是当天上午,因为平根先生表示自己当时在家打扫卫生、洗衣服,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他是用某种方法把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往后挪了,对吧?”

“对,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挪的。”

“布田先生死于下午两点到四点是司法解剖的结果。要想把这个时间从上午挪到下午,必然要用到足以瞒过司法解剖的诡计。但正如搜查本部所讨论的那样,既然空调和冰箱都指望不上,凶手怕是很难施展这类伎俩。其实仔细琢磨一下,就会发现除了‘上午’,平根先生还有一个‘没有明确不在场证明的时间段’。”

“那是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以后。平根先生说他在三点跟表亲们分开,去了日湖站跟前的电影院,但他是单独行动的,不在场证明并不确凿。司法解剖的结果显示,布田先生死于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假定他死于上午,就会与解剖结果产生矛盾,解释起来也牵强,但要是假定他死于下午三点到四点,就不会跟解剖结果起冲突了。”

“可是邮递员在下午三点开邮筒的时候发现了作案用的手枪啊,平根是不可能在三点以后行凶的。”

时乃嫣然一笑。

“如果平根先生没有用那把手枪杀害布田先生呢?”

我不禁愕然。

“没用那把枪?不可能啊!无论是被害者右大腿里的子弹,还是造成致命伤的子弹,都是用那把手枪发射的啊,都比对过膛线了,不会有错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膛线就跟枪械的指纹一样啊。

“真是这样吗?我们先从夺走布田先生性命的那发子弹说起吧。布田先生的致命伤是口腔内的贯通伤。既然是贯通伤,那么子弹肯定没有留在体内。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我们并不知道伤口是由哪发子弹造成的。”

“啊?”我瞠目结舌,“可那把手枪发射的子弹就嵌在被害者头部正下方的地板里啊。它肯定是贯穿口腔的那发子弹啊!”

“嵌入地板的子弹可能是提前打进去的。杀害布田先生的子弹可能出自另一把手枪。”

“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是在被害者的右大腿造成盲管伤的子弹的的确确是邮筒里的手枪发射的啊,不是从其他手枪射出来的。”

“嗯。”

“这不就说明凶手用的肯定是那把枪吗?”

“这话没错,但‘子弹射入右大腿’和‘布田先生遇害’这两件事不一定是同时发生的。前者也许发生得更早。”

“……更早?”

“射入右侧大腿的子弹并不是致命伤,所以发射它的时间完全有可能比布田先生遇害的时间早得多。可以是下午三点邮递员打开邮筒之前,也可以是平根先生在正午时分见到表亲们之前。”

“……可大腿中弹多痛啊!这样的疼痛持续好几个小时,被害者肯定会大喊大叫、拼命挣扎的,照理说案发现场应该会留下这种痕迹的啊。”

“要是布田先生被人注射了吗啡呢?”

“……吗啡?”

“根据白岚会干部的对话,搜查本部怀疑平根先生在倒卖公司的医用吗啡对吧?也许他用的就是从公司偷拿的吗啡。”

“啊……”

“做司法解剖的时候,是不是没有查过布田先生体内有没有吗啡呀?”

“……对。如果死因不明的话,会通过验血查明血液中有没有药物成分,但这次的死因非常明确,所以应该没验血。于是警方就不知道被害者体内有没有吗啡了。”

换言之,布田有可能被人注射了吗啡。说不定,时乃真的猜对了。我连忙端正坐姿。

“那就让我们从头梳理一下这起案件吧。案发当天上午,平根先生拜访了布田先生——他说自己一上午都在家里打扫卫生、洗衣服,这应该是假的,您也识破了他的谎言。

“平根先生先趁其不备,在音响室用钝器击打布田先生的后脑,然后注射吗啡,让他陷入昏睡,再用邮筒里找到的手枪在他的右大腿上制造了盲管伤。也许他注射吗啡的位置就在右大腿上,伤口还能起到掩盖针眼的作用。

“吗啡有镇痛和镇静作用,所以布田先生虽然中了枪,却一直没有醒来。为了防止地上沾到血迹,平根先生有可能在布田先生身体底下垫了塑料膜之类的东西。

“接着,平根先生掀起没有被沙发压住的那部分地垫,提前将一发子弹射入地板,装作‘致命的子弹’。

“完成这一系列伪装工作后,平根先生暂时离开现场,将手枪丢进附近的邮筒。我也不确定这件事发生的准确时间,不过肯定是上午十点邮递员第一次来取件之后。方便起见,接下来我们就叫它‘一号手枪’吧。

“之后平根先生见到了表亲们,为自己制造了从中午到下午三点的不在场证明。而在下午三点的第二次取件时,邮递员发现了邮筒中的一号手枪。

“到了下午三点多,平根先生挥别表亲们,再次回到布田家。‘去电影院看电影’当然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当时,他身上带着和一号手枪口径相同的二号手枪。在吗啡的作用下,布田先生依然昏睡不醒。

“他已经在上午掀起了没被沙发压住的地垫,提前把子弹射进了地板。此时,他又在那颗子弹的上方垫了一个能接住子弹的东西——比如装满沙子的袋子,然后把地垫盖好。于是地垫就盖在了沙袋上。

“之后,他让布田先生躺在地上,头部摆在沙袋的正上方,再把二号手枪插进他的嘴里,射穿口腔,将其杀害。子弹打穿了地垫,却被下面的沙袋接住了,所以不会伤到地板。顺便一提,子弹会在布田先生的后脑勺形成巨大的射出口,掩盖钝器击打的痕迹。

