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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她作死向来很可以的[穿书] 撕枕犹眠 17311 2024-01-02 17:40:27

观光车的构造很简单, 油门刹车方向盘,车钥匙都插在上面没有拔。徐徒然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靠啥驱动的,反正开就完事了。

她本来还担心这车子太过笨重,在树木丛生的林子里会不好移动。等到将车开出了行刑场才发现, 这玩意儿似乎自带穿模优先权, 与树木撞上时, 仿佛是碰上空气, 自然而然就穿了过去。

……一想也是。这东西本来就是给人大黑熊开的。那熊肯定开得还没她好, 要是不行点方便,这不等于给自家人添难度吗?

徐徒然充满自信地想着,一脚油门踩下, 整列车跟着一个急刹。所有人因为惯性齐齐往前一冲, 坐在第一节车厢的方小可猛地按住前方的保险杠,惊恐抬头:“妹子,什么情况?”

徐徒然:“……”

“嗯,不好意思,踩错了。”徐徒然低头检查了一下, 略显尴尬地松开踩着刹车的脚,重新启动。

小火车再次嗡嗡前行,徐徒然这回谨慎许多, 看到前面有树拦着, 还打了个方向盘。方小可坐在后面探头探脑,看了好一会儿,终是没忍住开了口:

“妹子, 你往右回一下, 偏了偏了……诶我是让你回正方向盘。”

徐徒然:“……哦。”

说话间, 整列小火车都已经驶出行刑场大门——因为徐徒然没有及时回正方向盘, 车子还往旁边偏了不少。所幸这车自带穿模效果,不至于被卡住,就是要再调转回来,还得费点工夫。

自问车技比熊好的徐徒然在方小可的指挥下,手忙脚乱地将小火车方向纠正过来。只听车轮有节奏地碾过地上落叶,头顶有略带彩色的红光流转,一切有惊无险地又回到正轨,徐徒然暗松口气,两手把着方向盘,稳稳地朝林子深处开去。

透过后视镜,她能看到所有人都正安安稳稳地坐在车厢内。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徐徒然猜对了。

人类游客在林子里走动时会失散,停在原地则不会。在建筑物里也不会。那么当他们身处林子中,却没有用脚走动时,是否还会导致失散呢?

起码目前看来,答案是不会。

这样起码就不用担心之后的汇合问题了。

不过这也导致了另一个有些尴尬的局面——在进入行刑场以北的林子后,大黑熊出没的概率绝对会再次提高。为了保证安全,负责开车的只能是免疫黑熊精神攻击的徐徒然。

而徐徒然……她的车技,显然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好。

“妹子,你脚松一下,又踩刹车了……诶对,油门不要踩到底。别动方向盘!车头没偏就别动方向盘,记得回正,回正啊……”

方小可伸长脖子,一直在徐徒然后方积极指点。得亏有她在,徐徒然的车总算开得稳当了不少——起码不会开着开着就突然一个打拐,又或者猛刹车到恨不得将所有人都甩飞出去。

方小可松了口气,坐回位置上。身后又有人举起了手:“大佬,我们手上这泥巴团该咋办啊?”

泥巴团是上车前徐徒然托杨不弃分发的。分发的理由很简单,根据她之前的经验,如果手上没有“虫子尸体”的话,很难看到用来运送虫尸的小火车。更别提爬上来了。

不过徐徒然也不知道这会儿这泥巴团还有没有用。出于谨慎,还是让其他人都先留着——万一丢掉之后这小车翻脸不认,直接把人丢路上呢。

“但千万要注意,不能直接用手碰啊。一定要垫东西。”她略一思索,又打开唱歌笔的麦克风功能,对后面车厢的人嘱咐道,边说边看后视镜,“碰到会有副作用……诶,那个谁,李云是吧?让你旁边白熊把头收回来!它要滚出去啦!”

正小心将手中泥巴团包起的李云闻言一怔,立刻将旁边往外探头的白熊拽了回来。徐徒然松了口气,又嘱咐了两句“大家互相提醒不要陷入混乱”,忽然眼尖地注意到远处树木后摇晃的黑色身影,语气倏地一沉:

“黑熊出现,注意黑熊出现!各位注意——”

话音落下,所有人已经乖乖坐在位置上,战术性闭眼。闭眼了还不算,先前徐徒然丢在座位上的一捆石矛早已分发完毕,再加上从她和杨不弃手中匀出来的,当前已经做到人手一根,部分人还拿了一对……

另一头,徐徒然望着靠近的黑熊,也是完全不怵。意思意思地打了下方向盘以示尊重,实际却一手伸到胸口,按下了唱歌笔的播放键。

“《我是一只小小鸟》,可以吗?”她提声询问车厢的人们。

稀稀拉拉的回应响起,有不少人表示同意。但也有人指出,这种时候,试图唤起对方的脆弱,效果可能不大。时间有限,与其削弱对方,不如想办法武装自己。

徐徒然一想,也有道理,于是手指连按几下,从《我是一只小小鸟》切到了另一首。

——再下一瞬,颇为有力的前奏在空气中响起。小火车在激昂的旋律中一往无前,车上一堆人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一边扯着嗓子齐声高歌《风雨彩虹铿锵玫瑰》,一边将石矛捅出车厢外,随着节奏相当整齐地捅戳摇晃,参差起伏宛如蜈蚣腿。

……知道的是在防黑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划旱地龙舟。

这场景,黑熊看了是什么感觉不好说,反正坐在最后一节的杨不弃是已经看傻了。

同样看傻的还有坐在他前一个座的背带裤女孩。她显然还不是很能融入这种氛围。杨不弃亲眼看着她在旋律响起的第一时间愣在当场,跟着便颇不自在地打量起周围的情况。

杨不弃皱了皱眉。虽然他莫名不是很喜欢眼前这人,但出于好心,他还是用石矛戳了戳对方的肩膀,提醒道:“警告你,别乱动。”

“我没乱动。”对方乜他一眼,硬梆梆道,“我想跳车。”

杨不弃:“……”

他不知为啥,突然有种很想拿石矛将对方戳下去的冲动。他强按下这种不人道的想法,再次提醒:“下去会遇到黑熊。”

“我知道。”对方语气莫名有些坚定,“黑熊没这场面吓人。”

杨不弃:“…………”

行吧,这话他倒是无法反驳。

不过那女孩最终还是没能跳成。因为没过多久,那些增强版黑熊便当真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她最终被迫认清了一个现实——好像还是黑熊比较吓人。

于是,她果断抛弃了前一分钟的坚持。也闭起眼睛跟着小声“铿锵”了起来,一边唱着“铿锵玫瑰”一边将石矛探出去乱舞,动作之用力,堪称这旱地龙舟上最卖力的一个崽。

而比这离谱方法更让她感到离谱的是,这法子居然还真的有效果。

按说行刑场以北的黑熊更为凶残,噩梦般的恐惧,以及紧随其后的空白、呆滞……即使能避免直视,也依然无法完全规避其带来的精神压制。

然而,或许是“铿锵玫瑰”的劲头够足。即使被两三只黑熊包围,车厢内的人们依旧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再加上他们人手一两根的石矛以及蜈蚣腿般地防御阵势——这是什么?这就是加强版的人形小坦克啊。

徐徒然更是嚣张,一开始看到黑熊还知道拐个弯看能不能避开。后面避都懒得避了,冰封技能也懒得开,拿根石矛就架在火车头前面,看到黑熊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来啊,碰撞啊。我叫你一声你敢过来吗。

事实证明,黑熊不敢。

它们只能像是古早言情小说中悲情男二,徒然地看着卑鄙的人类用车载着剩下的两只大白熊,扬长而去。

那种寂寥萧索的身影,看得车上人都有些自我怀疑。李云好奇探头出去看了眼,收回目光后思索半天,没忍住拍了拍前面的茶室女子:“诶,我们是好人,没错吧?”

“……”茶室女子略显无语看他一眼,以行动表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另一边,在连续冲出几拨黑熊的包围后,徐徒然的车越开越稳,心脏却渐渐悬了起来。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边……嗯,从虫子博物馆旁边绕过来的话,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因为这次没有从虫子博物馆内部穿行,徐徒然也无法百分百确定路线的正确。尤其是在开出许久后,面前景致一再重复,却始终没有感受到空气墙的存在,这更令她对当前路线有些质疑。

而就在她思考起要不要放一只白熊下去引路时,一团巨大的影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座雕像。

一座巨大的黑色兔子雕像——起码乍看上去很像黑色兔子。徐徒然实际无法确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本能地觉得好看。

那东西距离她似乎很远,边缘被树木遮掩,像一团沉在天际的庞大乌云。明明那么引人注目,然而等徐徒然低头看了眼手臂上的符文,再抬起头时,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看不见。

“……”徐徒然看了看手臂上完好的符文,又眺望了眼雕像消失的方向,略一沉吟,果断踩下油门,朝着那个方向驶了过去。

又往前开出几百米,撞翻两只黑熊,徐徒然的车头,忽然像是碰撞到了什么,前行的势头微微一滞。

她动作一顿。抓起石矛,试探地向前戳去。

察觉到她的动作,后方的人小声问了一句。徐徒然摆了摆手,仔细感受了一下矛尖传来的触感,深深吐出口气。

“我们到入口了。”她轻声道,“应该可以进去。”

她能感受地到,这堵空气墙与之前的状态不同。她上次来时,这里还坚实冷硬,现在却像是一碗粘稠的藕粉,虽然也有阻力,但只要稍加力道,石矛便能穿过去。

徐徒然定下心神,坐回驾驶座,叮嘱后方众人坐稳扶好,看好人质,旋即深踩油门,发动机再次发出嗡鸣。

火车头拖着长长的车厢,义无反顾地往空气墙内钻去。穿过的瞬间,仿佛有瓢泼大雨兜头冲下,徐徒然下意识闭眼。再睁开眼时,心头不由重重一跳。

原本笼罩在头顶的流动红光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披着流彩的光芒,如同有生命般在树枝间轻盈流动。周围的香樟树变得更为稀疏,树冠不再连成一片。瞧着却更高,树干宛如通向天际,树冠与天空融在一处,根本看不清头顶摇晃的是树还是云。

地上依旧铺满落叶,这里的树叶倒是不会飞了。徐徒然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小心将车开入,进入空气墙后的同伴似是同样为眼前的场景所震惊,方小可凑过来找徐徒然说话时,声音都压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惊醒了什么:

“那个,李云托我问你。白熊要、要现在放吗?”

“……”徐徒然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先别。再往里看看。可能会需要它们引路。”

在徐徒然的计划里,原定是需要两只白熊。一只用来开行刑场的大门,一只则用来卡进度,避免空气墙的出口因为白熊集体穿过而提前关闭,同时也有打算拿来当引路蜂用。

虽然因为茶室女子的帮忙,他们比原定的多获得了一只白熊,但眼下情况未明。徐徒然还是觉得,省着点用比较好……

正说着呢,火车头又向前推进几十米。整列车都被拖进了空气墙内,徐徒然不小心又拐过了头,正要矫正位置,无意中透过后视镜一扫,忽然皱了皱眉。

——因为拐过了头的原因,从她现在的位置,恰好能看见最后一列车厢的尾端,包括后面被车轮拖过的地面。

也因此,徐徒然终于注意到,那些被车轮碾过的区域,看上去似乎和别的地面不一样——那里像是被犁去了表面堆积的落叶,露出下方的地面。只是不知为何,那地面的颜色极浅,像是覆了层玻璃。而地面的周围,却没有任何被犁起的落叶堆积……

徐徒然怔怔盯着那方向,心头莫名一跳。身后传来其他人带着担忧的询问,她却顾不上回答,只简单说了句“坐着别动”,就自己跳下了车,站定在一个地点,俯身往车子下面看去。

果然,凡被车轮驶过的地方,都有相似痕迹。因为角度原因,徐徒然没法看得更细,直起身来思索片刻,所幸坐回车上,举起石矛,用力往地上捣去。

离她最近的方小可茫然看过来,刚要开口询问,视线扫过被徐徒然拨过的地方,整个人蓦地僵住,愕然睁大了双眼。

……只见那些叶子,在往下掉。

随着徐徒然的动作,那些本就铺在地上的落叶,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掉。

穿过“地面”,向下坠落,宛如大片展翅的蝴蝶,悠然地沉入下方的……

水底。

对,水底。

方小可瞪大眼睛,艰难地消化着眼前这一切。

叶子的下面,不是土地,是水面。她们实际正站在水面上,只是中间垫了一层落叶。

当落叶被惊动,它们就会向下沉去。被遮掩的水面会暴露,而透过清澈的表面,他们隐约可以看到“水底”的一角——

那里沉淀着巨大的石块。石料与他们手中的武器十分相似。荡漾的波纹与折射的光线让他们难以看得更清楚,但方小可隐隐有种感觉:那些石头所在的地方,应当比他们所感知到的更加遥远。

“这……这是什么?”方小可心跳无端加速,小心开口问道。徐徒然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试着用石矛戳了下露出的水面,矛尖一下没入其中。

然而随着她将石矛抽回,周边的落叶似是有所感知一般,又开始纷纷朝中间蠕动,动作轻缓却迅速,眨眼便将露出的水面盖了个彻底。

徐徒然试着用脚踩了下。依旧是叶堆厚实的触感。

再看向小火车的后方,方才被犁出来的那一点水面,也已经被落叶给盖严实了。

“原来如此。”方小可回忆起徐徒然分享的线索,恍然大悟,“‘叶子是障壁’,原来是这个意思。”

徐徒然认同地点了点头,仔细回忆了一遍在虫子博物馆中得到的线索——【叶子是障壁。树冠是树根。虫子是食物。光是土壤。】

目前看来,“叶子是障壁”与“虫子是食物”两句都已经得到了解释。就是不知道剩下两句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也就是短暂思索了一下,很快就将这个问题放到了一遍——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尽快胸针的所在才是。

她闭了闭眼,转头往后看了眼。因为她与方小可方才的动静,这会儿车上不少人正好奇看过来。徐徒然正要安抚两句,忽听李云一声惊叫——一个白团子忽然从他的车厢里跳出来,扭着腰就往林子深处跑!