“接着,他将布田先生的遗体调整成侧卧的姿势,取回头部正下方的沙袋。地垫上多了一个子弹贯穿后形成的洞,周围黏附着布田先生的血液与脑浆。下一步就是保持尸体压着地垫的状态,同时拉扯地垫进行微调,使上面的洞口和子弹嵌入地板时形成的洞刚好重叠。此时如果沙发还压着地垫,那就太重了,拉不动,所以他应该会先把沙发挪开,调整好地垫的位置之后再搬回去。

“平根先生没有把遗体复位。他只能对齐地垫上的洞和地板上的洞,却不能将布田先生的贯通伤完全对准这两个洞,因为布田先生的头会把洞口挡住。所以他就让布田先生的遗体保持侧卧,装出‘凶手踹翻了遗体’的样子,试图掩饰尸体的贯穿伤与洞口位置的细微错位。

“嵌入地板的子弹的确出自一号手枪,但布田先生口中的枪伤是贯穿伤,无法确定造成伤口的是哪把枪的子弹。于是警方就会误以为口腔中的枪伤是一号手枪造成的。

“嵌入地板的子弹实际上并没有贯穿口腔,所以它表面原本是没有血液和脑浆的。但附着在地毯洞口周围的血液和脑浆会流进地板的洞口,接触到子弹。所以也不用担心鉴证课事后调查时发现子弹干干净净,产生怀疑。

“右大腿的盲管伤也起到了强化错觉,让人误以为‘口中的枪伤源自一号手枪’的作用。一号手枪发射的子弹还留在布田先生体内,而且它与口腔中的枪伤仿佛是一前一后发生的。谁也不会想到两处伤口产生的时间隔了好几个小时。再加上遗体是第二天早上十点才被发现的,距离凶手行凶已有十八小时以上,从两处伤口流出的血的凝固状态看起来几乎一样,叫人察觉不到那几小时的间隔。于是大家便越发认定,口腔中的枪伤也是一号手枪造成的。

“而一号手枪是邮递员三点去开户田町的邮筒时发现的,不可能在那个时间点之后用于行凶。警方因此认定凶案发生在三点以前。平根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就这样成立了。”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在邮递员发现手枪的时候,被害者还没有遇害。平根让警方误以为“行凶事件在手枪被发现之前”,为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我以为平根把行凶时间暨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往后挪了,殊不知他是往前挪了。

“话说回来,第二次去平根家的时候,一听到我们问起案发当天上午,他的脸上好像有几丝慌张的神色。可是当我们继续往下问的时候,他脸上的慌张就不见了。我当时还纳闷呢,现在总算明白了。听我们问起案发当天上午,他还以为警方查到了他当天上午去过布田家,往布田的右大腿和地上发射了子弹,做了准备工作。可听着听着,他发现警方是怀疑自己在上午杀害了布田,然后把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往后挪了。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啊。所以只要警方还认定平根是在上午行凶的,他就是安全的。之所以不再慌张,就是因为他意识到警方怀疑错了方向啊。”

“没错,”时乃微笑道,“我觉得这起案件应该经过了精心的策划。比如,平根先生之所以把第一发子弹打在右大腿,恐怕是因为大腿的肉比较厚实,骨头也粗,所以子弹不会贯穿人体,只会形成盲管伤,而且不会造成致命伤。

“利用邮筒这一点也很巧妙。警方认为手枪被丢进邮筒的时间必然是两点到三点之间。前者是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的上限,后者则是邮递员开筒取件的时间。但这件事其实发生在上午十点到正午之间。邮筒的特征在于它绝对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被打开,而且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又是绝对不会被打开的。在本案中,用它来伪造不在场证明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平根先生还利用了白岚会与小八木组的冲突,把‘手枪被投入邮筒’这件事伪装得尽可能自然。您刚才说县警在案发前一天接到了匿名报案,恐怕报案人正是平根先生。他想通过报案,让组员与组织犯罪对策课的警官们守在白岚会总部办公室周围,造成‘凶手在行凶后逃离现场,却在半路见到大量警员,一时惊慌,便将手枪丢入邮筒’的假象。”

原来那通报案也是平根干的好事吗?

“不仅如此,平根先生在购买杀害布田先生的二号手枪时也费了一番心思。”

“怎么说?”

“您刚才说,本县共有两人从警视厅逮捕的枪贩那里购买了手枪:一个买了7.65毫米口径的瓦尔特PPK,另一个买了FN勃朗宁M1910。FN勃朗宁M1910当然是平根先生买的,而7.65毫米口径的瓦尔特PPK应该也是他买的。”

“你是说,杀害布田的二号手枪就是瓦尔特PPK?”

“没错。两把枪都是7.65毫米口径的对吧?我觉得平根先生肯定连‘贩子被捕,警方得知本县有人购买手枪’的事态都考虑到了。要是警方得知有人买了两把FN勃朗宁,不在场证明被识破的风险就会上升。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他特意买了瓦尔特PPK当二号手枪,而且制造了两把枪的买家不一样的假象。”

这家伙真是一肚子坏水。不过他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被彻底粉碎了。只要他招认倒卖吗啡的事情,警方还能逮捕白岚会的干部。

我怀着万千感叹,凝望柜台后面的时乃。她身材娇小,肤色白皙,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小白兔……这样的她,竟能为逮捕杀人犯与黑帮干部出一份力……

[1]  黑胶唱片。

[2]  子弹存留在体内的损伤。

[3]  子弹射出体外的损伤。

[4]  暴力作用于生活机体时,在损伤局部及全身出现的防卫反应。根据生活反应可确定受伤时人还活着,有时还可借以推断损伤后存活的时间。

[5]  英文单词,意为“哑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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