关键是,它跑就算了,身上拴着的细布条却没能在跑路前解开。李云也不知咋想的,将那细布条的另一头系在了自己身上,当即被带着一下摔了出去,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又被带着跌跌撞撞地往前几步,竟是被那大白熊直接拖着跑了!

“……”

饶是徐徒然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眼看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跳车,立刻喝止,转而启动小火车,踩进油门,跟了上去。

所幸这片区域的植被稀疏,不容易跟丢人。徐徒然小心追着李云往前,忽见李云被拖进了一块立着的石碑后面,跟着便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徐徒然心头一跳,忙驱车赶上,却见石碑后面是一大圈被石头围起的祭坛,祭坛内铺着大片的血色琥珀。李云正倒在硬质的血色琥珀上,惊恐地看向前方,胸口不住剧烈起伏。

徐徒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只看到一栋开着两扇大门的木质房子。房子很大,起码有七八米高,造型极其扭曲诡异——房子正前方挂着人脸般的巨大装饰,屋顶两边有奇怪的机关运转,外墙还悬挂着赤色的小瀑布。

徐徒然皱了皱眉,停下车快速上前,一边嘱咐其他人继续坐着,一边独自上前将人扶起,奇怪道:“你没事吧?刚怎么了?”

“刚、刚刚那只熊突然像是疯了一样要下车,我被一路带过来……”李云手里捏着被挣断的细布条,看着像是还没回过神来,“然后,然后它就拖着我,跑进了这个人的身体里……但我被吐了出来……”

徐徒然:“……?”

“你在说什么?”她皱起眉,“什么‘人’……”

她说着,再次抬起头来,视线落在前方木屋上,呼吸忽然一滞。

她知道李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那栋“木屋”,她以为的“建筑”——实际是一个人。一个巨大的木头人。

那木头人仅有腰部以上的地方露在地面上,脖子朝前突着,脑袋与背脊几乎平行,五官像是用刀雕刻,却刻得很浅——所以她第一眼才会将它认成“房子”,又将它的脑袋当做近似人脸的装饰。

而她所看到的两扇打开的大门,实际是它的左右肋部,那两处被开了两个深深的大洞。木头人的体内没有骨头,洞内一片漆黑,宛如两条幽深的隧道,看高度和宽度,确实够大熊穿过。

至于徐徒然所以为的“机关”——那还真是个机关。那是数根有木头和齿轮做成了机械,旋转臂的尽头是扎成一束的巨大荆条,仿佛巨型的狼牙棒。这些荆条随着机关的运作,一下一下地砸在木头人的肩背上,直砸得木头人皮肤破裂。

有深红的液体顺着破裂的缺口淌下来,源源不断。所以徐徒然才会误将它们当做红色的瀑布。现在看来,这些更像是血——是眼前这个木头巨人,被机械鞭挞后,所流出的血。

这些血液汩汩而下,一部分深深地浸入地底,流入祭坛的下方;另一部分则化为红色水雾,向上腾起,缭绕于香樟的树冠之上。

徐徒然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说不震惊是假的。震惊之中,她又不知为何,感到有些沉重——她不知这沉重是从何而来,冥冥中却像是听到了长长的叹息。

她循着那声叹息抬头,视线落在木头人浅淡的五官上。张口刚要说些什么,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大白团子从旁边掠过,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面前漆黑的肋部隧道中,眨眼便不见踪影。

徐徒然:“……”

她茫然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只白熊应该就是被困在小火车上的另一只,连忙转头——却见小火车上,已东摇西歪地倒了一片。所有人都紧闭着双眼,不省人事。

就连被她搀扶着的李云,不知何时也已闭上了眼睛,徐徒然无意识地送了下手,他立刻咚地一下倒在地上,半点反应没有。

徐徒然心头一惊,刚要伸手去拽,忽听耳边一个陌生声音响起:

“没事。”

“人,没事。”

“只是休息。”

徐徒然:“……”

她循声那声音抬起头来,再次看向了木头人畸形的脸。

与之前不同,原本浅淡的五官,眨眼之间却变得深刻不少。眼睛的位置,还有刀刻的眼珠,正在轻轻转动。

“我想和你谈谈。”徐徒然听见他道,“单独。”

“……我?”徐徒然微微一愣,缓缓直起身体,毫不畏惧地看了过去,“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能,是你。”巨大木头人嘴部未动,声音却嗡嗡地在徐徒然耳边回荡,“我等待的,只有,你。”

徐徒然:“……”

果然。我就知道。我超牛批。

她目光微转,很快又看了过去:“等我做什么?”

“等待献祭。等你归来。等待,在你的仪式结束之后,为你献上一切。”木头人缓缓道,“平心而论,我现在有点惊讶。也很惊喜。”

虽然说着惊喜,但他的语气依旧是硬梆梆的。徐徒然微微挑眉:“为什么会惊喜?”

“我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巨大木头人缓缓道,“虽然我有尽力帮你提前……但我以为你至少还需要几个月……?”

说到这儿,巨大木头人忽然顿了一下。

徐徒然:……?

巨大木头人:……

意识到对方停顿得有些久了,徐徒然伸手朝他挥了挥:“喂,你怎么了?”

“……不对啊。”又过片刻,她方听见那木头人缓缓道,“现在大学才开学没多久……”

“你不是应该还在上学吗?”

徐徒然:?

得,越来越听不懂了。

她神情复杂地望着面前的木头人,不知该不该提醒它,因为这片香樟林该死的机制,她其实根本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而那巨大木头人,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不知是不是徐徒然的错觉,它现在貌似相当困惑。

木头人:“……啊。”

徐徒然:?

木头人:“……你已经升级了。”

徐徒然:??

木头人:“啊。”

木头人:“还升到辉了。”

木头人:“……啊。”

……你是在诗朗诵吗?不理你还“啊”个没完了是吗?

徐徒然现在简直一脑袋问号,又被对方的自说自话搞得心烦气躁。以至于她都没注意到,对方身上不住运转的鞭挞机关,都因为其心中的震惊而暂停了一瞬。

又过好一会儿,方听它再次开口。原本平静死板的语气,这会儿竟透出了几分明显的难以置信:

“能冒昧,问一句吗?”

徐徒然:???

她一脸莫名地盯着那木头人,耐着性子摆了摆手。跟着就听那木头人以一种略带茫然的语气道:

“请问你这个升级路线……是谁帮你规划的?”

“我不理解。”

第一百一十八章(小修)

徐徒然看得出来, 对面的木头人是真的茫然。

但就像它不理解什么“升级路线”一样,徐徒然对它的话也非常不理解——凭借着找回来的零星记忆,她大概明白对方说的“升级”是什么意思。但为什么要表现得她好像磕了什么不该磕的经验直升包一样?

另一头,木头人似还沉浸在无尽的困惑中, 语气飘忽:

“为什么, 会这样呢?”

“是那个负责引导你的东西安排的吗?它是不是坏掉了?”

“那种东西也会坏吗?好奇怪啊。要不直接吃了吧。”

徐徒然:“……”

这话题, 咋还越来越限制级了。

略一沉吟, 她谨慎开口:“这事我没法和你解释——因为我的记忆根本不在我这儿。”

木头人:“……”

木头人:“啊。”

“你也丢了。胸针。”

“对对, 就是那个。”徐徒然立刻点头,“如果你想和我深度交流的话,起码得先将我的记忆还我吧。”

木头人闻言, 却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 才见它巨大的脑袋原地缓缓转过了一百八十度——原本嘴巴的位置被转到了上方,看上去像是很深的皱纹。

“胸针,右边,深处。”它低声道,“他们应该又要找到了。”

“你等等, 往最里面走。”

“他们?”徐徒然怔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周围的一切忽然摇晃起来——摇晃的同时, 又有隐隐约约的声音, 从远处飘来。

“你还好吗?妹子?大妹子?”

“怎么还不醒啊。”

“是不是得先把她从这鬼地方搬下去……”

声音越来越靠近,也越来越清晰。徐徒然一个激灵,睁开双眼, 发现自己正斜躺在茶室女子的怀里, 周围则围了一圈人。

方小可、李云。杨不弃也站在边上, 那朵小粉花趴在他头顶, 正抖着花瓣向下张望。

徐徒然:……

她又环视一圈周围,只见下方仍是那块巨大的血色琥珀,前方则同样是那个房屋般的巨大木头人。不同的是眼前木头人看上去就是一个死物,只有自带的机械臂在片刻不停地运转,往其身上鞭挞。

徐徒然大概猜到是什么状况了:“我刚才昏倒了?”

“差不多。”茶室女子扶着她站起来,“我们过来时看到李云倒在地上,你让我们别动,自己冲上来扶李云。之后另一只白熊逃跑,我们忙着去拦,等反应过来时,你已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李云在旁边点着头,又补充道:“你是在看到那东西之后变得不对劲的。是不是被它蛊到了啊?”

“那东西”,指的自然就是那个巨大木头人。这下徐徒然完全明白了——估计她在与木头人对视后,就被暂时拉走了意识。她以为睡着的是其他人,但实际在他人眼中,真正失去意识的是她。

徐徒然了然地点点头,抬手搓了搓眼窝,再次扫了圈周围,忽然觉出不对。

此刻围在她旁边的,是茶室女子、李云、方小可与杨不弃。人群之外,那个新来的背带裤女孩则不远不近地站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至于布丁头与乔风,则完全不见身影。

徐徒然微微蹙眉,正要细问,忽见两个熟悉人影,从不远处的隧道中跑出。

“找到了,果然在里面!”布丁头语气带着掩不住的兴奋,“这一侧的隧道里面有土包,里面藏着胸针!”

在场众人听了,无不面露欣喜。徐徒然揉了揉额角,忽然觉得有些跟不上:“隧道里面?他们刚才是进去查探了?怎么进去的?”

她明明记得李云说过,想跟着白熊进入隧道,结果被弹了出来。

似是看出她的困惑,李云慌忙道:“我之前想跟着进入的是左边隧道。那边确实进不去。但不知为什么,他们走右边就能进。”

……右边。

右边,深处。

脑海中蓦地响起巨大木头人曾说过的话,徐徒然若有所思地垂眸,忽又想起它说过的另一句话——

“他们应该又要找到了。”

又要——徐徒然很难不注意到这个词。为什么是“又要”?

还没等她琢磨明白,出去探路的布丁头与乔风已经全走了过来。听他们的描述,那条隧道里面虽然有些吓人,但并无其他危险。他们所找到的胸针则分别埋在不同的地洞里。乔风已经率先找回了属于他的一枚——他胸口写着“乔风”的胸针已经被摘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写着“冯桥”的胸针。看来这应是他的真名。

不过哪怕想起了名字,他的记忆仍是存在残缺。想来应该还得靠其他的胸针去拼凑。

“里面有很多鼓包,得自己一个一个去挖。”布丁头道,“还挺费事的。”

言下之意,这事仅凭一两个人难以迅速完成。再加上他俩已经验证过没有危险,众人当即便互相牵引着,往位于木头人右肋的隧道走去。

他们脚下铺着的是一大片血色琥珀,而隧道内部,则是松软的红色泥土。一路上都没有落叶存在,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这点,人员失散的情况并没有再次发生。

在即将踏入隧道的前一秒,徐徒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上方的木头人。只见对方五官模糊的脑袋挂在上方,一动不动,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里所发生的的事。

……又或者是发现了,只是它暂时无意干涉?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它所说的那个“负责引导的东西“,又是指什么?

徐徒然心头浮起问号,听见前方传来的呼唤声,忙应了一下,提着石矛,快步走了进去。

*

正如布丁头二人所说,这条隧道很深,也相当幽暗。

前面一段路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得亏茶室女子有一个手电筒。即使如此,大家也只能彼此牵着手走。等到深入近千米,才见隧道内出现了一层流动的红光——借着那层黯淡的光,他们终于得以看清地面。那里果然耸着不少小鼓包。

冯桥向其他人示范自己是如何利用石矛挖到胸针的,据他所说,直接用手接触红泥会疼痛,能用工具最好。而在刨开后,则会看到里面盛着一汪清水。水底大概率会沉着一枚胸针。

说话间,他已经又当着众人的面顺利又刨开了一个坑。坑内的清水中果然躺着一枚写着“口口”的胸针。他试着用手去捞,那东西却像是水中的月亮,一碰即碎,根本捞不到。

“看来这东西不是我的。”冯桥得出结论,示意其他人上手来试。徐徒然正好离得比较近,也试着伸手捞了下。指尖除了冰凉的清水,什么都感觉不到。

徐徒然尝试失败,立刻自觉往旁边退开。将位置让给了下一个人。余下几人很快便在冯桥挖出的土坑旁围成个圈,还有的则自己拿着石矛走到一边开始抛土坑。杨不弃不知何时站到了徐徒然的身旁,诚实地给出评价:“这场面像是团建挖笋。”

徐徒然被逗得一乐,瞟他一眼:“你不去挖?”

“不急,我想再观察一下。”杨不弃道,“我不想当着他们的面找记忆。我和他们又不一样。”

徐徒然若有所思地扫了眼他下半身的树干,略一沉吟,扯了下他的胳膊:“不急的话就跟我来。”

杨不弃:“?”

他乖乖地跟着徐徒然往更深处走,走出一段距离了才道:“怎么?”

“我刚才昏迷那会儿和那大木头说上话了。”徐徒然低声道,“它让我往最里面走……”

“最里面?”杨不弃蹙眉,“你还真信它的?”

“不好说。我是觉得它对我没恶意。”徐徒然边继续往里走,边道,“而且听它的意思,它对我们闯到这地方来好像不是很在意。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

不然那家伙不会说“又”。

“或许以前也有人找到这地方。”杨不弃沉吟道,“比如那个将线索藏在虫子博物馆的人。”

假如能利用好白熊集体迁徙的机会,想进来并非不可能。何况这附近并没有黑熊巡守。

只不过,以前哪怕曾有人找过来,多半也只是单枪匹马。不可能像徐徒然一样直接包辆小火车拉一群人过来。而假如只有一个人的话,面对埋有胸针的土包,那想必是相当棘手。

“确实。既需要工具,又需要确保挖到的是自己的东西。不然等于白干。”徐徒然点头,“而且既然白熊‘自杀’走的是左边隧道,那么转化出的黑熊,说不定正好就是从右边出来。这样打个时间差,很可能过来的人都还没找全东西,就被转化后的黑熊逮个正着……”

然后再度被剥成一张白纸,忘记一切,被丢到林子里重新来过。

这样一想,这个机制还真是足够残酷。

徐徒然说着,微微皱起了眉。旁边杨不弃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把‘说不定’去掉。”他略一停顿,低声道,“看来你说对了。”

“?”徐徒然不解抬眸,顺着杨不弃的目光往前看去,正见前方几只大黑熊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不知干些什么。

也是杨不弃眼神好。这么乌漆嘛黑的几坨,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徐徒然略一挑眉,提着石矛走上前去,那些黑熊像是被惊动般转过身来,看到徐徒然却没有过多反应,转过身去继续去做自己的事——又过几秒,方见它们陆续站起来,彼此推搡着走了。

徐徒然这才知道它们方才是在干嘛——只见黑熊之前蹲着的位置前,正列着一列被挖开的小土包。

每个坑里都波光粼粼,水底静卧着一枚字迹模糊的胸针。徐徒然脱下半边手套,试着伸手,顺利从中捞出一枚,接触的瞬间便感到一阵熟悉的暖流涌动。再一细看,上面赫然是三个字。

【徐徒然】

原来如此,合着是给我开后门。

徐徒然看似笑了一下,心底的疑问却愈发厚重。她将这枚胸针别在胸口,汹涌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坠落。苏醒。新的生命。金香树。慈济院。A大……

脑海中走马观花般掠过一生的记忆,然而细究之下,仍存在相当的空白。徐徒然抿了抿唇,又捞起第二枚胸针。

【能力者】

天灾。秩序。混乱。扑朔迷离。非正常理智……

相应的内容更为清晰地呈现在脑海中。徐徒然试着动了下手指,黑色的晶体于洞壁上稍纵即逝,留下深深的焦痕。

第三枚——【作死值】。

系统。恶毒女配。技能加点……

徐徒然迅速消化着再度想起的一切,冷不防意识中忽然有机械的提示音响起,接二连三——

【恭喜您,目前持有作死值超过五万点。解锁奖励功能——代行步数X10000。】

【恭喜您,目前持有作死值超过五万五千点。解锁奖励功能——梦中空间百分百登入机会一次。】

【恭喜您,目前持有作死值超过六万点。解锁奖励功能——天灾/野兽/长夜/预知技能补充包X2[仅限辰级及以上使用,且一个倾向只可使用一次]。】

徐徒然:“……”

好家伙。

她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长久退游后忽然回坑的老玩家,一开邮箱,那叫一个满满当当,惊喜连连。

——虽然在恢复这部分记忆后,瞬间浮现于脑海的问题也相当多。比如所谓的“引导者”与系统之间的关系,比如作死值系统在被屏蔽时差点给出的乱七八糟奖励。再比如“辰级及以上”这个微妙的描述……

但起码现在,徐徒然选择拥抱这种收获的快乐。

这地方真好,我下次还要来!

当然,拥抱快乐的同时,她没忘关注一下站在旁边的杨不弃。

“……友情提示一句。某个同款告白胸针,我这边已经快攒到十连了。”

听着旁边传来的花盆移动声,她不慌不忙地戴好手套,从背包里抓出一把胸针,悠然开口。说话的同时顺手一拨,果见所有的“口口口”都被替换成了同一个名字。

“你现在要是再敢跑,我就把这些胸针都挂到外面去。”

徐徒然不紧不慢地将后半句话说完,正准备偷偷离开的杨不弃登时停下脚步。

埋在花盆了根须都忍不住蜷了起来。他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徐徒然,张口刚想说什么,身上忽然又噼里啪啦掉下了两个胸针。他飞快地往地上扫了眼,难以直视地捂了下眼睛。

徐徒然好笑地看他一眼,顺手从第四个坑里捞了一把,在手臂上戳了下。跟着起身走到了他旁边,当着他的面,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胸针。

她此时两手都戴着手套。因此,胸针的字顺利得以保留。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我是怪物。】

【我喜欢徐徒然。】

……

她将这两枚胸针托在掌心,侧头仔细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方抬起眼来。

“你傻的吗。”

她轻声说着,顺手将【我是怪物】远远丢了出去,转而将另一枚顺手别在了他的衣服上。

两人挨得极近。隔着衣服能感受到徐徒然手指的触碰。杨不弃抿紧嘴角,耳根也好、眼眶也好,不知为何,突然都有些发烫。

“对不起。”他小声道。树枝不自觉地紧绷蜷缩。

徐徒然没好气地瞟他一眼,又拿出自己带在身上的几枚,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别了上去:“道歉做什么?”

杨不弃:“……我给你添麻烦了。”

“……”徐徒然动作一顿,“哦”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只继续给杨不弃别着胸针。

后者心头一沉,下意识想说“别管我了”。喉头却像被什么堵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徐徒然,终于别好了手头的胸针,抬头冲杨不弃客气地笑了一下——然后在杨不弃茫然的眼神中,直接一个脑瓜崩敲了上去。

原本正趴在杨不弃头顶看戏的小粉花被吓得立刻跳了下去,而挨揍的杨不弃本人,则捂着脑门,露出更加迷惘的眼神:“你打我做什么?”

“……”徐徒然简直要被这家伙给气笑了,捋起袖子正打算再和他好好“聊聊”,视线无意中扫过刚刚给他别上的几枚胸针,表情蓦地一顿。

正紧张以待的杨不弃:“……?”

下一瞬,便见徐徒然快步上前,一把从他衣服上薅下一枚,递到杨不弃眼前:“这枚胸针不是你的?”

“?”这话题转得太快,杨不弃都没反应过来。他飞快地看了眼徐徒然手中,只见那枚胸针上写着一行大字——【我想杀匠临】。

他皱了皱眉,小心开口:“匠临是谁?”

“一个挨千刀的家伙。和害你的那个是同类。”徐徒然皱眉,“这枚胸针到了你身上就褪字。而且也没有触发相关回忆……”

说明这胸针的来源并不是杨不弃。

那么问题来了,这胸针到底是出自谁身上?

徐徒然之前就已经亲手碰过这枚胸针,非常确认它并非是自己掉的。而其他人,也已经历过好几轮胸针交换,如果这胸针和他们有关系,早就被捡走了。

徐徒然心中一动,警觉地抬眸。另一边,杨不弃也似意识到了什么,两人齐齐开口:

“那这胸针只可能是那女孩的。”

“那女的也认识匠临。”

话音落下,徐徒然后退半步,眸光微转,将那枚胸针捏在手里:“我去找她确认下。”

说完,径自旋身,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外走去。

余下杨不弃一人,踩着小花盆想要跟上,忽又似想到什么,脸上一红,慌忙低头想去摘衣服上的胸针,然而定睛细细一看,整个人却蓦地一愣。

方才徐徒然连着往他身上别了好几枚针。他只当她别的全是“我喜欢徐徒然”,人都臊得恨不能将自己埋进土里;直到现在细看才发现,出现在他衣服上的“我喜欢徐徒然”,实际只有一枚。

剩下的,全是徐徒然从自己收集的胸针里挑出来,分给他的。

【我很好。】

【我是好人。】

【我值得被喜欢。】

……

最下面的一枚,上面没有字。会导致这种情况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枚胸针不属于他,也难以唤起他相同的特质。

可如果是这样,徐徒然为什么要把这枚给他?

杨不弃盯着那胸针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心跳忽然有些加快。

他略一踌躇,用一块碎布包住了手,小心将那枚无字的胸针取了下来——随着逐渐脱离,那胸针上的字迹也逐渐浮现,逐渐清晰。

【我想找到杨不弃。】

……

杨不弃沉默地盯着这枚胸针,过了好一会儿,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一个迷途的旅人,终于找回了灵魂。

隧道的那头隐隐传来争吵的声音。杨不弃一个激灵,慌忙从自己的树干上生出一张柔软的翠绿叶片,揪下来,迅速且小心将这枚胸针包起,珍重地放进口袋,方加快脚步,毫不犹豫地朝着隧道的另一头赶了过去。

站在地上的小粉花:“……”

它朝着杨不弃的背影徒劳地挥了挥叶子,可惜完全没有被注意到。它站在原地,颇为茫然地左右张望一会儿,泄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数自己的花瓣玩。

*

另一头。

等到徐徒然重新赶回隧道中段时,正好瞧见方小可用力将布丁头推开。

他俩似是正在闹矛盾。旁边一人正在小声劝阻,同样脸色不佳——因为光线原因,徐徒然难以看清他们每个人的表情,却敏锐地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已与她离开时大相径庭,极度得紧绷且凝重。

方小可的情绪依旧很激动,挣开布丁头就要往外走。挣动间露出胸口的胸针,徐徒然这才注意到,她胸口用来表示名字的胸针已经换了一个。

“方……”她试图进行辨认,可惜光线实在太暗。一旁的李云小声接口:“方可。”

他叹了口气:“这才是她的真名。”

“哦……哦。”徐徒然以目光在周围搜寻着,注意到李云胸口的名字也换了一个——换成了“林云”。

“他们在吵什么?”她小声道,“怎么就你们几个?还有的人呢?”

此时此刻,在现场的只有方可、林云和布丁头而已。冯桥——也就是原本的“乔风”,以及茶室女子和那个背带裤女孩,都不在此处。

“方可她想起来一些事,现在不太冷静。苏麦正在拦他。毕竟现在……还是设法找到更多的胸针最重要。”林云低声解释,“还有的人……他们全都到前面去了。说是有事要去商量。”

苏麦——徐徒然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布丁头的真名。如此看来,她猜得没错,布丁头就是那个曾孤身闯入这里,又将信息藏在虫子博物馆的人。

她在心底迅速重新整理了一遍几人的名字,听到一旁林云呼吸声十分沉重,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林云说方可“不冷静”,但事实上,他自己说话时声音也相当不稳。话语间还有几分滞涩,仿佛要费很大力气,才能从喉咙中挤出声音。

……像是刚刚遭受过某种精神上的冲击,像是刚被暴雨冲刷过的土地。虽然努力强撑着平静,然而事实上,不管表面还是内里都全是裂缝,根本没有缓过神来。

徐徒然心头转过几个念头,终究还是没有多问,只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跟着继续往前走去。

再往前一段距离,就见到了茶室女子与冯桥的身影。他们似是正低声商量着什么,两人间的气氛同样凝重,隐约有只言片语飘了过来——

“五年……逃不掉……”

“能力找不全……设法联系外界……”

“得设法找到那个预知者……搞清他把我们困在这儿的目的……”

茶室女子随身带着手电筒,这会儿正搁在旁边,借着手通电的光,徐徒然注意到,他俩的衣服上的胸针,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在来时的路上,就已先将那枚写着【作死值】的胸针藏了起来。反正用血触发同样能拿回记忆。因此,她此刻的胸针数量看上去和其他人都差不多。

徐徒然确认了下自己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对,遂打了声招呼,走上前去。茶室女子警觉转头,看到是她,松了口气:

“你刚去哪儿了?转头就不见了。”

“我去里面看了看。”徐徒然心不在焉地说着,目光扫过四周,“还有的人呢?”

她想问的是那个疑似知道“匠临”的背带裤女孩。茶室女子却似误会了什么,道:“他们应该还在后面。你来的时候没看到他们吗?”

“看到了。方可似乎是想起什么事了,情绪很激动。”徐徒然说着,目光下意识往茶室女子胸口扫过,忽然瞪大了眼。

只见那里正别着一枚写有姓名的胸针——上官祈。

上官……徐徒然望着这个姓,又联想起对方那类似制定校规的能力,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请问你知道金香树吗?”她立刻道,“或者说,大槐花?”

“……”上官祈的神情微微一变,徐徒然见状,又迅速补充道,“那么,‘铁线虫’呢?”

这话一出,上官祈面上却浮出困惑。她蹙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这个词,我不明白。”

意思是这部分的内容还没有想起来。

徐徒然抿了抿唇,却听上官祈轻声道:“你又是谁?你怎么会知道大槐花的事?”

“我……我去过那儿。”徐徒然暂时不想多谈这些,她一边环视着周围,一边飞快道,“那个女孩呢?她没和你们在一起吗?穿背带裤的那个?”

“她?她不是应该在后面吗?”听她这么说,上官祈也皱起了眉,“她没和我们过来。她应当与方可他们在一起才对。”

一旁的冯桥点头表示同意。徐徒然心头忽然浮起些许不妙的预感。

“她不在那儿。林云说她跟你们到前面来了。”她抿了抿唇,只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突突地跳,“她……她有想起关于自己的什么事吗?”

“她?有。”上官祈点了点头,“我看到她从水里捞起来一个名字,戴在自己身上。”

“那个好像是叫……”上官祈面露迟疑,顿了顿才道,“江临。”

“对,她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江临。”

最后两个字落下的同一时间,徐徒然听见身后传来哒哒的声响。她蓦然回头,正对上杨不弃刹那苍白的脸。

“……我记得这个名字。”他看向徐徒然,嘴唇微张,原本平整的树干瞬间炸出一层尖利的枝丫。

“就是她。我记得她。”

虽然他已记不清对方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和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徐徒然:“……”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她。上官校长,你们继续。”她点了点头,后退几步,旋身往洞外冲去。杨不弃紧随其后,嘴角抿得死紧,嘴唇内侧都几乎要被咬出血来。

上官祈不解地看着两人如旋风般离去,微微偏了偏头,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轻轻皱眉:“江临……临?”

“上官校长?”对面的冯桥谨慎出声,“我们还是继续讨论刚才的事吧。难得大家都能想起自己的身份,这样的机会太少了,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哦……好。”上官祈定下心神,抬起眼眸,“我坚持我的想法。你应该也想起来了,这不是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里,但之前每次行动,结果都是失败的……属于我们的部分能力,始终被‘他’藏起。而且这个‘域’与众不同,我能感觉到,它很古老,沉睡着强大的力量……在能力缺失的情况下我们很难逃出……”

“硬刚不是办法,我还是觉得,我们得找到‘他’,和他好好谈谈。”

迎着对方不认同的目光,上官祈坚定地点头,再次重复自己的想法:“我们应该想办法找到那个预知能力者,好好谈谈。我不认为他花那么大工夫把我们困在这儿,只是出于恶意。”

“或许,他有他的理由。”

*

同一时间。

前往隧道口的最后一段途中。

徐徒然尽可能快地往前跑着,杨不弃根上花盆都快舞出残影,竟然也没有落后多少。

徐徒然对此的解释是,仇恨的力量,果然是强大的。

“等一下。”杨不弃跑着跑着,忽然想起一事,整个人忽然一怔,“你不是说,那个‘想杀匠临’的胸针,就是那女孩的吗?”

“嗯。”徐徒然头也不回,“然后?”

“可你不是说他们是同类吗?”杨不弃皱眉,“那他们应该是一起的。”

“说实话,就匠临那欠揍的样儿,别说他同伴了,就是他亲妈要掐死他我都不奇怪。”徐徒然嗤了一声,注意到杨不弃仍是有些茫然,果断转过了话题,“比起这个。五年前那个预知者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只有大概印象。”杨不弃坦诚道,“五年前,慈济院培养出了一个辰级预知者。之后他选择背叛人类,导致了大量高阶能力者异化或失踪……”

他说到这儿,顿了下,猛地想起一事:“等等,你刚才是不是叫那位,‘上官校长’?”

“对,就她。大槐花中学的那位‘上官校长’。”徐徒然淡淡道,“同样五年前失踪的高阶之一。”

说话间,他们已经奔临隧道出口处,杨不弃望着隧道口透入的清澈光芒,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所以,这里难道是……”

“刚才你其实应该和他们一起去找记忆的。”徐徒然叹了口气,侧头看他,“不然对于这个真相,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五年前失踪的能力者……针对辉级及以上的重点打击。还有对‘临’字的深恶痛绝。”徐徒然喃喃着,转身走出隧道口。掺着光谱的日光倾泄而下,她抬头看向上方沉默的木头人,眼睛因为灼目的光圈而微微眯起。

“这一切,其实都指向一个事实——五年前的那个预知能力者。他并不是要背叛人类。他实际也已窥见了‘铁线虫’的存在,他想利用一些极端的手段,阻止‘铁线虫’出现。

“但后来……或许是受到了什么启发。他改变了自己的手段。他不再设法让那些符合条件的能力者异化堕落,转而选择将他们困住。困在他自己的域里。

“在这个域内,能力者会忘记自己,忘记持有的能力,忘记如何进入升级空间。只要他们保持遗忘,‘铁线虫’就绝不会有附身在他们身上的机会。”

话音落下,她后退一步,避开刺目的光芒,认真打量着木头人畸形的面庞:“我应该没猜错吧,朋友?”

杨不弃正好从她身后的隧道口出来,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不敢相信地皱起了眉:“你不会想说,这个东西……就是……”

他?

眼前这木头人长得太过惊悚,杨不弃连猜测都不敢说完。徐徒然却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然呢?”

“我和你说过了。它是活的,它私下和我说过话。而且白熊和黑熊是在它的体内进行转化。这正好能对应上‘熊就是它’。”

熊是域主的化身。而域主就是辰级的预知能力者。再结合这木头人之前的表现,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

杨不弃闻言,眉头却拧得更紧了些:“那也就是说,他早就已经异化成了怪物……”

还是一只不断自我鞭挞的怪物。

被机械臂鞭打出的红色液体汩汩而下,发出令人难以忽视的可怕声响。杨不弃突然想起那个关于异化的说法——能力者变成怪物后,其性状,大概率与他异化时的执念或情绪有关。

所以这个怪物……这个预知能力者。他当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异化出了这么多带着荆刺的机械臂,日复一日地鞭打着自己?

杨不弃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觉心中似是揣了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压着,过于复杂的情绪涌上胸腔,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就在此时,他旁边的徐徒然忽然跳了起来。

“嘿,嘿!大块头!看我,看我!”

她一边跳一边不住往木头人跟前蹦跶:“有虫子进来了!我不骗你!快理理我!”

话音刚落,杨不弃忽觉四周空气一滞,周遭一下变得极其安静——他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是因为不住鞭笞木头人的机械臂,在徐徒然说完的那一瞬间,全停住了。

某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压得他四肢麻木,头皮也一阵发麻。徐徒然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朝着木头人大力挥手,还拿出唱歌笔,开了麦克风功能,哇哇大叫:

“是个叫江临的女孩!穿背带裤的!她不在隧道里,应该是出来了!你看到她了吗!”

木头人缓缓转了下沉重的脑袋,没有说话。又过一会儿,才听左边隧道中传出一个硬邦邦的声音:

“没有。”

徐徒然循声转头,只见一只大白熊摇摇晃晃地从左边隧道里走了出来。那声音正是从它身体里发出的。

那只大白熊看着有些糟糕,像是在绞肉机里绞到一半时突然被紧急捞出来的。腰部以下破破烂烂。

但它看着却远比徐徒然见过的其他大白熊沉稳,语气也十分稳当:“没有。我没有。看到。任何人出来。”

徐徒然:“……”

她看了看头顶的木头人,又看了看走出来的大白熊,一时有点迷茫。

“这是。比较有效率的。沟通方式。”似是看出她的困惑,大白熊主动解释道,“所有的。化身。都可成为。我的口舌。”

只是暂时没有其他可以调动的熊——被转化出的黑熊只能从右边隧道出来。这必然会引起其他能力者的警觉。所以它只能紧急抽调了一只还没来得及被完全销毁的白熊。

徐徒然:“……哦。”

她很快就将这个问题抛在旁边,转而继续琢磨起江临的事:“她既然没有出来。那她去哪儿了呢?”

旁边杨不弃突然福至心灵:“她不一定非要出来啊。”

“江临对应的能力是混乱。而有的混乱技能,是可以混乱空间的!就像仁心院那个于老师!”杨不弃迅速道,“也许她就是利用这点,直接从隧道传送到别处了呢?”

大白熊却偏了偏脑袋。

“不对劲。”它缓缓道,“姓名胸针,与能力,分开保存。她不可能找到。能力胸针。”

徐徒然有些焦躁地原地兜了两圈,一拍手掌:“两种可能。要么她之前就已经通过其他胸针想起部分能力了,但隐瞒没说。要么就是她作为‘铁线虫’,和正常能力者不一样。只要想起名字,就能连带着想起完整技能。”

至于究竟是其中哪一种,他们没法确定。这也不是现在的重点。

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江临她现在在哪儿。

这个问题让在场一个半怪加一个半人全都陷入了沉默。域主对此也挺无奈——目前在域中巡逻的黑熊被徐徒然搞掉了大半。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摸瞎。

徐徒然还特意拿出笔仙之笔来问了问,笔仙之笔莫名其妙——你在一个辰级的域里找我一个辉级的打听,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看得起我?

杨不弃思索片刻,左右看看,不太确定地开口:“或许我们可以从她的目的反推?她进来是为了什么?”

“上官校长说,是为了找弟弟。”徐徒然抱起胳膊。

“哦。”杨不弃抿唇,“那她应该是对校长撒谎了……”

不。

徐徒然默了下,忽然抬起手指:“不对,她可能没有撒谎。”

“她很可能就是进来找匠临的!”

“?”杨不弃嘶了一声,“匠临算是她弟弟?”

“匠临他就是个弟弟。”徐徒然无比肯定道,脑子飞快转动,“假如她是来找匠临,那么想杀匠临那个胸针也说得通了……她是为了追杀匠临来的……”

往好的方面想,这至少说明他们现在还有时间。毕竟不管是找弟弟还是打弟弟,都需要花费一定精力。

但现在新的问题出现了。匠临又在哪儿?

徐徒然眸光转动,视线扫过前方的小火车,注意到一根被落在座位上的石矛,不由停顿一下。

石矛……说起来,她的第一根石矛,就是在树林里捡的。

而就在石矛的不远处,她还看到了一具黑熊的尸体。对方覆盖着血膜的熊爪被切掉。

小火车上次装满可憎物尸体是一周之前的事。也就是说,行刑场最少一周前,曾经开过一次门。而行刑场近期有虫子出逃……

“匠临或许还在这域里。”徐徒然猛地抬起脸来,“它没附在人类身上。它附在了行刑场内部的可憎物身上,又设法逃出了行刑场,反杀了追杀它的血手套,并夺走了对方的熊爪。”

杨不弃蹙眉:“爪子?它想要上面的血膜吗?”

“只可能是那个。”徐徒然点头,“而想要血膜,就意味着它想要去碰触石头……”

匠临的目标不可能是石矛。徐徒然捡到的显然就是它从血手套黑熊手里抢走那一根。它用那根石矛杀了一只遇到的可憎物后,就将它丢在了那儿,这明显是不上心。

“所以,它想碰触的石头,应该是其他地方的……”徐徒然面露沉吟,看向一旁的“大白熊”,“你能告诉我吗?这个域——或者说,这个域所在的地方。有什么被石头保护着的、很重要的东西吗?”

大白熊:“……”

它略一思索,轻轻吐出了两个地点。徐徒然点了点头,顺手扯住了正要往外冲的杨不弃。

“还有,我想再托你件事。”徐徒然盯着面前的白熊,沉声开口,“你能不能将其他能力者的能力,都还给他们?”

大白熊再次陷入沉默。不过这次的沉默,拒绝的意味很浓。徐徒然看似毫不意外,只又补充了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现在,两个虫子已经出现在了这里。而且只要一不小心,它们就会自杀逃掉。

“你如果有把握一次性将两只都拿下,那当我没说。但如果没有,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下我说的话。

“一群能在失忆状态下仍不止一次找到这地方来的人类。他们绝对没你想得那么没用。

“哦对,还有——我现在是急着去打架没时间和你扯。但如果你这次再把他们洗干净了送回去,我转头肯定会把他们再拉过来的。我说到做到。”

徐徒然呼出口气,不再耽搁,转身就走。杨不弃跟在后面小跑两步,略一迟疑,再次转过头来。

“如果可以的话,请至少将上官校长的预知能力还给她。”杨不弃紧了紧双手,叹了口气,“她也知道铁线虫的事。她能理解的,相信我。也请相信一下其他的人。”

大白熊:“……”

它站在原地,默然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过了片刻,才缓缓地吐出一个单音:

“啊。”

*

同一时间。

封闭的树根博物馆内。

摆在最中央的展品被挪开。露出通往下方的石阶。石阶漫长看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但朝下方望时,可以看到其中至少一半台阶,都淹没在蓝色的水中。

一只两米多高的鱼型怪物正趴在入口处探头探脑,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

“藏得可真够深。居然让我花了这么久工夫才找到。”匠临小声抱怨着,小心拿出一双覆盖着血膜的熊爪,将其努力怼向自己的下肢处——这对它来说十分困难。因为它现在的造型就像是一只长了四肢的直立咸鱼,身体长四肢短,想要碰到自己的脚,实在强人所难。

它也是无奈。如果它有的选,绝不会挑这样一个造型糟糕的身体。偏偏之前附身时昏了头,只想着往高阶挑,却意外挑中一个濒临堕落的人类。醒来后一个不当心就成了可憎物——当然,也是因祸得福,它在进入这里后才知道,可憎物在这儿居然还挺有优势。

这优势足以支撑它在被逮入行刑场后极限反杀出逃,支撑它一路躲藏到现在。但在此时此刻,却难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匠临试了几次,发现实在碰不到脚,只能宣告放弃。转而将两只熊爪都接在了两只前肢上,跟着原地一个倒立,以前肢触地,小心翼翼地靠近洞口,准备顺着石制台阶走下去。

就在此时,它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将临说你之前因为附身可憎物,智商掉了不少,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她倒没说谎。”

“……”匠临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来,浑浊的鱼眼中,倒影出一个女生清丽的身影。

它唰地一下翻过来身来,警觉地看向对方:“……你怎么在这儿?”

“你能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江临不客气地笑着,抱着胳膊倚在旁边玻璃展柜上,“给你提个醒。下次想到什么‘好主意’,自己记得藏着点。不要事还没做,先到处嚷嚷。”

“……”匠临明白了,“是将临向你告密的?”

“说句公道话,她没有。”江临耸肩,“她只是告诉我你告诉她,你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一旦完成,就能弥补混乱倾向被封住所导致的糟糕后果。”

“我当时听着就觉得不对。为什么要说是‘弥补后果’呢?再代入你那个异想天开的思维,一下就明白了。”

江临没忍住又笑了一下,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混乱倾向和野兽倾向,殊途同归。如果没法从混乱倾向走到顶点,那改走野兽倾向,同样可以达到目的。

“但我们和星星不一样。我们的力量太破碎。没办法抵抗野兽倾向对我们的排斥。那能怎么办呢?”

江临目光转向匠临找到的那个地下入口,扯了扯嘴角:“很巧,星星过去曾经有一个祭坛。那个祭坛里,很可能还残留有她的部分力量。如果能找到祭坛,吸收那部分力量,或许就能骗过野兽倾向,让它放你进去——

“而你,作为我们中间唯一一个能进入野兽倾向的碎片,就等于给自己又加了一个砝码。只要你行动成功,你就是我们中间唯一有可能抵达混乱顶点的存在。”

江临说着,深深呼出口气:“说到这儿,我突然觉得,你好像也没那么蠢。”

她嘲讽地乜了匠临一眼,看得它浑身鱼鳞炸起:“我说,你该不会是故意让星星将混乱封上的吧?这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吗?”

匠临:“……”

不,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真的是个意外。

它谨慎地后退了几步,鱼眼珠不住转动着,轻声开口:“你别想太多。我只是想弥补我导致的错误。并没有想那么深。”

“你要不放心的话——喏,祭坛的入口就在这儿,我们可以一起进去。找到那些残余力量,我可以让给你。”

“不错的主意。”江临点头,“但我为什么要你让呢?”

她徐徐直起身子,眼中陡然翻出冷冽的黄色:“先做了你,再进去。不是一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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